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圣通当即便忍不住回道:“阿母,怎么会和我们没关系?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
☆、第四十三章 国相
母亲是真定国中的翁主,自幼被外祖捧在手心里长大,多多少少也该耳濡目染地知道些诸如先有国后有家的道理才是,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一旦大乱,群雄四起,真定国又如何能作壁上观?
还不是在波涛汹涌中身不由己地被卷着从这边拍打到那边。
不如早做打算,免得到头来不知所措。
郭圣通心下急得火烧火燎,把这番道理和母亲说了个痛彻,希望母亲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谁知道母亲听完后,却噗嗤笑出声来,她拍拍郭圣通的手安慰地道:“哪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天下是那么好大乱的吗?这些年反出些声势的也不在少数,还不是被平定了。时日越久,天子的帝位就越稳,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搅出名堂来的。”
见郭圣通还一脸不服,要开口争辩,便抢先止住:“好了,好了,再说下去还睡不睡了?”
她缓缓阖上双眼,“不说了啊,起来再说。”
郭圣通眼见着母亲横竖没当回事的样子,知道说再多也是白搭,便也只得按捺下了心中急切,挨着母亲睡去。
午后起身后,母亲便开始处理府中里里外外的大小杂事。
到快用晚膳时,郭圣通才又找着了机会和母亲说话。
母亲见她如此担心,便屏退左右,肃然起来。
“桐儿,有什么好心焦的?
真定四郡物产丰饶,繁荣富庶,你大舅麾下又有十万雄兵。
退可守,进可攻。
纵便真到了最糟最坏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心焦的。”
她微微低头,直视向郭圣通,目光中满是叫人安心的力量。
“你什么心都不用操,只管好好长大就行了。
你大舅难道是个傻子吗?半点都不知道未雨绸缪?”
郭圣通抓住母亲的话问道:“那这么说,大舅早有准备?”
母亲被她弄得啼笑皆非,笑着伸手打了她一下。
“你只要知道你大舅自有分寸就是了,要用晚饭了,去叫了况儿来洗手净面。”
盛夏天炎热非常,虽临近黄昏,但温度却不减。
郭圣通刚从放着冰山凉气怡人的屋子里出来,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打得微微透不上气来。
青玉石阶在明晃晃的太阳泛着刺眼的白光,朱红色的廊柱被晒的滚热。
哪怕是走在游廊中,郭圣通没一会也被热得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来。
到了书房中,郭况正在闭目背书,听着人来的动静也没有睁眼。
郭圣通便守在一旁,等着他背完书。
弟弟稚嫩清脆的声音中,冰山的凉气慢慢透过来,凉爽不已。
郭圣通心下不禁又浮起母亲方才的话来,母亲的意思是大舅已有应对之策。
想想也是,天下陷入大动荡必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舅为一国藩王,又岂能不早做打算。
原来天下情势早就不好,倒显得她一番担心有些白费了。
可是,大舅预料到了局面会动荡到一发不可收拾吗?
郭圣通心中又陷入了新的忐忑中,是,诚如母亲所说,这都不是她该担心的事情。
她也该相信大舅能应对自如,可这是一步不慎满盘皆输的选择,她如何又能若无其事呢?
郭况摇头晃脑地背完了书,睁眼就见郭圣通来了,当下就丢了书上前来,“姊姊——”
郭圣通笑着应了一声,道:“要用晚膳了,母亲让我来唤极。”
姐弟俩出了门,顶着暑热走了回去。
一进门,郭况就嚷热,喝了两杯凉饮才消停下来。
用罢晚膳后,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风再吹来终于添了几丝凉意。
郭况便叫开了轩窗,他要把窗前养的茉莉花画下来。
天际边满布着丝丝缕缕绚丽的晚霞,映得茉莉花上都满是红光。
霞光越来越淡时,暮色也不知不觉爬上了窗棂。
屋里已然点了灯。
母亲叫郭况住了笔,又抽走了郭圣通手中的书:“要看明个儿白天里再看。”
郭圣通其实也没看进去多少,只是放在手里胡乱翻着好叫自己安心。
闻言便柔顺地抬起头来,灯下的母亲眉目温柔,唇畔含着淡淡的笑意,宛如夏夜中恬静美好的睡莲。
那边郭况丢了笔,嘴里还嘟囔着个不停,引得母亲侧目相向方才止住。
笑意自然而然地爬上郭圣通的脸。
她想,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如何都不能把命运交付给未知的未来。
她想去问大舅。
可是才从王宫回来,总得有个理由吧。
最近还有什么节日吗?
就在郭圣通微微犯愁时,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了。
真定国新任国相到了,大舅在王宫中设宴款待,大舅母请母亲和郭圣通、郭况也一起过去。
前朝为藩王居封地者,王国内重要职位均由朝廷任命,以便掌控。
孝武帝时,淮南王刘安谋发,便设计欲先杀国相以免其向朝廷通风报信。
国相,管王国内的民事,其职权相当于郡之太守。
郭圣通读《太史公记》时,便见着了不少以国相之威压得藩王喘不过来气的。
今次来的国相甄邯来头着实不小,或者说是他的岳丈光芒实在太耀眼。
甄邯的岳丈是简烈侯孔光,这个辅佐过前朝成帝、哀帝、平帝三个皇帝的老臣在朝中实在是德高望重之极,两次任御史大夫、丞相,又历经大司徒、太傅、太师,人臣之巅峰莫过如此。
王莽拉拢不了他,便转而拉拢其婿甄邯。
甄邯在哀帝时为斄令,平帝时进侍中奉车都尉,封承阳侯,拜光禄勋。
等到王莽摄政之初便为太保后承,代汉建新后拜大司马,封承新公,实在是风光显耀不已。
这样的心腹大臣派到真定国来,郭圣通想只怕不单单是因为重视吧。
俗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趁此机会,也正好揣摩一下建兴帝其人心性。
赴宴这天,郭圣通和弟弟郭况一早便随着母亲出了门。
新任国相上任,王宫正门大开迎宾,热闹非凡。
郭圣通同母亲及弟弟到得用作会客的齐辉正殿时,已然是宾客满堂。
大舅母见得他们来了,忙起身相迎。
又同坐在身旁的陌生贵妇介绍道:“这是小妹一家。”
贵妇点点头,满面春风,“翁主安好。”
☆、第四十四章 美白
贵妇身量高挑,明眸善睐,端地是个美人。
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怕就是她肤色不够白,哪怕她脸上敷了一层粉,但仔细看去仍能发现肤色黯淡不够白皙。
既要李昭宁亲自作陪,那就不用多问,是承新公夫人孔曼无疑了。
刘旻笑盈盈地走上去,“国相夫人安好。”
孔曼出身曲阜孔氏,父亲是孔子的十四世孙,家教人品自然没得说,各自落座后,两三句话下来便是跪坐在一旁的郭圣通都觉得如沐春风。
长辈们寒暄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叫自家孩子出来见礼。
孔曼只有一女,名唤甄璇,比郭圣通大一岁。
仪态大方,举止从容。
刘旻一见就很有好感,和孔曼赞说真不愧是长安城中出来的贵女。
孔曼便笑着又夸起郭圣通姐弟俩。
长辈间说话就是这么没趣,看着说得花团锦簇好不热闹的,其实翻来覆去地都是在重复那几句没用的。
郭况没一会就不耐烦起来,倾过身来轻轻地拽刘旻的衣襟。
李昭宁看见了,便笑着对刘旻和孔曼说:“我们说着话,孩子们在旁边挺无趣的,不如让他们出去自玩去吧。”
孔曼觉得让女儿迅速融入真定王室有百利而无一害,当即便点点头,回身柔声叮嘱甄璇道:“你最大,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甄璇乖巧地点了点头,满脸微笑。
这边刘旻也叮嘱过了郭圣通,三个孩子便互相友好地点了点头往外走去。
到了廊外,郭圣通便对甄璇提议道:“姊姊头一次来,不如我领你四处走走吧?”
甄璇点头,笑道:“那就劳烦妹妹了。”
于是,三个孩子便领了侍女仆妇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地行去。
郭圣通一路适当讲解,甄璇均是矜持地微微点头不予置评。
那样子虽然挑不出半点不对来,但郭圣通总觉得她眉目间带着些不屑。
就好像郭圣通正在她面前班门弄斧,她却还得含笑忍着。
郭圣通暗自吸了几口气,心想但愿是自己错觉。
四下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直走到春影堂外才消停些。
甄璇便问:“如何**影堂?”
郭圣通笑道:“我外王母在时爱花,外祖便为她建了春影堂希冀留住明媚春日。甄姊姊要不要进去瞧一瞧?全是花。”
甄璇道:“也好。”
进了春影堂便见得绿荫遍地,四处俱摆满了花盆,如蛇目菊、龙胆、千日红、草石竺、飞燕草、茉莉花、木槿、紫薇正值花期,开得极为热烈,一眼望过去如入花海,美不胜收。
三个孩子便站着赏花,清风浮来裹着馥郁花香,叫人心下好不惬意。
他们自然而然地闲谈起来,没一会熟络了许多,不再似最初那般生疏客气。
气氛正好时,甄璇忽地盯着郭圣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郭圣通道:“你这么白,是不是有什么美白方子?”
郭圣通一愣。
甄璇生得极像甄夫人孔曼,但细看起来又有些不像。
尤其是这样似笑非笑的时候就更不像了。
似乎是因为甄夫人笑起来一派柔和,而甄璇笑起来眉眼间总好像带着些看不起人的轻蔑一般。
就好像方才一路行来甄璇脸上虽然一直在笑,但却是流于表面带着敷衍意味的笑。
她现在这般问郭圣通,那意思就似乎是说郭圣通皮肤白皙通透是因为保养得当,而不是天然的。
郭圣通估摸着是因为她皮肤微微发黑,便觉得旁人也该是这样才对。
典型的骄女心态。
郭圣通心下微微不快,但想着甄邯此来必定是受了建兴帝所命有所图,敌我不分时不该轻易得罪了甄家人叫大舅为难。
当下正准备笑着随便说几个古医书中听来的美白药方时,却听得郭况笑着插话道:“我姊姊天生就白,晒都晒不黑。”
郭圣通心道不好,但也无意惯着甄璇,便笑了笑:“我生得随家母,甄姊姊若想美白不若试一试药方子。
我前些日子读医书见着一则药方,是以丁香、沉香、青木香、珍珠……”
不等她话说完,甄邯便带着些不耐烦接话道:“还有玉屑、蜀水花、桃花、钟乳粉、木瓜花等等是吗?这个方子我早试过了,没什么用。”
甄璇见郭圣通肌肤格外白嫩,在阳光下看来犹如美玉,还当她是有什么秘方。
却不想是天生丽质,心下先时本就止不住有些嫉妒,当下更是不快。
这些年为了肌肤白皙,她不知道试过了多少方子,都是无功而返。
时日久了,就成了一块心病。
话一出嘴,便是甄璇自己都觉出不妥来。
但她父亲未曾纳妾,家中孩子只有她一个,自幼便是长在蜜罐中,自然就养成了霸道骄纵的性格。
想要她说句软话难于登天,当下便咬着唇沉默下来。
郭圣通无意和她计较,当下豁达地笑笑,“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却不知郭圣通那不欲计较的样子落入甄邯眼中,更叫她不快起来。
甄璇自小到大身旁围着的玩伴都是奉承巴结她的,何时见过这样不迎合她的?倒显得她多难相处一般。
脸上便连敷衍的笑都堆不出来了,等着回去用饭时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郭圣通。
郭圣通乐得清静,索性带着弟弟坐得离她远远的。
郭况和郭圣通说:“我不喜欢这个姊姊。”
郭圣通笑笑,“不喜欢就不喜欢,她也不会和我们多来往。”
姐弟俩说话间,忽听得甄璇那边发出阵阵笑声。
郭圣通隐约听着李思柔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果见李思柔正和甄璇攀谈着。
她心下好笑,李思柔这次来估计也是后母逼着来的吧,不知道还觉得耻辱吗?
她懒得管她们,收回视线。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郭况拉住她的衣襟和她说:“那个李思柔一直往这看。”
郭圣通抬头看,果然正碰着李思柔和甄璇探究打量的目光。
李思柔见着郭圣通望来,迅速地垂下眼帘去。
甄璇却不惧,大大方方地打量起郭圣通来,还回头和李思柔指着郭圣通问些什么。
郭圣通还是懒得搭理她们,和郭况说:“不理她们,爱看就看。我们好好吃饭,早点回家去,带你玩半天。”
☆、第四十五章 无根
一听着玩,郭况哪还顾得上别的,当下便埋下头专心用膳。
宴会结束后,郭圣通刚起身要牵了郭况去寻母亲。
甄璇就迎了上来,佯作好奇地问她:“我方才听说,你会医术,是真的吗?”
她这话一问出,附近的孩子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医者,贱业,真定翁主的女公子怎么会学医?那不是自堕身份吗?
郭况眼见众人目光微妙,挑起话题的甄璇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中火气大盛,扬起脸大声道:“是真的又怎么样?难道你们不寻医问药的吗?”
周围人面露惊讶,却又立时掩饰下来。
郭圣通只作看不见,落落大方地站在那任他们看。
她从来不觉得学医有什么好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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