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璇目光微动,旋即赞道:“治病救人,乃大善也。”
郭圣通以不变应万变,道:“甄姊姊同我想的一样。”
甄璇目露释然,笑道:“那不知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近来便觉得身上有些不爽利。”
这话一出,四下里便猛地安静下来。
甄璇这般说,分明有把郭圣通当成了仆妇侍女一般使唤的意思。
可郭圣通方才自己又说了,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若是不应,岂不显得方才所说不过是说得好听?自打其脸。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等着郭圣通的回应。
众目睽睽之下,郭圣通笑了笑,自如地回道:“甄姊姊面色红润,身体康健的很,没什么好看的。”
甄璇哦了一声,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了然模样。
郭圣通不以为意,接着道:“只是盛夏天暑气正盛,甄姊姊要当心着点无根火上浮才是。”
甄璇几乎嗤笑出声,这说的跟没说有什么差别?
她敷衍地笑笑,谢道:“谢谢郭妹妹。”
郭圣通本没留意甄璇,但经她那么一说后仔细瞧了瞧,发觉她肤色还有些暗沉发黄,估摸着是夜来贪凉,有些郁热在里,只是尚未发作。
她好心提醒一句,见甄璇没听见去也不以为意。
左右国相府中是不会缺医少药的,用不着她操心。
郭圣通点头笑了笑,领着郭况走了。
甄璇不喜欢的人很多,但一打眼就不甚喜欢,越看越不喜欢的还是屈指可数。
郭圣通便在这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里面。
甄璇尤其不喜欢她那副不欲计较的样子,她之前已经听李思柔说了,郭圣通也是个骄纵任性的性格,却偏偏要装得好像多懂事知礼一样。
郭圣通走后,她便抓住李思柔问起郭圣通的事来。
李思柔这次随着后母来赴宴,是因为后母想巴结新上任的国相女公子。
她本还担心见着了郭圣通会尴尬,但等见着郭圣通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既松了一口气又涌起被轻视的不甘来。
正好国相女公子似乎也不怎么喜欢郭圣通,李思柔便大有几分知己之感,同她说起了郭圣通。
到得散宴回府时,两人已然颇为交好,甄璇还邀她有空来家中做客。
虽然可能只是客套话,但李思柔却决定认真,因为晚间回去后继母待她的神色居然多了几分谄媚。
她到此时终于醒悟过来借势的好处。
于是,没过上半个月,便是郭圣通都听说了李思柔和甄璇交好的事。
刘旻甚为可惜,觉得郭圣通若能同她交好,多个玩伴挺不错的。
郭况不高兴地把上次宴席上的事情告诉了她,“我不喜欢她,好像从常安城来的就多了不起的样子,一副瞧不起我们的样子。阿姊不和这样的人好,才是对的呢。”
刘旻看向郭圣通。
郭圣通点头。
刘旻便也不喜起来,转头问起郭圣通的进学来。
梁乳医前些日子来时同她说,郭圣通的天赋甚好,领悟性极强,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教郭圣通的了。
倘若刘旻希冀郭圣通学深学精,便需要早做打算,延请名师才好。
郭圣通既在岐黄一道上聪颖非常,刘旻便也不再想什么贱业之分,平素里想起还颇为自豪。
当下便同郭圣通道:“你大舅母昨天说已经寻着了一个名医肯来教你,只是还在路上,估摸着再要三五日就到了。”
郭圣通点头,笑着谢过了母亲。
她学岐黄一道本是为了弄明白怪烧的缘由,但却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医术,也算得上一个收获。
明日晚间她不用进学,便歇在了母亲房里。
郭况笑她黏母亲。
郭圣通不以为杵,抱着母亲的胳膊大大方方地撒起娇来。
逗得母亲直笑。
等到母女俩都洗漱后躺下了,母亲还忍不住笑。
她和郭圣通说:“你近来真是越来越像小时候了。”
“哦?”郭圣通在枕头上支起胳膊饶有兴趣地看向母亲。
母亲又要和她说起父亲了。
而她就是为了听父亲的事才歇在这里的。
她记着之前在母亲房里隐约回忆起的父母争吵的事,总想把事情弄明白。
她有预感,父母很有可能是为了叔叔吵架。
不然,感情那么好的父母轻易怎么会起争执?
可是,她回忆了这么久还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关于父亲的一切,总是模模糊糊的,只记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
“你小时候可能撒娇了,你父亲那个时候真是恨不得去摘天上的星星给你……”
母亲轻柔的声音中满是回忆。
郭圣通含笑听着。
然而一直到睡着,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父母的争吵声也还是没有出现在脑海中。
半夜时,她猛地醒来,对着帐子底伴着母亲绵长的呼吸声发了半响呆才睡着。
暌违了半个多月的梦境又出现了。
似乎是春日里,空气中满是桃花的香味。
她跪坐在窗边自顾自地梳妆。
有人轻轻地走进来,语气雀跃地唤她道:“桐儿——”
她回头,又是那个面目模糊的神秘男子。
郭圣通烦不胜烦,极力想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却总是不得其法。
等着第二日早晨梳妆时,只觉得心力交瘁。
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总要梦到这个神秘男子。
然而,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短暂的纠结后,她便懒得再去想。
毕竟,又有好一段日子她不会再做这个奇怪的梦了。
☆、第四十六章 乡音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
炎炎夏日一早就热气滚动,最是消暑的便是一碗酸甜冰凉的酸梅汤。
只是刘旻不许郭圣通多用冰饮,说寒冷的吃多了伤身。
整整一夏天,估摸着也就热得受不了了才许她喝上一碗。
是以虽然郭圣通馋得不行,身边伺候的也不敢一大早就给她喝酸梅汤。
羽年见郭圣通被热得有些烦躁,便道:“若不然婢子把外间的冰山再往里挪挪,再把门口的屏风挪开,这样凉气立马就能透进来。”
郭圣通摇头,“我梳妆完用过早膳后就去东厅了,别折腾了,留在外边你们做活时凉快凉快。”
早饭时郭圣通就着芸苔牛肉汤用了半张饼,便无甚胃口撂了筷子。
羽年同常夏对望一眼,都各自在心中思量着要叫厨下换点开胃爽口的菜来。
午膳时,膳桌上便摆上了凉拌苦瓜、凉拌嫩豆腐、竹节鸡盅、酸笋老鸭汤配着青菜虾仁粥同荷叶粥。
虽是色香味俱全,但郭圣通就是没什么胃口。
常夏便劝道:“女公子费神了一上午,该吃好了,下午才有精神。
苦瓜祛暑清心,荷叶粥健脾去湿,鸭肉清热降火,您多少用些也就不那么苦夏了。”
这一番话把郭圣通逗笑了,她执起乌木镶金筷道:“这都是哪学来的?”
常夏见她有意用饭了,眉眼就带起笑来:“女公子学医,婢子们也不能什么都不懂啊,闲下来便也翻着来看看。”
郭圣通便赞道:“念些书好,不论是什么书,多念些总是有好处的。”
刘旻有感于孟母三迁,从常夏和羽年到郭圣通身边便请了人来教她们琴棋书画,希冀用良好的氛围来熏陶郭圣通。
现今看来,实在是再高明不过。
郭圣通畏苦,但想着以苦败火还是捡用了两筷子苦瓜,入嘴苦生生的,但回味却是带着点甘甜,倒也不难吃。
她闻着酸笋老鸭汤味鲜香可口,便又叫盛了碗汤。
撇去浮油的乳白色浓汤本身看着就叫人有胃口,待一进嘴味蕾更是立刻就被这酸香爽口的味道征服。
不知不觉间一碗热汤便喝完了,郭圣通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但却觉得心下痛快极了,那股说不出来的烦躁闷热一扫而空。
兴许是就此开了胃口,她就着竹节鸡盅用了两碗青菜虾仁粥,看得常夏和羽年唇畔都染上笑意。
用过午膳,郭圣通写了一刻钟字消食后便去歇午。
冰山到底不知什么时候往里挪了挪,屏风也被搬走了,凉气氤氲了满屋,郭圣通盖着蚕丝薄被很快便睡着了。
午后起身时,她精神很好,看什么也都有了兴致。
常夏便在送她出门时问道:“下回还叫厨下做些酸香爽口的吃食来,女公子以为如何?”
郭圣通点头笑道:“善。”
盛夏午后,晴云轻漾,熏风无浪。
炽烈的日光大有把大地烤焦的架势,侍女们提了水在庭院中洒了来消热。
水一洒下,青石地面上就升腾起阵阵雾气。
郭圣通深吸了口气,漫漫夏日实在难熬。
她提着裙子一路疾步而行。
梁乳医早就等候在东厅内,她早已知晓翁主为女公子请着了名医来接替她教授的事情,近几日便越发认真耐心地教授郭圣通。
待日落西山郭圣通从东厅出来往锦棠院中去时,气温仍然是高的吓人。
经过点荷亭时,见得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微风浮来,带着水汽凉爽不已。
郭圣通不由想起二舅和他的凌夏居,不知二舅这些日子怎么样了?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但她还是希冀二舅能早日寻得心目中的意中人。
两个人和和美美总好过一个人冷冷清清。
她一路心绪纷飞,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锦棠院外面。
刚要抬脚进去,忽听得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那声音,熟悉的很。
似乎是红玉的声音。
红玉是郭圣通母亲身边最得用的侍女之一,郭圣通从小听到大,熟悉不已,照理来说不会听错才是。
但这会儿郭圣通倒真有些犹疑,因为那声音说的不是真定话。
而且——
这口音怎么越听越像郭圣通梦中所见的那个神秘男子的口音。
她心中猛然一惊,举步朝回廊外走去。
羽年摸不着头脑,“女公子干什么去?”
郭圣通不好同她解释,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她很快就见着了红玉。
红玉正在院中的槐树下和人说话,眸中似乎还闪动着水光,见得郭圣通来了忙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行礼笑道:“天这么热,女公子怎么不进屋去?”
郭圣通道:“我听得有人在这说话,似乎还是你的声音,便来看看。”
说话间,她的目光便往和红玉说话的那个侍女脸上打量去。
这个侍女面生的很,估摸着是在外院做活的。
红玉果然道:“这是采云,在府中的铺子中做活,和婢子是同乡。”
同乡?
红玉的家乡在哪里?
她把这个话题抛给了母亲,还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我见她还在外间哭呢。”
母亲叹了口气道:“红玉是南阳郡人,她母亲为了给她长兄凑钱娶妻把她卖了的,一路辗转到的我手里。
她哭是因为她母亲病重,托了人来告诉她。
我已经叫账房支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唉,这苦命的孩子。”
为了给儿子娶妻便把女儿卖了做奴婢,这是什么样的母亲?
郭圣通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许久都消散不了。
难怪红玉只是哭,却不来求母亲许她归乡探亲。
这一口气弥散开时,已然是夜里。
滚雷声轰隆隆地响过几遍后,倾盆大雨就痛痛快快地扬了下来。
这下好了,凉快了。
大雨冲刷浮尘,时光消磨伤痛。
她长长地为红玉叹了口气,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红玉是南阳郡人,那个神秘男子和她口音相同,那也就是南阳郡人。
可是她长到现在从未出过远门,为何能听懂南阳话?
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那个神秘男子说话听不惯。
这感觉就好像他们真的相识一般。
可是,她并不认识南阳郡中的人啊。
莫不成就是在以往的梦里吗?
这也太荒谬了吧。
郭圣通陷入了深思。
大雨还在下着。
☆、第四十七章 南阳
大雨倾盆,淋漓尽致地下到了后半夜才雨势渐小。
之前许多天积攒下来的闷热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凉爽。
外间还摆着的冰山,这时就似乎有点多余了。
郭圣通睡的半梦半醒时,贪凉放在外面的半截手臂便觉出冷了。
她迷迷糊糊地把手缩回被中,翻了个身惬意地继续睡去。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这样凉快的夏夜,再配上雨打荷叶,实在是太适合睡觉了。
等等——
漆里舍外哪来的荷塘?
郭圣通的睡意猛然去了几分,她睁开眼倾耳细听起来。
果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叶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怎么可能呢?
郭圣通心中一凛。
这声音这么近,近得她连安慰自己是听岔了都不可能。
郭圣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常夏——”
今夜为她守夜的是常夏。
有人胡乱应了一声走进来。
那不是常夏的声音,更不是常夏的脚步声。
郭圣通顿时睡意全无,拥着被坐起来,警惕地等待着。
来人果然不是常夏,而是那个神秘男子。
郭圣通大骇。
她这是又做梦了?
可是这梦怎么能这么真实?
她坐在床上,使劲地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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