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世城想了许久,才反应了过来。
“我今日要弹劾太子,正好太子在后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若说此事有人密谋,矛头必然直指太子。除了你和宜正,还有谁知道我今日弹劾太子?”
沈风楼一瞬间想到了晋王,而后又将他排除了。
“晋王殿下心高气傲,绝不屑利用无辜女子设此陷阱。更何况,舍妹与南大小姐是闺中好友,绝不会是他们。”
詹世城愣愣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想到,要问问沈风楼这件事晋王怎么会知道。
他初见南青青那日,便是沈风斓主动提出带南家的马车回城,以免平西侯府的人再找她们麻烦。
晋王与他之间又有私交,这两个人,他都能放心得下。
“那到底会是谁设下此计?”
沈风楼摇了摇头,“太子的仇敌太多了。何止是晋王?你难道忘了,还有恒王,乃至是宁王或者齐王都有可能。”
宁王私底下已经和晋王达成了一致,这一点他知道,却不能告诉詹世城。
齐王看起来孱弱,未必不是蓄势待发。
还有后宫之中,那些各怀心思的娘娘们……
詹世城忽然想道:“眼前还是晋王殿下最得圣宠,我便豁出去脸去求求晋王殿下,或许他能在圣上面前求求情?”
沈风楼摇了摇头,为詹世城的头脑简单叹了一口气。
“太子与晋王相争之势最是凶猛,太子这边一出事,圣上难免疑心其中有晋王殿下的手笔。此时晋王殿下去求情,反而更遭忌惮。”
“罢了,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冷静冷静,咱们到了宫外再说话。”
詹世城咬了咬牙,低头朝四周一看,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多不胜数。
焉知这些人里头,有没有像引太子去看舞女的,那样的小太监?
两人步出后殿,一场寿宴已经不欢而散,圣上和嫔妃们都走了,只有大臣们还在陆陆续续离开。
两人在玄武门外告别,詹世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竟产生一种依赖。
查案是他的本职,他勉强可以——
的确很勉强,查的时候漏出了马脚,引来了刺客入府杀他。
救人这件事,他就更加一窍不通了。
除了敢忠言犯上的那股劲,他觉得自己,好像就没有什么会的了。
不像沈风楼,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头脑冷静,又能言善道。
若非他方才在圣上面前替自己解围,只怕他现在也要被关进大理寺监牢了,又指望谁去救南青青呢?
他挫败地低着头,沿着宫门前的大道,慢慢地走去……
一袭玄色的裙摆,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惊讶地抬头一看,玄衣美人绝色倾城,肌肤胜雪。
她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詹大人,如果你想救青青的话,我可以帮你。”
——
大理寺监牢中,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排排的监牢。
天字监中,关押的都是皇室宗亲,身份显赫,空着的日子倒比有人的日子多。
这回总算又开张了,还关的是储君太子。
此案毕竟尚未查明,虽然圣上一怒之下把太子关了进来,不代表他就不会出去。
故而太子的牢房一应陈设都是顶级的,不论是书案还是卧榻,甚至恭桶都是镶金嵌银的。
次一等的是地字监,关押的都是犯了要案的高官,这一回又关进来了一个户部尚书。
几个狱卒闲来无事,凑在一起嘴碎道:“两个大老爷们关的都是好位置,反倒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姐,关在了最低等的黄字监。”
黄字监,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暴徒,譬如杀手、刺客……
大理寺监狱毕竟不是外头府衙的监狱,在这里头的人,不是出身显赫位极人臣,便是罪大滔天。
如南青青这样的白身女子,又没有犯什么大罪,算是十分少见了。
“那个小姐啊?听说她是进宫参加圣上的寿宴,更衣的时候被太子撞了进去,而后……”
几个狱卒心照不宣,发出了猥亵的笑声。
那笑声穿过空旷的监狱,隐约传到了一排死寂的牢房中。
潮湿的牢房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上头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爬。
只有一个墙角的稻草铺得厚一些,用来给犯人当做床。
因是夏日,连薄被都没有一张。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发霉的味道,穿着白色囚服的娇小女子,在那张稻草床上缩成一团。
她在这监牢中度过了一夜,这一夜满是惊惧。
起初,每一只虫子爬行在稻草上的动静,都能让她吓得心颤。
而后,她渐渐习惯了这些动静,变得麻木。
直到夜晚来临,一个笑得猥琐的狱卒,给她送来了一碗饭。
“吃饭了,你今儿刚进我们大理寺的监牢,这顿饭算是迎你!”
南青青饥肠辘辘,迟疑地靠过去,看到了一碗还算干净的白米饭。
上头铺着几片肥瘦相间的肉,并一些黄绿相间的咸菜。
她伸出手去接——
那狱卒端碗的手朝后一缩,笑得狡诈又可怕,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南青青惊恐地缩回到稻草床上,裹紧了那件,詹世城脱给她的外袍。
那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直裰,上头还带着些许,他今日抬那箱子留下的汗水味。
此刻这股汗水的味道,却最让她安心。
那狱卒仍笑着,把脸凑近牢房的栅栏,恨不得把头伸进来。
“小美人儿,你不是饿了想吃饭吗?给哥哥些好处,不就能吃了吗?”
好处?
她忽然想到,太子一身酒气抓住她,一把扯下她的裙摆……
好处,他说的好处,便是这样吧?
南青青缩成一团,不管那狱卒说些什么,都不为所动。
那狱卒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南青青还是油米不尽。
他气得将饭碗砸在了地上,“进了大理寺还摆大小姐的谱?那你就等着饿死吧!”
白米饭撒在地上,一下子吸引了许多虫子,像潮水一样地涌了过去。
南青青面无表情。
饿死吗?
那就饿死吧。
她本来就已经,不想活了……
寂静的监牢中,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有人来了,快回去!”
方才还聚在一处说些猥亵话语的狱卒,立马散了开来,站成了两排。
走廊的尽头,响起了大理寺少卿,余杰的声音。
在这里,除了大理寺卿之外,职位最高的便是他。
只听得他极为客气道:“……下官这就领您过去。您小心些,这地上滑。”
大理寺少卿是堂堂从三品官,这是迎接何人进来,至于如此毕恭毕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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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太子、朴珍前和南青青,是大理寺监牢的“客人”。
还有一种解释是,章节最后,大理寺少卿余杰迎进来到那个客人。
哈哈,昨天的小问题伊人给答对的小可爱,发了一点币币奖励,群里的小可爱都想玩。
所以今天继续来玩这个游戏吧,猜猜本章最后进监牢来的那个人,是谁?
第114章 殿下应和得,好生硬
女子的声音清淡而冷冽地响起。
“有劳余大人。”
余杰不过是三十上许的年纪,生得高大白净,看起来很是体面。
他当初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小的执笔,是晋王殿下见他生得不凡,这才注意到了他。
随后略施小惠,就把他挪到了大理寺少卿这位置上。
这位置官阶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难得的是在大理寺这个小地方,是实打实的二把手。
地方虽小,迎来送往的都是高官显要,故而余杰对晋王殿下十分感激。
又听闻这沈侧妃深受晋王荣宠,自然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为娘娘效劳,是下官三生有幸。”
轻盈的脚步慢慢走近,两人的交谈之声也越来越清晰,一众狱卒目光炯炯——
来的竟是个女子!
他们在这大理寺监牢里,吃穿不愁,当的还是吃皇粮的差。
唯一的不好,就是见不着女子。
这里头少有女犯,偶有几个,也像南青青的娇贵万分,哪里肯同他们说话?
可怜他们只能看着南青青那张俏脸,看得到吃不到。
幽暗之中的人影渐渐走近。
一袭青金色广袖长裙的女子,身姿曳曳,似弱柳扶风。
雪白精巧的一张小脸上,那一双幽静的眸子,更叫人心驰神往。
不禁就让人看得愣住了。
沈风斓察觉到放肆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不禁轻轻皱眉。
余杰心道不好,大喝一声,“混账东西!还不快见过沈侧妃娘娘?”
几个狱卒连忙跪地下拜,万万没想到——
眼前稀世的美人儿,竟然就是名动京城的,晋王府沈侧妃。
“见过娘娘!”
沈风斓瞧着这些狱卒,獐头鼠目的,一个个形容猥琐。
似南青青那样的娇小姐在这里,不知要吃多少亏。
便冷声道:“余大人仪表堂堂,看来在管教手下这一方面,还有待进益。”
说得那几个狱卒埋下了头,余杰面上也尴尬了起来。
“都是下官管教不严,娘娘恕罪!”
沈风斓点到为止,不再给余杰难堪。
“罢了,先去看南小姐,回头再理论。”
余杰松了一口气,当先带路,“娘娘,这边请。”
华服美人逶迤而去,身后一众狱卒待她走远,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这沈侧妃长得美是美,就是脾气忒大了些。
蜷缩在牢房中的南青青,听见脚步声朝她这里来,不觉惊惧了起来。
她宁可在这里与虫子相伴,速速饿死,也不想再有人来取笑她,言语轻薄她。
脚步经过她的牢房前,忽然停了下来。
南青青没有抬头,她就想装成死人一样,什么也不理会。
“青青?”
一道熟悉的声音,满含着关切传来。
南青青一愣,抬起头来。
待看清栅栏外的来人时,她几乎一瞬间哭了出来。
“沈姐姐!”
她光着脚跑上前去,隔着一道栅栏,和沈风斓双手紧握。
看着她一夜之间,鲜嫩白皙的面颊变得干枯黄瘦,沈风斓眉头一皱。
“你从昨儿进来,就没进过食?”
站在后头的余杰一惊。
这些该死的喽啰,不会没给人吃饭吧?
浣纱见状,连忙把带来的食盒提起,“娘娘,不如先让南小姐吃些东西,再说话吧?”
“这里又脏又臭的,怎么吃?”
沈风斓眉头一蹙,余杰立马道:“下官马上命人把南小姐,挪到最好的地字监去!”
天字监身份不够是去不了的,地字监的话,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还是能做主的。
说罢忙一挥手,身后有狱卒上前,将牢房的门打开。
南青青走出监牢的门,下意识地紧紧靠在沈风斓身边。
而后又像触电一般,迅速弹开。
“沈姐姐,我身上脏……”
她不仅觉得自己的衣裳脏,更脏的,是她被太子玷污了的身子。
沈风斓眉头一蹙,握紧了她的手。
“脏了洗洗就干净了。劳烦余大人,为我们送些清水来可好?”
余杰连连点头,命那狱卒去办,自己亲自带着沈风斓一行走到了地字监。
一路上,偶有关押在监牢中的犯人,见到他们失心疯一般冲上来。
他们的身子撞在沉重的栅栏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南青青仍未从惊惧中解脱,被这些犯人一吓,把头埋在沈风斓身上。
“别怕,到了,咱们进去吧。”
地字监的牢房,和南青青先前住的牢房,简直是天渊之别。
这里有完整的墙壁,只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供狱卒把饭送进来。
不像先前那个牢房,仅仅用栅栏来间隔,里头的情形外头都能看见。
那种牢房原是用来关押武艺高强、犯了大案要案的人,为了防止他们越狱而设。
用来关南青青,则显得有些狎昵的意味。
沈风斓心知肚明,口中却不点破。
只是谢过了余杰,待他离开,关上了牢房的门。
房中只剩下三个人。
浣纱伺候着南青青梳洗,沈风斓在方桌前坐下,取出帕子擦了一遍桌上的灰。
好一会儿,南青青梳洗完了,上前朝她一福身。
“沈姐姐,想不到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竟然是你。眼下这个关头,便是我生身父母都不敢来,沈姐姐不怕为自己惹祸吗?”
沈风斓摇了摇头,朝着桌上一指,示意她先吃些东西。
南青青饥肠辘辘,进监牢这一夜,别说是进食了,就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见状便也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吃得匆忙。
浣纱走到门边去看着,沈风斓只是劝菜,并不多说其他的。
待南青青吃饱了,她才道:“这个大理寺少卿余杰,是晋王殿下的人。日后在这里,有什么你便找他帮忙,听见了么?”
南青青用力地点头,泪水顺着点头的动作落下。
她在被御林军拖下殿去的时候,没有哭。
在这监牢里头饥饿难耐的时候,没有哭。
面对狱卒的百般刁难的时候,没有哭。
对着沈风斓的关切,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沈风斓的嗓音,一如既往地镇定。
“如果哭完了,就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她双手握住南青青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救你出去。”
南青青的眸子里,瞬间点亮了什么。
“沈姐姐,我真的还能出去吗?可是我已经……”
“你没有犯任何错,为什么不能出去?犯错的是太子,是他酒后失德,是他色迷心窍。与你半点干系都没有,你听到了吗?”
沈风斓的话,字字句句击在她心中。
她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沈风斓也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和这个时代的女子讨论失贞是否有罪的问题,很难说得清楚。
因为掌权的是男人,制定规则的也是男人。
女子活在男权的阴影之下,丧失了自我和自信。
可她不同,她只认是非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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