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醒来啊,她在心里急得不行。
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响起,满含着说不出来的宠溺:“常夏没有,我你要不要?”
这人有病吧!
总要说的好像他们格外亲密一样。
郭圣通怒目而向,烦躁地道:“走开——”
男子楞了楞,旋即无奈笑道:“桐儿,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算我错了好不好?”
什么叫算你错了?
郭圣通在心中腹诽着。
等等,什么叫算他错了?
她明明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和他生气?
男子见郭圣通脸色略有缓和,便转身去倒温水:“是渴了吗?”
郭圣通不应他。
她掀开被,穿上丝履走到窗前霍然推开窗。
窗外果然有一处荷塘,雨势越来越小,已经趋近朦胧细雨了。
风卷来,颇有几分凉意。
这么真实的情景,真的是做梦吗?
郭圣通又多了几分不确定。
一只手越过她,轻轻地关上了窗户,又递给她一杯水。
郭圣通没有接。
她仰起头问道:“你是谁?”
男子叹了口气,摇头无奈地道:“好桐儿,不闹了好不好?”
郭圣通心下涌起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她究竟要怎么做,他才能相信他们不认识?
他究竟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和那场怪烧有联系?
这夜郭圣通睡的很是不好,幸好第二天不用去念书,才叫她可以赖床赖到巳时二刻。
郭圣通起床后望着昏黄铜镜中精神明显有些萎靡的自己,心下无名火就有些往上冒。
那个神秘男子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锲而不舍地来烦她?
这所有的异常是不是都是那场怪烧带来的?
如果是这样,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会选择做从前那个正正常常的自己。
可是,没有这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郭圣通脸上的笑一点点地沉下去。
当晚,她又做梦了。
梦里面那个神秘男子继续烦扰着她。
弄得郭圣通在梦中都忍不住嘀咕不解,不是要隔段时间才会做梦的吗?
她想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问他:“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入我的梦来?”
男子楞了一下,而后无奈地伸出手来要摸她的头,“桐儿,不闹了好不好?”
谁跟你闹了!
郭圣通气的不行,这人简直就和他没法沟通。
第二日早上常夏给郭圣通梳头时问她:“女公子昨夜做梦和谁吵架呢?”
见郭圣通露出茫然的神色,便笑着解释道:“婢子睡到半夜忽听得您在里间说话,还以为您是渴了要水,便起身来看,发现您是在说梦话。您没印象了吗?”
郭圣通混沌的大脑到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该不会是昨夜气得极了才喊出来的吧?
思及至此,她表情微妙地望向常夏:“我不记得了,我说什么了吗?”
郭圣通在心中忐忑不安地祈祷:可千万不要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常夏出其不意地摇头道:“您说的不是真定话,像是南阳话。婢子听不大懂您说什么,就听着您很生气,像是在跟谁吵架。”
郭圣通心下一惊,她明显感觉到这一刻她的心都漏跳了半拍。
她怎么会说南阳话呢?
她从出生就没出过真定国,从哪学会的南阳话?
总不会是跟梦中那个神秘男子学会的吧。
羽年见郭圣通像是被吓着了,忙对常夏使了个眼色:“多半是你听岔了,女公子又没去过南阳,怎么会说南阳话?”
常夏反应过来:“睡梦中的人含含糊糊,婢子听恍惚了也是有的,您别当真吓着自己。”
饶是她们这样安慰,郭圣通仍然没法安心。
她怎么会说南阳话呢?
她怎么能会说南阳话呢?
等郭圣通心神恍惚地去了锦棠院后,羽年便和常夏咬耳朵:“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假的?可别吓坏女公子了,再叫翁主以为撞着邪祟了。”
常夏摇头,很肯定地说道:“是真的,女公子说的真是南阳话,我越想越觉得是。”
她们两个自幼就长在一起,一同伺候郭圣通,感情深厚的很。
羽年见常夏如此肯定,心下也犹疑彷徨起来:“可是女公子从哪突然学的南阳话呢?这话以后千万别说了,你早晨说的时候,女公子脸都吓白了。”
常夏点头,又望了望周围,见四下里寂静一片,才低声道:“其实,女公子从春天那场怪烧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
不仅是听话懂事了许多,还认真地学起了诗书和岐黄。
这在以前的她们看来都是有些不敢想象的。
可是当变成现实时,又如此的理所应当,就好像女公子从前便是这样的。
郭圣通到锦棠院后并没有见着母亲,母亲正在书房教弟弟念书。
她便叫红玉不用伺候,自去忙就是了。
她想静一静。
什么都不想的静一静。
☆、第四十八章 追问
盛夏正午时分,热浪扑面。
刘旻牵着郭况顶着暑热一路快走,刚一进门就听红玉说郭圣通来了。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一面由着侍女脱去外衣侍候着洗手净面,一面催郭况:“快去洗漱了好来用饭。”
待得更衣洗漱后浑身的燥热都去了大半,刘旻才带着笑走进里屋。
郭圣通正在发呆。
这一上午,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南阳话。
若不是说梦话叫常夏听着了,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难道真如那个神秘男子所表现的,他们真相熟?
可是怎么可能呢?
郭圣通想起从前在一本志怪小说上读到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女子陡患急病香消玉殒后,她的丈夫没法接受事实,希冀能寻出让妻子复活的办法。
不知道费尽了多少周折后,终于有一个神秘人告诉他,可以换魂借命。
男子欣喜若狂,痛快地用全部家财换来了这个神秘人的施法。
他的夫人终于复活了,复活在另外一个阳寿将尽的年轻女子身上。
夫妻俩终于得以团聚。
郭圣通托着腮,大胆地设想:莫不成这个男子寻的就是他死去的夫人?
而她其实已经在春日的那场风寒中死去了。
可不知为何,活下来的还是她,而不是他夫人。
但就是这样,也还是没法解释她的先知啊。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荒唐的念头竟真的有几分可能。
郭圣通长长地叹了口气,扪心自问:倘若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刘旻带着笑走进屋里正准备唤郭圣通,就看着她兀自出了神,连屋中进了人都没有引起她的关注。
郭圣通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白皙水润的脸逆着日光微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扑扇着,眸子中写满了空洞、茫然、无措、烦恼。
这样的郭圣通让刘旻觉得有些挫败感。
女儿心中好像有着数不清的心事和烦恼,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浑然不知。
母女连心,没有人会比刘旻更关注郭圣通。
郭圣通自春日风寒过后明显变了许多,仿若是一夜间就开窍了,懂事了,知道心疼母亲理解父亲了,也肯好好学些东西了。
这样的女儿,是刘旻一直所期待的。
何况,女儿还越来越和她亲近,和她像小时候那般撒娇。
所以刘旻对自己说,孩子长大有时候就是一夜间,她不应该过分敏感。
可看着眼前明显不快乐的女儿,她又如何视若不见?
她很是内疚地想,是不是她一直沉浸在丧夫之痛中,以致于对孩子的关心不够,才叫孩子悄然无声地变得懂事,变得有心事也埋在心里。
刘旻清了清嗓子,佯作无事地轻快走到郭圣通对面跪坐下:“桐儿,发什么呆呢?要用饭了,去洗漱洗漱吧。”
郭圣通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对着母亲嗔怪笑道:“您怎么跟猫似的,进来都没有声音。”
这一笑,璀璨之极。
刘旻望着这干净纯真的笑容,忍不住又在心里嘀咕:会不会还是她想多了,孩子大了有些话自然就不会跟父母说的。
像她从前不也是这样吗?
刘旻笑了笑,宠溺地道:“那是你出了神,才听不见。好了——快去洗漱吧,今儿我叫厨下特意做了酸笋花蛤汤——”
酸笋爽口,花蛤鲜香,熬出来的汤想必是味道好的不能再好。
郭圣通口水立时都要流了出来,她快活地起了身出去洗漱。
用午饭时刘旻格外关注郭圣通,她想孩子心下要是真积了什么烦心大事,是没有多少胃口的。
等见着郭圣通用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心下多少便安慰了一些。
她想,孩子既没有主动来和她诉说,想必还是不愿告诉她,
兴许就是小事吧,她应该再观察看看,不要贸贸然吓着孩子。
隔日午膳时,刘旻发现郭圣通心不在焉的很严重,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数饭粒,半碗饭都没用完就起身说吃饱了。
刘旻的心一下就被悬到了半空中,情不自禁地忐忑不安起来。
打发了郭况去歇午后,刘旻便脚步放轻地去了里间瞧郭圣通。
宽敞舒服的卧榻上空荡荡的,并没有睡人。
她问绿萱:“女公子呢?”
绿萱答道:“女公子用过饭就回漆里舍去了。”
女儿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
刘旻毫无头绪,但她又不想逼迫女儿说。
刘旻实在是不愿再和女儿变得生疏起来。
她深出了一口气,却还是没能把憋在胸腔里许久的担心全发出来。
这感觉很叫人难受。
她慢慢踱到外间,倚窗跪坐下来。
轩窗半开着,长一声短一声的悠悠蝉鸣和着绿意盎然一起映入刘旻的眼帘中。
她在思索,要不要和女儿谈谈心?如果谈,又该如何开口?
一样的午后,被担心的郭圣通却睡的正熟。
她昨夜几乎没怎么睡,困倦的不行。
可在榻上折腾了一上午硬是没睡着,到这会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才终于有了些睡意。
这一觉,她睡的还是不够踏实。
梦里面,那个神秘男子还是继续追问她。
“你真的忘了我吗?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自从郭圣通昨夜在梦中告诉他,不管他信不信,但她真的不认识他,也绝非是他找的人之后。
他就好像陷入了绝望,却又执拗地不肯相信,一直在追问她。
郭圣通无奈到已经没有心力去烦躁了,她本来只是想尽快地去解决这个磨人的梦境,但现在却好像捅了马蜂窝。
只要入睡,就会见着他,就会听着他一遍遍地追问她。
先开始,她还和他耐心的解释,希冀他能明白过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苍白的。
人总是这样,面对不同的答案时,总会想要去选择自己想要相信的那个答案。
可能在他心中,她只是一时没能记起来,所以他要继续努力,不能半途而废。
郭圣通到后来便任凭他絮叨,默然不应,看他能追问到几时。
他比郭圣通想象中的还要坚持。
郭圣通应与不应,他都继续追问。
☆、第四十九章 西瓜
郭圣通缠绕在这个梦境中久久无法挣脱,直到酉时一刻才昏昏沉沉地醒来。
好在虽然睡的不是很好,但到底还是睡了。
郭圣通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她简单地洗漱过后便往锦棠院中去。
太阳已经落到了树梢上,天际边熊熊燃烧着一大片绚丽的霞光,映得天地间似乎比正午时分还要更加明亮。
晚膳格外丰盛,炖小鹿肉、红焖熊掌、清蒸斑鸠、虾仁干贝鸳鸯丝瓜盅、竹荪干贝冬瓜汤,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弄得郭况都不解地问母亲:“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是啊,什么日子?”郭圣通也有些不解。
母亲含笑瞪了姐弟俩一眼,“说的好像平常你们什么都吃不着一样。”
他们家自然是极为富裕的,当然不至于想吃什么吃不了,但母亲生性节俭,不喜奢侈无度。
像熊掌、鹿肉这样的贵重食材,母亲平常是不怎么叫厨下做来吃的。
郭况还要和母亲争论,就听母亲佯作皱眉道。
“吃饭,吃饭,不许说话,阿母平常是怎么教你们的——”
姐弟俩对望一眼,只得把话都咽了下去。
好在鹿肉细嫩、熊掌酥烂、竹荪浓郁、干贝鲜香……,很快就占住了姐弟俩的嘴。
母亲见郭圣通胃口似乎不错,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一点。
用过晚饭后,郭况在满地夕阳中玩投壶。
郭圣通和母亲在窗边跪坐着吹风说话。
母亲告诉她说大舅母说名医明日就能到真定,让他们去王宫迎一迎。
“拜师学艺嘛,这是该有的样子。”
郭圣通点头,笑道:“我知道。”
医者地位虽低贱,但天下闻名的医者自然不可等同视之,这样的人从来都是王侯将相的座上宾。
更别是说是正正经经的拜师,自然该慎重对待。
漫天绚烂的霞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暮色渐深,天际边已然闪烁起稀疏的星辰。
廊下庭中的灯盏次第点亮,从窗外望出去,温馨明亮,煞是好看。
晚来的风,带着夏花的芬芳,在氤氲着凉气的屋子中慢慢渗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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