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一早就知道刘秀能为帝?
还有——
这些傻子,真觉得美貌就能那么无往不利吗?
倘若她是刘秀,她也会选择出身高贵能助她尽快在河北站稳脚跟的真定郭氏之女。
红颜再好,终会老去不是?
等着天下在手,还不是要什么样的美人就有什么样的美人?
所以,她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她甚至还同情这个素未谋面的郭皇后,政治联姻其中的苦乐哪是旁人能懂的?
那些替她叹息的人大概也觉得郭皇后的恩宠是不会长久的,所以她们叹息到了她大哥跟前。
她们委婉地暗示大哥,可以把她送去当个宠妃,来为家族谋取更长远的利益。
大哥怒发冲冠,狠狠地把她们训斥了一番。
大哥说她是阴氏嫡女,哪能屈居人下?
她躲在门后忍不住跟着点头。
是啊。
哪怕是仅次于皇后的夫人,也还是妾室不是?
她不想做妾,她也不能做妾。
于是,她在去年的阳春三月嫁给了前来求娶她的护军都尉马成。
都尉官职已经算不得低了,何况是天子近军的都尉。
马成生的又英武高大,和她正是良配。
但马成还是觉得委屈了她,在新婚夜时他对她许诺这生不论贫富贵贱永不相离。
她笑着应好,心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慢慢地荡漾开去。
皇后能像她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不能。
皇帝注定了不是属于哪一个人的。
所以,阴丽华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了,更没有遗憾。
惠子曰:“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她笑望向皇后,语气低柔:“不碍事的。”
皇后还之以笑容,又问起她的夫君和父母来。
她一一答了,很快便结束了和皇后的会面,被领到坐席上去。
她捧着热茶慢慢喝着,心不在焉地听着身边人的寒暄,想到方才皇后的失神目光不由自由地又绕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还在和人说话,神色自若。
阴丽华一点都不相信皇后的失神是因为头疼,她看的清楚,那分明是震惊。
震惊什么呢?
难道南阳阴氏的流言都传到皇后耳朵里了?
阴丽华思及至此,不免有些薄怒。
那些长舌妇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搬弄是非,说些有的没的。
可不说她如今已经嫁人,就是从前云英未嫁时她也决计没有这个心思。
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好好的正头夫人不做,去别人手底下讨生活她图什么?
夫婿疼她敬她,又没有婆母妯娌,只有个年纪尚小的妹妹,和她关系和睦融洽的很。
她虽是嫁了出去,但比在家时却更自在,因为一切都由她做主,她对如今的生活再满意不过了。
皇后应该不会这么傻,真觉得她有别样心思吧?
她叹了口气,缓缓收回目光。
…………
夕阳西下,郭圣通送走满殿客人,疲惫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羽年和青素服侍着她更衣卸妆后,她歪在软榻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见她眼皮渐沉,羽年抱来一床薄被往她身上搭了,和青素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郭圣通真的很快睡着了。
但睡的不沉,总觉得胸口堵得慌,四肢无力,想动还动不了。
睡到后来她有些喘不上来气,她想醒又醒不过来,想叫人也张不开嘴来。
她想:这是不是就人常说的鬼压床?
听说这时若有人来,就能破局了。
可没有她吩咐,羽年是决计不会进来的。
她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决定先不想这个了。
她的思绪绕回到了真爱……嗯……阴丽华身上。
从前她是不知道名字,但现在知道了还叫人外号好像不太好是吧。
虽然……真爱也不可能知道……
真爱怎么会嫁人了呢?
她不是刘秀的青梅竹马吗?
他们不应该早就情愫暗生吗?
正因为这样,前世时刘秀才会把皇后的位置留给她。
哪怕他明知道她当不了这皇后,也得留给她。
那是他待她的一番心。
她拒绝了后位,换来了刘秀对她的愧疚之心。
他后来把这份愧疚之心写进了诏书里,他想告诉天下人她是可以为后的。
可这把她郭圣通置于何地了?
她想前世的她初听这个消息时,定然脸色惨白,如坠深渊。
从前的甜言蜜语你侬我侬在这一刻凝聚成飓风,在她脑海里肆无忌惮地呼啸而过,吹得她头昏脑胀,意识模糊。
她定然是想哭的吧,但或许是失望太甚,也或许是她可笑的骄傲不容许她哭出来。
她一直熬,一直熬到笑请刘秀废后才哭出来。
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泪如雨下时,心底是如何地绝望,没人知道。
就连现在的她都不敢往深了想,她怕那股心如死灰叫她也跟着绝望。
这世的她在一点点窥探到前世模样后,一面绷紧心弦,一面刻意结交诸将家眷,为的就是反击刘秀和阴丽华。
可究竟哪出了错?
为什么阴丽华嫁了人?
是因为她这世去了长安吗?
而阴丽华在此之前又和刘秀不认识?
若不是如此,阴丽华怎么会另嫁他人?
这么说的话,她的命运不也跟着也彻底改变了吗?
郭圣通知道,刘秀即便以后再见到阴丽华,不管如何被惊艳,哪怕是一见钟情,他也会逼着自己放下。
因为,他不能夺臣妻。
命运就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了吗?
那她之前这么久的忐忑不安算什么?
她忽地想哭,为前世的自己哭。
前世的自己怎么可能知道她要提前几年去遇见一个人,才能避免一生的悲剧。
她躺在榻上,想起前世的自己两行清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一直躺到天黑,躺到刘秀回来。
他进来后才终于让她从痛苦的鬼压床中挣脱出来。
他坐到榻边,温柔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桐儿,起来吧,用过晚膳再睡。”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睁开眼来。
他没叫人进来,亲自打水过来服侍她盥洗。
用过晚膳后,他叫把刘疆抱来,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他。
“这是干嘛?”郭圣通问。
刘秀笑:“压岁。”
远古时以为小孩易为名为“祟”的妖魔所害,故须压祟。
后渐渐走音,变成了压岁。
不止压岁,还得守岁呢。
但郭圣通和刘秀今天都累的慌,没有守岁的意思。
读了半个时辰书后,两人便躺下了。
刘秀问她:“今天顺利吗?”
她道:“顺利。”
她把觉得彭宠夫人颇合眼缘的事情告诉了他:“王夫人慈眉善目的,我一见就喜欢极了。”
她并不准备瞒刘秀,却非殿里发生了什么刘秀怎么可能不知道?
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自己告诉样他,倒显的她光明磊落。
如瞒了才像是真的另有所图。
“以后多叫她进来说话吧。”刘秀道。
她在幽微的光影中点头,“你呢?”
他说他也一切顺利。
嗯……
似乎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但她不知道怎么了,忽地极想在他面前提起阴丽华。
或许是阴丽华另嫁,也或许想起了他在真定王宫春影堂掷地有声的誓言,她竟有了一种浑然不顾的勇气。
她想知道,这世的刘秀究竟知不知道阴丽华。
她试探着提起:“今天我还见着一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他偏头过来看她。
“阴丽华,她也是南阳人,你不认识?”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
静寂无声的夜里,她猛然紧张到了极致。
一层薄汗由心底渗出,渐渐弥漫到背后,弄得她身上很不舒服。
但她不想动,她全身心地等待着刘秀的回答。
“阴丽华……这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他蹙眉,但并不欲深想。
她心下的弦已被拉到极限,她不想停下来,她只想知道答案:“就是生的特别美的,南阳阴氏的嫡女,不认识吗?”
这一下,刘秀终于想起来了。
阴家女公子啊……
确实见过。
他点头,而后又对郭圣通的态度感到奇怪:“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认识她?”
她笑:“这样的大美人,我觉得你肯定认识啊。”
他有些好笑:“我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呢,现在什么样子倒还真没见过。”
他问她:“你怎么会见到她?她嫁给谁了会来拜见你?”
她告诉他阴丽华嫁给了护军都尉马成。
他哦了一声,说了句挺好。
她从头到尾仔细地盯着他,想看看他脸上会不会出现一种叫遗憾的情绪。
但是他没有,他真的没有。
他没有隐瞒情绪的必要。
那么,这世的刘秀和阴丽华真就这么错过了吗?
郭圣通冒起一股不真实感。
可事实摆在眼前,刘秀一直以来待她的好更是历历在目。
他从前的誓言为真,那么该轮到她敞开心扉了吗?
真的可以吗?
她陷入了迷茫中。
…………
出元宵后,刘秀先是二次大封功臣,而后封自家人。
刘演被追谥为齐武王,刘仲被追封谥为鲁哀王。
刘黄被封为湖阳长公主,已逝的刘元被追封为新野长公主,刘伯姬被封为宁平长公主。
本来一切到这完美无缺,但生活嘛总得起点风浪。
是的。
有人上书为子嗣绵延的理由请刘秀充盈后宫。
☆、第两百五十八章 说情
正月初八虽就立了春,但寒冬注定还要留恋好一段时日。
巍峨壮丽的南北二宫银装素裹,默然伫立在氤氲银光里。
正月十八这天,愁云退去,碧空如洗,辉映着庭中的玉树琼枝,漫开叫人微微眩晕的清光。
正月的喜气尚未退去,温煦微黄的阳光斜照在宫廊里,叫人想起正朔早起喝的那盏椒柏酒。
却非殿里气氛却是轻快不起来,来往的宫人都低眉顺眼,尽量弱化存在感。
湖阳长公主刘黄下了肩舆,步伐轻快地往殿里走。
陛下十五下的诏书,她这几日忙着受封和府邸布置,都没进来瞧刘疆。
大哥的两个儿子刘章和刘兴业已长大成人,二弟刘仲和二妹刘元没留下子女来,小妹前年成婚到现在也还没有喜信。
小辈中能叫她逗着玩的就只有三弟的长子刘疆了,故而格外疼惜。
这才三天不见,就把她想的不行。
宫人们见的她来,忙拜下行礼。
刘黄立马发觉殿中气氛不对,她问宫人谁来了?
除开得了皇后眼缘时常召见的彭宠夫人王惠而和她们姐妹,还有谁会来拜见皇后?还能惹的皇后这么不高兴?
宫人觑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宁平长公主。”
伯姬?
伯姬怎么能惹皇后生气呢?
两人一个敬一个让,从来都是和和睦睦的,什么事能闹成这样?
刘黄让把羽年叫来,那是自幼服侍皇后的老人了,性子又不像常夏那么板正,只要能说必定会透给她的。
宫人脱了她的鹤氅挂在衣架上,又打了热水来给她洗手净面。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面容艳丽的宫人迎上来行礼:“见过湖阳长公主。”
刘黄忙叫起,挥手叫宫人们都退下去,拉过羽年低声问道:“殿下和伯姬怎么了?”
她怕羽年以为她护短不肯说,还特意加了句“她娇蛮任性惯了的,看我一会不骂她”。
羽年知道刘黄想岔了,赶紧解释:“宁平长公主告诉殿下,她来时听说有侍中进言请陛下纳妃,以广衍储嗣,安天下臣民之心。”
纳妃?
如今宫中只有一后,后宫确实空虚。
侍中说的倒也在理,只是落到皇后耳朵里不免就扎心了。
谁乐意和旁人分享夫君呢?
刘黄问道:“那殿下怎么说?”
羽年摇头:“殿下听后只是沉默,什么话都没说。”
刘黄心道,皇后这也是情知避不过去。
她这么懂事,倒惹得刘黄心下不忍了。
如今天下未定,陛下又已立太子,确实也不用急着充盈后宫。
她回头见了陛下得劝劝陛下,还是结发夫妻的好,别一开始就离了心。
刘黄又问:“陛下怎么说?答应了?”
羽年还是摇头:“宁平长公主也就是听了个音,便来说给殿下来。”
这孩子,还是向着皇后呢。
也是。
往后宫里就算进再多人,能让她刘伯姬叫三嫂的不还是只有皇后吗?
何况,还有疆儿呢。
有疆儿在,她们之间便是实实在在的亲人了。
她这么一想,便越发不想叫陛下和皇后为这事伤了感情,便自去衣架子上取了鹤氅披上:“我去前殿看看,你叫殿下先别着急上火。陛下一向看重殿下,不会不把殿下的感受放在心上的。”
羽年躬身应是。
她对陛下的信心本该比刘黄足,毕竟陛下求娶皇后时那满脸赤诚依稀还在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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