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细细回想起来,他当时大概是没来由地觉得这和她始终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有关吧。
他越来越觉得,他们之间这么近又那么远。
明明躺在一张卧榻上,他侧过身去就可以抱住她。
但她究竟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挣扎,他始终都一无所知。
成婚一年多了,他却还是不能说他了解她。
她的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面纱,叫他能摸着她的脸,却看不清楚她脸上细微的神色。
她今年才十六岁,她在嫁他之前经历简单地一句话可以说完,她究竟能有什么心魔?
还是与他有关的心魔?
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他回过神神来,这才惊觉时辰不早了。
他深吸了口气,念了卷经书来助眠。
孝武帝通西域后,佛法通中原。
他不喜欢佛家观点,却意外地发现念经极易叫人睡着。
…………
郭圣通翌日醒的很早。
极为难得,她醒时刘秀还睡在她旁边。
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有些晃神。
他生得本就极具迷惑性,只一眼就叫前世的她沦陷。
何况是睡着后完全卸下防备的他?
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武韬武略样样了得,又待她好,她怎么才能拒绝他呢?
或许,再来一世,她也还是做不到吧。
可是她不能,不能把她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求他不要变心。
他如果真喜欢她,就绝不会变心。
他如果真喜欢她,喜欢的也一定是做自己的她,而不是变成菟丝花的她。
她深吸了口气,撩开被子越过他轻轻下了地。
她趿拉着丝履,从衣架上取了褙子披上,蹑手蹑脚地往外间去了。
刘疆自两月后便一直是她带着睡的,昨夜犯情绪没心思照顾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闹常夏?
昨夜是羽年守夜,她刚把单人小榻上的被褥叠好了收进柜里,一回头就见郭圣通披头散发地出来了。
她忙上前,“皇后殿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郭圣通问:“太子呢?”
羽年引着她往侧殿去:“小殿下昨夜一夜都没哭没闹,睡的可好了,估摸着这会还没起来。”
☆、第两百四十五章 偏差(二更)
到了侧殿,刘疆已经醒了,正坐在榻上抓着摇铃玩。
熏笼着烘着他的小衣服,得等暖和了才敢给他穿。
他一见郭圣通来了,立马把摇铃丢了,小手使劲拍着榻。
郭圣通知道,他这是生气的意思。
估摸着昨夜守着他的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天天照顾他的常夏,所以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他就没有发脾气。
可一看着郭圣通,那股委屈劲又翻滚上来了。
郭圣通上前一把抱起他,用手指头轻轻点了一下他额头:“一早上起来,就发脾气,可不是好孩子。”
他撅着嘴,巴拉巴拉地说得飞快,大意应该就是在指责她这个随心所欲的母亲。
她含笑听着,昨夜残留的那点抑郁一扫而空。
她给刘疆穿好了衣裳后,把他抱回了寝殿,让他在围好的软塌上玩。
不等她更完衣,刘秀起来了。
他见郭圣通心情愉悦的样子,松了口气,绝口不提昨天的事。
他拿着摇铃逗刘疆,每当他要够着了就往上一点。
如此两三次后,被戏弄的刘疆终于发起了脾气来,他嘴撅的老高,指着刘秀不带重复音地数落。
但这招只对郭圣通好使,刘秀是越看他生气越觉得有趣。
郭圣通被他弄得无奈,拖着长音唤他:“陛下——”
他回头,手里的摇铃更高了。
刘疆气得都要哭了。
郭圣通扶额:“您昨天不是还说前头的事忙不完吗?”
她在委婉地提醒他,赶紧去漱口洗脸更衣用早膳,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在这这么幼稚地气孩子玩。
也不知道这满殿板着脸一脸平静的宫人心底下是不是都乐开了花。
真是可怜了她们,憋笑憋久了也是要命的啊。
他噢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逗刘疆。
郭圣通:“……”
更叫她哭笑不得的是,用强不成的刘疆开始撒娇打滚。
郭圣通恨铁不成钢:儿子啊,你的骄傲呢?脾气呢?敢情你是个欺软怕硬的啊?
刘秀终于把摇铃递给了他,然后一脸满足地转过身来叫人:“更衣——”
这都什么父子啊?
她是看出来了,就她是正常人。
刘秀陪着她用完早膳后,终于在郭圣通期待的目光中走了。
她想,今天早上可真是够漫长的。
她打起精神来,尽职尽责地陪刘疆玩了一上午。
用过午膳后,刘疆开始了漫长的午觉。
通常,他这一觉短也要睡一个时辰。
郭圣通终于可以静下来琢磨一下昨夜的梦境了。
她仔细回味了一遍梦境,又结合之前的梦境,她忽然发现有什么好忐忑的?
前世时,她这会应该还没有被立为皇后。
所以在高邑封后时,她会感慨这辈子封后来的这么早。
她现在应该和那个真爱小贵人一样也是贵人。
刘秀估摸着是想把皇后留给真爱贵人的,但真爱固辞之。
而后,刘秀封了她为后。
所以,在她请刘秀废她时,她会说“她是让了我,可我并不稀罕”。
她还说真爱是为了大局考虑,也就是这皇后真给真爱,真爱也是不敢接的。
她翻出刘秀落在这的舆地图,细细分析起形势来。
长安有赤眉,成都有公孙述称帝,睢阳有刘永称帝,隗嚣割据天水,河西为窦融所占,青州在张步手里。
刘秀称帝还没有半年,他面对着四周强敌环伺,如何敢允许内部起动荡?
渔阳彭宠前世是反了的。
那不是无能之辈,他的叛乱定然叫刘秀头疼。
而大舅主动放弃了河北之王,已经是最大的地步了。
刘秀倘若封真爱贵人为后,而让郭圣通屈居末位,大舅必定无法咽下这口气。
假设大舅也不再支持刘秀呢?
刘秀现下要同时对关中、南阳、淮阳和长安等地多线用兵,他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大后方,而不是烽烟四起让人有机可趁的后方。
而不立出身高贵育有长子的郭圣通,立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真爱,群臣恐怕也不能同意吧?
他们会对这么感情用事的刘秀失望的。
单从后果来说,刘秀便承担不起。
他不是周幽王,不是儿女之情大于一切的人。
他始终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所以——
凭什么说得好像她这个皇后是捡了人家不要的?
更不要说什么真爱贤惠大度,牺牲良多了,好吗?
她要接了,刘秀能不能当皇帝还两说呢。
破灭的政权帝后下场想必惨得很,能得完尸下葬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由此可见,真爱确实很有大局观,是个极聪明的人。
她能忍。
她不和郭圣通争一时长短。
等着四海臣服了,等着刘秀说一不二了。
该是她的,还是她的。
还让刘秀觉得她委屈坏了,觉得最好割肉给她才能弥补她。
郭圣通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前世的她那时是什么想法?
怎么就知道气呢?
真是蠢。
她当时就该跳下来,让刘秀和她和离。
也别亏欠了,更别以后再补救了。
就现在吧,现在你就立真爱为后,她郭圣通保证不哭不闹,还真诚地祝福你们。
她还要为就此解脱了感谢他们俩呢。
她满怀恶意地想,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刘秀又会觉得真爱怎么这么不懂事?真爱肯定会委屈失望:原来你说的爱我都是骗我?
“……”
好像有些不对啊。
恶俗了……
戏本子看多了的后遗症吧。
但是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总而言之,最后的结论就是:刘秀只能立她为后。
所以,不管那真爱如何占据刘秀的心,她也无法在短期内实际威胁到郭圣通。
那她还怕什么?
就算那贵人要来了又怎么样?
大不了,把刘秀丢给她就是了。
她继续结交诸将,认真培养刘疆。
等她自己长成参天大树了,是光明正大地逼宫造反也好,还是使阴招毒杀刘秀也好。
她总不可能还像前世一样,为了保全最后的尊严跪请他废后。
可是,她突然发现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辈子是哪出了偏差吗?
她怎么会这么早被立为皇后?
前世应该是真爱接来后坚持拒绝皇后之后,她才被封皇后啊。
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没有真爱容让大度的机会了?
不应该啊……
依着她从前的经验来说,命运一向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跑,即便中途转了下弯,但结果还是一样啊。
这是哪出了偏差?
会造成这么大的不同?
☆、第两百四十六章 治愈(三更)
她抿了下唇,忽地想起了一个被她忽略许久的细节。
前世她和刘秀成婚前,彼此并未见过。
而这世,她的怪烧改变了她很多很多。
她学了医,她和母亲、弟弟去了长安。
她提前认识了刘秀。
她还救了刘秀一命。
…………
她眼前蓦然浮现出成婚前在春影堂的相见。
“……还在常安时,我便思慕于你……我娶你……是真心实意地求娶……”
恍惚间,他低沉的声音又轻轻响在她耳旁。
他还折枝发誓,“我若言不由衷,便如此枝。”
她那时呢?
自然动摇过,自然欣喜过。
但她并不信。
她始终觉得他待她即便有情,也是抵不过真爱的。
她想,不如什么都不要相信,才能早些挣脱开来。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命运偏了。
这是不是代表,那时候刘秀说的话真是发自肺腑的?
他真的是爱慕她的。
她现在在他心中会不会也如真爱一样重要?甚至超过她?
她的齿从唇上滚过,而后无奈地苦笑了几声。
看——
还是忍不住吧,忍不住比较,忍不住嫉妒。
但是——
到目前为止,他真的没有一点对不起她。
从他称帝后立马封她为后来说,他便是一个全新的他,她再不能拿前世的他一直和他比较,以此来猜度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她的心忽地猛烈地跳动起来。
泪水涌满了她的眼眶。
她极想哭,也极想笑。
她怕把刘疆惊醒,丢了舆地图轻手轻脚地跑回软榻上,随手扯过叠好的毯子盖在身上。
她合眼躺着,任凭泪水上下翻滚,任凭心间的喜悦往上冒。
她觉得这会傻极了。
她竟然觉得前所未有地满足。
从前的那些不平、怨恨、愤懑,似乎都不在了。
她的内心,安静祥和极了。
她喜欢他。
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喜欢他,这毋庸置疑。
唯一的区别在于,前世时她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地爱他,此生她极为克制浅尝即止地爱他。
她曾暗自在心里开导了自己这么久,她对自己说,爱一个人并不是她的错,不被那个人爱也不是她的错
说真的,她现在真可以做到看着刘秀和他的真爱琴瑟调和,还在一旁欣慰地笑。
但是,到底是遗憾的啊,到底是不甘的啊,到底是意难平的啊。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是那个被放弃的?
她难道就事事不如人?
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但被否定的感觉一直都在,爱而不得的遗憾也一直在。
可,现在她忽然发现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偏了,他可能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时,她真的觉得被治愈很多了。
或许,她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
她想,她不喜欢他行,可是他不能不喜欢她。
如果可以,她要做那个放弃他的人。
她不想被抛弃,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她的齿又咬上下嘴唇,她缩在毯子里双肩抖的厉害。
她尽量让自己无声无息地哭。
遇见他之前,她以为她够冷静够清醒。
可原来,她矛盾到她自己都看不懂。
倘若她置身事外地看自己的故事,她一定会骂自己傻,她一定会觉得她不会这样。
可是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自古如此,她如何又能例外呢?
她狠哭过一场后,又躺了半天来平复情绪。
她倾耳细听了会,刘疆的呼吸声依旧平缓绵长,一时半会地应该还不会醒。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尽量不弄出水声地绞了帕子来擦脸。
而后,她跪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补了一遍妆。
嗯……
妆哭花了。
发泄过情绪后,她开始觉得刚刚的举动实在是太好笑了。
幸好,殿里没有人。
冷静下来的她还是坚持靠谁不如靠自己的观点。
毕竟,谁知道命运什么时候又一个急拐弯,把所有的一切一把就推到了原先的轨道上了。
现在,她所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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