殿下再往西侧看,西侧两排对称的宫殿自南而北依次排列。
东排为鸿德门、明光殿、宣室殿、承福殿、嘉德门、嘉德殿、玉堂殿、宣德殿、建德殿……
西排为云台殿、显亲殿、含章殿、杨安殿、云台、兰台、阿阁、长秋宫、西宫。
……东侧亦有如此两排……
东侧西排为金马殿、铜马殿、敬法殿、章德殿、乐成门、乐成殿、温德殿和东宫……
东排为侍中庐、清凉殿、凤凰殿、黄龙殿、寿安殿、竹殿、承风殿和东观……”
宫人尽职尽责地说了一个时辰,才口干舌燥地停下来。
郭圣通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忙整衣拜下:“婢子青素。”
“青素……”郭圣通没有看她,“你从前是这宫中的掌事宫女吧?”
青素应是。
郭圣通道:“那以后你还为掌事宫女,多多协助常夏和羽年。”
青素的语气中立时有掩饰不了的喜悦冒出来,“是。”
她缓缓直起身来,走到常夏身边对她行了一礼。
常夏笑着还礼,她们初来乍到,正需要青素这样的人。
郭圣通纵目望去,宫殿顶上披着厚厚的雪被,高大的树木银装素裹垻压弯了腰,绵延不绝的宫墙一路向前,伸向天际边。
雪,忽地下起来了。
顷刻之间,天地间便迷蒙一片。
寒风卷着雪花吹来,刮得人有些站不住脚。
郭圣通下了望楼回却非殿去。
出乎意料,刘秀竟然也回来了。
他见郭圣通讶异,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一家三口乔迁新居的第一天,当然得早些回来,陪陪你们母子俩,”
刘疆醒来后对于能在白天看着父亲,表现出了莫大的喜悦。
他指着刘秀,咿咿呀呀个不停。
刘秀哈哈大笑着抱过他:“父皇抱抱我们太子。”
血脉相连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明明刘秀都没有正经照顾过刘疆,但刘疆还是格外爱他。
他一到了刘秀怀里,很快便被刘秀逗得前仰后合。
郭圣通有些吃醋,“你轻点逗他,再把嗓子喊坏了。”
刘秀斜眼看她:“这就不高兴了?”
他抱着孩子踱步到她跟前,贴着她低声道:“孩子我也出了一半的力,不要老觉得是你一个人的行吗?”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怎么就不知道记仇呢?
早上才惹你生气,你这么快就忘了?
还是说故意为这报复我?
可当着这么多人调笑我,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郭圣通脸立时红透了,她又气又羞,慌忙扫向殿中宫人们。
“……”
没人?
连常夏和羽年都不见了?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刘秀看出了她的疑问,笑着拉她坐下。
“宫里伺候的都是人精。”
那你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啊!
郭圣通瞪他。
他忙笑着转开话题。
“大姐和小妹还在南阳,如今朕已经决定定都洛阳,朕想派兵将她们接来。”
郭圣通心下没来由咯噔了一下,那股不安的情绪又涌上来,浓得恼人。
但她还是想也没想地就应好,“嫁给你这么久,还没见过大姑和小姑呢。”
她用忐忑来掩饰她的害怕。
刘秀:“大姐宽厚,小妹活泼,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你别担心,也别害怕,更别怕见了面没话说……”
他笑看向怀里的刘疆:“你只要抱着他去接她们,用不上半柱香,你们就混熟了。”
郭圣通知道她现在该笑,但真的笑不出来。
她的脸就像僵住了似地,连嘴角都不听使唤了。
刘秀只当她怕见夫家人,“你连朕都说甩脸子就甩脸子,还怕朕的姊妹?
放心吧,那些恶婆婆刁姑姐都是戏文中才有的。
正常人家,谁不盼着家庭和睦?”
她终于勉力朝他笑了笑,声音有些变样地应了个是。
刘秀没想到她会这么紧张,他忙另起了话题。
“朕今天刚刚得到消息,刘永称帝了。”
郭圣通心乱如麻,但仍下意识地回应他道:“刘永是谁?”
刘秀:“刘永是梁孝王刘武八世孙,更始帝称帝后,他来洛阳称臣,得封梁王,以睢阳为都城。
平时倒也老实,后来眼见更始不成了,估摸着又想起祖宗的遗憾,便起兵了。”
景帝在七王之乱前,就心有预感。
为了叫实力雄厚的同母胞弟梁孝王出死力,他在家宴上醉而提出百年后要让梁孝王继位。
虽为魏其侯以陛下有子嗣所阻,但仍是叫梁孝王大喜过望。
为了保住可能要传到他手里的江山,他果尽全力。
但七王之乱一结束,景帝便立刘荣为太子。
刘荣后虽废,却又有刘彻。
说来说去,怎么可能轮得上梁孝王?
“刘永以其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招沛人周建等豪杰为将帅,先后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城。
又遣使西防军将领佼强为横行将军,拜割据东海郡的董宪为翼汉大将军,任割据刘地的张步为辅汉大将军,联兵割据东方。
估摸着觉得实力够了,便在这月于睢阳称帝。”
她牵动嘴角,顺嘴道:“嗯……也挺好……”
他忍不住笑:“好什么?多个对手。”
他俯身过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她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被看透了。“没什么,就是太累了,刚到这又不习惯。”
他目光中漫上心疼:“这大半年辛苦你了,如今哪也不去了,你好生将养几天,缓过劲就好了。”
她柔顺地点头应是。
他唤进常夏交待她看好孩子,起身牵了郭圣通出去用膳。
用过晚膳后,她煎熬着读了半个时辰书便洗漱睡下了。
她躺了许久,终于模模糊糊地有了些睡意。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
她做梦了。
她梦见她在南宫朱雀门外等人。
似乎,是迎接刘秀的大姐和小妹。
可……
她的目光望到身前挺拔的身影有些发懵:他不是说没空来?让她来接两个姑姐吗?
她迟疑着上前,还不等她说话,宫门开了,刘秀大步上前迎去。
她跟随着他都身影,望向宫门口缓缓停下的马车。
车门被推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
刘秀伸出手接住她,搀扶着她下来。
他们姐弟的关系这么好吗?
可后面怎么又下来两个女子?
车上人很快便下来了,刘秀朝她说了句什么,她笑着望过来。
铮地一声,郭圣通听见心底有什么轰然断开。
她有些承受不住地捂着胸口,心下半是酸楚半是嫉妒地想:原来她这么美。
等等……
她?
哪个她?
这便是那个贵人吗?
可她为什么是跟着刘秀的姊妹从南阳来?
刘秀明明说了,他在她之前并未娶妻纳妾啊。
而且,这个贵人即便私底下得了晋升的诏书,但怎么能劳动帝后一起来迎呢?
真爱如此无敌?
刘秀引了那姿色绝佳的女子到她身前来,笑着为她介绍
“这便是郭贵人——”
贵人?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刘秀。
她是贵人?
那女子温柔端庄地一笑,极为亲切地道:“这便是郭妹妹啊,生的可真好。”
她怎么一副早就知道她的样子?
还唤她妹妹?
十足的正室见小妾的范。
郭圣通惊愕地望向刘秀,希冀从他眸中找到答案。
然而——
他没有看她,他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的女子。
这目光太熟悉太熟悉。
因为他曾百次千次地这样看她,可如今他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另外一个女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成了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
“桐儿……”
有人急切地在耳边叫她。
她睡得身子软绵绵,一动也不想动,可那声音执拗极了。
她烦躁地睁开眼来,正对上刘秀深情的凝视。
方才的梦境浮上心头。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抑制住深沉的厌恶:“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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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四章 本能(一更)
将近黄昏时,无声无息地下起了雪。
却非殿外,摆着两盆齐人高的红梅来应景。
布置的人很懂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的道理,选的两盆梅花都是疏朗虬枝,傲立在风雪中淡开了星光,照在窗上剪影如画。
偶有疾风如剑,削落了三五朵殷红娇艳的梅花。
它们打着转落在雪地上,冷香氤氲向上,漫进鎏金镶玉的门缝中,染在深过脚踝的长毛地毯上。
殿里并没有摆大而笨重的暖炉来取暖,秦代贵族盛行用壁炉和火墙取暖,这儿自然也不例外。
却非殿内的鎏金青铜壁炉足有三尺宽,纵深二尺九,高二尺六。
这么大的壁炉中燃起火来,热气扑得站在跟前的人直冒汗。
羽年问过青素费不费炭,她摇头,说壁炉炉膛是覆瓮形的,可以使炭火在里面充分燃烧,而炉顶有足够大的散热面积。
至于烟道则是葫芦形的,能回弹余热。
通常痛痛快快地烧一次壁炉,能管上半日。
而殿内南北两面墙还是火墙,因此壁炉一天之中只会在入夜时分燃起,殿内却终日温暖如春。
郭圣通现下只穿着单衣躺在榻上,却并不觉得冷。
她的目光从一脸关切的刘秀脸上滑落,凝滞在被纯银帘勾挂起的淡紫色锦帐上。
“疆儿呢?”
他答道:“你估摸着累极了,方才做了噩梦,在梦里哭得不能自已。我便叫在外间摆了小榻,叫常夏守着疆儿睡,你放心吧。”
哭了?
她喉间堵得难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回忆梦境、分析梦境。
“我……有没有……说什么……”
他摇头,神色间仍是紧张不已:“你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做什么噩梦了?”
她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含糊地推脱道:“我也不记得了,就觉得很难过。”
他还是没法放松:“召御医进来看看吧。”
她这下是真笑了:“我就是累着了,没睡安稳罢了,别兴师动众。”
他知道她生性倔强,说不要便是真的不要。
当下也不再坚持,只是又道:“我叫厨下熬了枸杞栗子银耳羹来,补血安神,趁烫用一碗再睡吧。”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以为她要拒绝,可她终究还是笑着道好。
殿内并没有宫人,他亲自去案上的汤盅内盛了大半碗来用调羹喂她。
她只吃了个碗底便吃不下了,他也不勉强,又取了漱口水来给她漱口,最后又绞了帕子给她擦手。
她看着他忙前忙后,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的。
便是平民夫妻,又有几个男子会如此细致耐心地照顾妻子?
可他始终待她这样,无论他是武信侯刘秀还是汉帝刘秀。
难道,这里面就没有半分真心吗?
若是没有,他究竟何苦如此?
窗外风雪未停,红梅剪影轻轻摇曳。
四下里安静到了极致。
她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她。
她突然觉得无比脆弱,而后有一股冲动压也压不住。
她很想冲他哭闹,然后问他,他在家乡是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说有,她要怎么样?
他说没有,她又真能就此安心吗?
其实,有没有又如何?
不是说好了吗?
这世,她不依附任何人而活。
她从前那么不喜欢人生为夫君而活的女子,怎么又要一步步变成那样呢?
她是郭圣通。
她首先是郭圣通。
其次是刘疆的母亲,刘旻的女儿,郭况的姐姐。
最后,才是刘秀的妻子。
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
她阖上眼,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起来。
睡一觉就好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熟睡后许久,刘秀才终于从繁重的公事中脱开身。
他盥洗过后,穿着素白绸衣上了榻。
他劳累了一天,本该沾枕头就睡。
可他望着帐子顶,硬是半晌没有睡意。
他方才骗了她。
她说梦话了。
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什么她怎么是贵人。
贵人?
贵人怎么了?
哪不对了?
她是真定翁主之女,怎么就不是贵人了呢?
为什么要为这个哭得稀里哗啦?
他想不明白,却在她问起的时候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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