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爱和两个姑姐一起来,等刘秀的反应。
刘向在《说苑·正谏》中说:“园中有树,其上有蝉。
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
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
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欲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有患也。”
她现在便是那只静观其变,进退自如的黄雀。
刘秀这天傍晚回到却非殿时,郭圣通正在软榻上陪刘疆玩,听着他回来的动静便交待羽年看着孩子,脚步轻盈地转到了侧殿。
刘秀正伸平了手让宫人更衣,一抬眼见着她眉眼带笑地站在门口,便招她过来。
她笑着上前,示意宫人退下。
她是第一次服侍他,弄得他高兴之余又有些紧张。
看着她笨手笨脚地忙活了半天还没弄完,他真想自己动手,麻利地穿完得了,但想着好不容易破天荒这么一次,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唇角上扬,无奈地笑了笑,心道看来她今天心情是出奇地好。
她高兴,他也跟着开心。
左右,她这般喜怒反复无常,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只要她高兴就行。
等她终于为他更好衣后,他余光中见着她额头上都热出了层细汗来。
他忙赶在她前面绞了帕子净面擦手,“饿了吧?我们用膳吧。”
天气冷,晚上上的古董羹。
片得极薄的牛羊肉在滚开的乳白色汤锅里打两个滚,夹出来蘸一口蘸料就能吃。
牛肉鲜嫩,羊肉膻香。
吃饱了肉便下几筷子香菇、菘菜等素的,滋味也是好得很。
吃得有些发撑了,最后再往里下点汤饼。
干虾仁枸杞红枣的汤底本就鲜得人掉眉毛,又涮了牛羊肉和青菜香菇,味道早熬得浓郁香醇。
汤饼煮得浸足了滋味捞起来,爽口味美,自然得吃上一碗。
这么一顿下来,郭圣通自然是吃撑了,弄得她都不敢抱刘疆了。
他现在有劲的很,她有些时候真闹不过他。
但刘秀也不让她坐着,他右手一只手把刘疆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便来牵她:“起来散散,消消食。”
虽然觉得绕着屋子散步的行为有些傻,但她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这么多人看着,不能不给陛下面子啊。
他的手比她大多了,她被他握得紧紧地,殿里暖气又足,他的手很快出了汗,贴在她手背上怪难受的。
走了没有半柱香,她就挺不住了,想抽出手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降王(四更)
他大概以为她是想偷懒歪回榻上去,她越动他握得便越紧。
她见他单手抱着刘疆,又怕她使劲挣扎他光顾着按她,再把孩子摔了。
可是,被这么包在他手里又实在难受。
于是,她轻轻地挣扎。
一下,两下,三下……
她以为刘秀会知道她不舒服然后放开她,谁知道他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那意思分明是在说:听话,别跟小孩子一样耍性子。
她咧了咧嘴,决定有话直说:“放开我,你手太出汗了……”
他楞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放开她,顿了顿道:“再走两刻钟。”
她抿着嘴忍笑点头。
她不知怎么,此刻猛地想起了刚成婚时。
她晚膳喝多了汤,夜里被憋醒又不好意思下榻去,等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还被刘秀死拽住。
真是现在想起都觉得尴尬的不行啊。
她的笑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弄得刘秀和刘疆父子俩一起回过头奇怪地看着她。
终于散完步后,刘疆也被晃得眼皮发沉了。
郭圣通赶紧叫人往他的小浴盆里放水,然后三两下就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泡进盆里给他洗澡。
刘秀站在一边从头瞧到尾。
这照顾儿子时手脚又麻利又稳妥,怎么到他这就笨得腰带都不会系?
还是儿子重要啊,他有些发酸地想。
等郭圣通哄睡了孩子后,他让宫人们都退下去,想和她好好聊会天。
可聊什么呢?
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就聊天话题来说暂时只有一种——政事。
他不知道她爱不爱听,虽然她每回都听得很认真。
他想,等大姐和小妹来了就好了。
女子间能聊的话多,她们之间亲近了,连带着她和他也会亲近的。
郭圣通盥洗过后,卸了钗环,心情愉悦地撩开床帐,想着好容易熬完了一天终于可以睡觉了。
可——
他这么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干嘛?
还有,疆儿呢?
他拉她上榻:“地上冷,快上来。”
郭圣通撇嘴,心道你这么说,壁炉和火墙会哭的。
她问他:“疆儿呢?”
“朕想和你说会话,叫常夏带到侧殿去睡了。”
她立马想起真爱贵人,心道这会就要摊牌了?
她很快就想好了。
等他阐述完他和真爱间凄美动人的故事后,她就微微一笑:赶紧接过来吧,我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她上了榻躺下,满怀期待地盯着他。
“更始降赤眉了。”他首先用一句话概括完整件事后,然后开始细说。
郭圣通楞了下:啊,说这个啊?
不过刘玄的下落,她确实也好奇着。
“长安城破后,刘玄单骑策马出城,朕不是还下了旨意寻他吗?
可一直也没消息,后面又忙着攻洛阳。
等再知道他下落时,他已经投降赤眉军了。
原来他出长安后,一口气跑到了高陵右辅都尉严本那。
朕曾经和严本共事过,知道这就是个口蜜腹剑的人,但偏生就因为会说话能邀功让刘玄拿他当心腹看,弄得刘玄走投无路了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
刘玄这步棋走的真是臭死了,他要是趁乱跑到什么穷乡僻壤里躲起来,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寿终正寝。
可,他竟去了严本那。
严本唯恐赤眉军因他收留刘玄而迁怒于他,再叫他受了池鱼之灾,还不如献给赤眉讨个好。
于是,他一面使人去和赤眉联络,一面派重兵看守刘玄。
结果,先等来的是刘盆子长兄刘恭。
王莽篡汉后,夺了其父刘萌的爵位,刘恭、刘茂和刘盆子三兄弟便沦为了平民。
后赤眉军破式县后,将刘恭及他的兄弟刘茂、刘盆子抓去充作了杂役。
去年九月,更始帝入洛阳后招抚四方。
刘恭随樊崇到了长安,因为他是汉室宗亲,少来又读过几本书,为刘玄欣赏,得以重新恢复了祖上的爵位。
后更始帝和赤眉闹翻,刘恭却始终留在更始身边。
到了今年六月,赤眉军用抽签的方式选中了刘盆子为帝。
消息传到长安后,刘恭虽事先毫不知情,但为了避嫌还是自投入狱。
现下听闻更始投奔了严本,忙越狱而追。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根本无法在重兵看守中救出更始。
樊崇见严本信后,下书称‘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
真是时移世易啊,从前赤眉为更始卖命打仗,更始连粮草都不给人家。
如今被人家赶出了长安城,给出了个二十日的期限就吓得不行,刚接着信就慌忙派刘恭代表他去受降。
双方谈妥后,很快就在长乐宫举行了受降仪式。
赤眉军诸将估摸着是一见到刘玄,就又想起了从前的屈辱,于是当场翻脸,罪责更始,拖下庭中欲杀之。
刘恭和之前代表赤眉接洽受降的谢禄皆以为不妥,大丈夫一言九鼎,既说了刘玄若降便封其为长沙王,岂能出尔反尔?
但背叛了更始的王匡、张卬、廖湛、胡殷等更始旧将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说得赤眉诸将也火气往上涌,纷纷力主杀了他。
刘恭求情于弟弟刘盆子,可刘盆子这么一个傀儡皇帝哪做得主?
眼看着闪着寒芒的利剑就要落在刘玄脖子上,刘恭大急,拔剑欲自刎:“臣诚力极,请得先死。”
虽说刘盆子就是个摆设,但也不好真叫刘恭这个皇兄血溅七步啊。
而且,思来想去,终究觉得答应好了的事又反悔,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于是,樊崇封刘玄为畏威侯。
刘恭认为原先说好了封长沙王的,不肯就此罢休,复为固请。
樊崇估摸着觉得反正也不杀刘玄了,封侯封王都差不多,左右也只是那么个名头,便也从了。
刘玄从此实际上便做了阶下囚,但听说他过得还挺快乐的。”
刘秀说到最后,鄙夷之色毫不遮掩。
也是。
依着他的心性来说,换了是他,与其如此受尽屈辱地活着,还不如自杀了断。
但刘玄要是有这份骨气,那他也就不是刘玄了。
郭圣通看了眼刘秀,忍不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怎么觉得陛下有些遗憾呢?”
他笑,而后认真地点头。
郭圣通看着他笑,止不住有些心酸,她想他心底定是难受极了。
威名赫赫的刘縯惨死在这样的小人手里,他一定不甘极了吧。
偏偏,这小人还活着,还心安理得地受了长沙王封号后依附着赤眉军活着。
她低声道:“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没区别。”
他点点头,他知道她是在安慰他。
可他还是缓缓道:“朕相信,更始叛将不会容许他活太久的。”
她忍住鼻酸,点头道会的。
☆、第两百四十八章 摆件
原先总是缠磨着郭圣通的梦境,在她成婚后渐渐沉寂下来。
近半年来她所做的关于前世的梦,屈指可数。
她不知道原因,但梦境的确鲜少再打扰她了。
它就像个跋山涉水后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旅人,风霜满面,疲惫不堪,倒在那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多说了。
新婚夜它那尖酸刻薄的讥讽,竟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是因为命运改变了,它不再具有发言权了?
还是因为它时常见着刘秀又勾起了从前刻骨铭心的疼痛?
她虽然就是它,但到底又不是它。
她在黑沉沉的梦境中低声叹息。
她不知道,在梦境的尽头,有一个孤傲身影站在那。
浓墨般的黑暗隐去了她的容貌,却出乎意料地把她身形的轮廓勾勒地异常清晰。
她似是听到了郭圣通的低叹,转过身来投过一瞥。
假如这时有一束光照进,就能看着她眸中戾气全无,笑意清浅,温柔至极。
可再一转头,笑意敛去,悲伤哀切愤恨种种情绪又浮上了她的唇边。
一夜酣睡,郭圣通晨间醒的很早。
身侧早已空荡荡了,只有她臂弯里的刘疆依旧睡的香甜。
她听常夏说,刘秀近来都是卯时初天还未亮便起身了。
多地同时用兵,又有纷杂内政,他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个用才好,更恨不得一天能有三十六个时辰。
大舅曾说,一个上位者若肯勤奋至少代表他在用心。
接下来所要注意的,就是前进的方向有没有跑偏。
说到大舅,母亲前段时间来信叫她放心。
母亲说对于放弃河北之王这种正确却无奈的做法,大舅并未思虑太久便答应了。
不甘又如何?
忿懑又如何?
不依不饶地,对彼此都没有好处,还不如匿瑕含垢,以待将来。
毕竟,只要刘秀能掌控住整个天下,真定刘氏作为后戚足有三世风光,为何非得在当大事未成便急着计较呢?
有些时候,失去了才可能真的得到。
至于舅母虽颇有微词,但到底是高门贵女,识大体,顾大局,连刺都不曾刺母亲半句。
而表哥刘得,大抵是不知道这事的。
舅母去年秋末为他说了陇西李氏的长房嫡次女为王太子妃,今年九月刚成了婚。
听母亲说,新娘子明艳动人,温和柔顺。
表哥满意的很,如今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根本无暇他顾。
表哥能婚姻美满,郭圣通自然也是高兴的。
没有夫妻的缘分,可还是亲人。
只是想起他,她总会想是不是男子是不是都不会像女子一样忠贞炙热地去爱一个人?
她深吸了口气,有些怅惘地偏过头去。
灿烂的晴光点透了柔顺无声低垂在地上的窗幔,映照得满室通亮。
她以为睡过了头,忙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刘疆头上抽出,屏声敛息地掀开被下了地。
她下了地才发现,原来那耀眼的白光是庭院中的雪光。
不起风时,便是大雪也下得轻飘飘的。
盥洗梳妆后,早膳还未上来,郭圣通便披了件莲青色鹤氅在廊下赏雪。
稀疏遒劲的树枝积满了雪,在晨光中打着晃。
小雪静悄悄地下着,千重宫阙静默其中。
她安静地站了一柱香的时间后,青素来叫她用膳。
她嗯了一声,徐徐转身,“从前在家时见过这么大的雪吗?”
青素是吴越人,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子。
青素听了这话,笑着摇头道:“下的都是小雪,薄薄地一层,树冻不住河也封不住,风一吹脚一踩就没了。
正因为这样,婢子刚到这时见了鹅毛大雪惊奇的很。”
青素三言两语地,却叫郭圣通眼前浮现出了江南的雪景。
她忍不住想,江南春天一定从未走远过。
只是可惜,前世今生她都没机会去看看。
用过早膳后,郭圣通靠在软榻上陪刘疆玩摇铃。
他是个极其专一的孩子,什么玩具都得玩腻味了才会丢下。
没办法,玩摇铃已经玩够了的郭圣通还是得陪他玩,一面玩一面教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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