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卿微微尴尬,轻咳一声,“我去看看她。”
章年卿进屋一看,冯俏却没有在睡觉,她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见他进屋,飞快的藏进被子里。“干什么呢?”章年卿摘下官帽,放在桌上。
“没干什么。”冯俏若无其事的收起针线箩,“喏,帮我放到桌子上。”章年卿狐疑的看了一眼,放在一边,“什么东西还不敢给我看。”说着便去掀被子。
冯俏左躲右闪,捂的死死的,“是我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章年卿挑眉,闲闲道:“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他含糊道:“……什么没见过似的。”声音很小。
冯俏气愤不已,羞红着脸将东西砸到他脸上,“还不都怪你。”软飘飘的布料落到章年卿脸上,他闻到一股暖香,下意识逮住。肚兜系带尽断,小兔子卧的那片干草地,撕了好长一道口子。章年卿回忆起昨夜的荒唐,布料细腻软滑,捻着指尖,留下温柔的触感。
章年卿不以为意道:“一个肚兜而已,坏了就坏了,这次皇上还赏了不少好料子,你不都收着呢,拿着想做多少,做多少。这个,别补了。”说着扔到一旁。
“你给我。”冯俏玉臂横拦,娇媚的瞪了他一眼,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稀物,老人常说惜物惜福。你怎么可以……”
冯俏心疼的抚着肚兜上的兔子,章年卿看着看着觉得有点眼熟,拨开她的手一看,小兔子旁边还有一只大尾巴狼,他刚才以为的干草地,是狼的蓬松的尾巴。
狼目光疏离,冷淡的盯着远方,尾巴却闲散的搭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圈着小兔子。夏夜月圆,星辰暗淡,昨夜章年卿只觉得这个肚兜好看,深蓝的肚兜映的冯俏皮肤格外白,雪白的小兔子也透着俏皮可爱。
“这,这是我画的?”章年卿结巴的问,从年少轻狂的记忆里捞出些许片段。
之前他住在冯家的时候,喜欢调戏俏俏,冯先生教他读典,冯俏便带着小丫头给他送点心。
章年卿那时候不耐烦看典,他在最清贵最枯燥的翰林院就任,看书看的头都大了。只有冯俏是他的好风景,站在那窈窕靓丽,那时候冯俏也长开了。越来越符合他心中那个甜美的姑娘,勾的他心神荡漾,偏生只能看,不能动。
于是便有了这幅画,他在夜深人静时送给她。曾经答应冯先生绝不乱跑的誓言,权当耳旁风。章年卿偷偷敲冯俏的窗子,他站在窗外,看她孤伶的穿着睡衣,娇娇小小,要多怜爱有多惹人怜爱……
回忆起年少轻狂,章年卿有些失笑,“你怎么把它绣到肚兜上了?”
“想你。”冯俏飞快的别下头,低低道:“那时候宫里传你们要回来,我等了好久好久。只觉得还不如不知道呢。不知道日子,熬着等着便是。知道归期,每一刻都好难熬。”不自觉哽咽,两行清泪。
“傻姑娘。”章年卿替她擦干眼泪,小声哄劝,冯俏缓了劲,他才打趣道:“绣的可真好,这样还蛮有趣味的,赶明儿我给你多画几幅,你都绣起来……穿给我看。”暧昧低语。
冯俏害羞不接他的话,章年卿揉着她的小身子,遗憾又埋怨:“昨晚为什么不给我好好看看。”冯俏哼哼唧唧,在他怀里一阵乱扭。
章年卿被惹的一身火,只好将她抱下膝头。章年卿整理整理情绪,道:“俏俏,穆行哥的遗体送回来了。”
起先冯俏还笑着,没反应过来,“怎么才回来……遗?遗体。”冯俏眼中泛起水光,向章年卿要一个确定的答案。章年卿不敢看她,左言右他道:“孔家来人通知的。”
冯俏道:“遗体?怎么会这样。”冯俏推开章年卿的手,拥着被子喃喃道“不是说二皇子的人绑架了孔穆行,怎么就死了……是谁,是谁杀的穆行哥?”她紧紧抓着章年卿的袖子,哭道。
冯俏在宫里消息并不灵通。
章年卿斟酌措辞,告诉冯俏真相。
冯俏嚎啕大哭,捶着他胸口道:“那你昨晚还那样,那你昨晚还那样。”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抓着章年卿错处一味埋怨。
章年卿也不恼,顺着她的情绪顺毛,抓着她的手打自己解气。没有辩解孔穆行七七都过了,诚恳认错。冯俏哭声渐渐抑住,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穆行哥怎么会这么傻。”
章年卿慢慢问,“你觉得孔穆行傻?”
“傻,大傻瓜!他逞什么能啊,自己笨就别钻牛角尖啊。谁让他为孔家好了,谁让他牺牲自己了。世上解决事的办法那么多,让他当英雄啊。”冯俏伏着章年卿肩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冯俏喃喃的问:“玮哥儿和亭姐儿怎么办。他们以后可怎么办。”
下午冯俏和章年卿去祭拜孔穆行,去的时候孔穆行已经装棺。据说孔穆行时日拖的太长,尸身都有些腐烂,长辈们商议后,怕吓到孩子们,便提前封棺了。停棺时间也缩短成一天,葬礼倒是办的很风光,满京学子都来送葬。
冯俏看着玮哥儿和亭姐儿,又心痛又难过。可,如果没有孔穆行给撕开的那条口子,还给孔家留下了一条可进可退的道路,也许今天走的就不止孔穆行一人。
冯俏眼前不知不觉浮现起自己和阿丘阿稚三人披麻戴孝的样子。立即甩头,四处张望章年卿。章年卿似有感应的回头,远远对她一笑。冯俏心里稍稍安稳。
章年卿还肩负着帮忙招待外客的责任,衍圣公一点都不客气,拉过章年卿便用。冯俏也帮持着孔金氏操持内宅。
孔府中馈一直是衍圣公夫人和孔金氏二人掌控的。孔家人情复杂,积年恩怨深厚,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孔家形态。冯俏以前学内宅私事的时候,孔丹依总是拿孔家当例子。嫁给章年卿后,偶尔和章年卿聊起孔家的只言片语。
章年卿都倒吸冷气的说,“孔家的局势竟比朝堂还复杂。难怪衍圣公总能笑看庙堂。” 后半句就有些开玩笑的意思。
晚上,晁淑年连夜拜访章年卿,一口茶都没喝,掏出一封折子。递给章年卿,目光闪烁的问:“章大人可愿跟我联名上奏。”
章年卿细细看完,一个字都不放过。
晁淑年果然打算试一试皇上的态度。章年卿津津有味的看着晁淑年的折子,发现这封折子字里行间的巧妙和过渡,比圣贤书有意思的多。
晁淑年是个墙头草,也是个聪明人。
章年卿自认这封折子让他写,都写不了这么含蓄婉转,又兼具利剑所指的锋芒。章年卿觉得,他要重新看待这位上司。晁淑年为人处世的狡猾,他可能学一辈子也学不会。
“章大人?”晁淑年加重了语气。
章年卿沉吟片刻,“这份折子写的这么万无一失,晁大人还想添个人和你抢功?”
晁淑年慢悠悠道:“章大人是不敢签这个字了?”
“签。”章年卿痛快道。他就是藏着私心如何,戳到开泰帝心窝子,再大的私心都不叫私心。毛竹很快拿来笔墨。“毛竹,拿笔墨来。”
章年卿写完后,撒上细沙吸墨,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着晁淑年,“晁大人可真谨慎。”
晁淑年摸着胡子道:“谨慎一点不为过。”他靠近章年卿,压低声音,“谁知道你章大人递的是投名状,还是挖了坑个坑给我跳。哈哈哈。”
章年卿和他一起大笑起来,笑着摇头道:“晁大人这话……天德受不起。”
书房笑声传出来,冯俏诧异的望过去。章年卿上司大半夜来找他,他服侍章年卿穿好衣服,送他出门时神色还有些凝重,怎么这就笑上了。
冯俏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叫过云娇道:“叫厨房温点酒备些小菜送过去。晁大人若醉了,让毛竹送人到前院。”云娇飞快的一福身,“知道了。”
章年卿和晁淑年谈兴一起,聊的正欢。小厮忽然送来酒菜,晁淑年诧异的问章年卿,“你吩咐的?”章年卿还未开口,下人道:“是少奶奶吩咐的。”
晁淑年哈哈大笑,夸道:“你这媳妇不错,懂事。”
章年卿脸色微红,有点发烫,有点自豪。
第152章
内阁看见晁淑年的折子时,并没有提出异议。介于小明稚受伤的事在宫里并没有传开,冯承辉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女婿的名字。折子在内阁过渡的很顺利,很快呈到开泰帝面前。
接着,晁淑年挨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训斥——不是因为他折子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折子末尾写着章年卿的名字。
开泰帝大发雷霆,痛斥晁淑年是‘蠢货’。
晁淑年没有文人的清高和傲骨,他死也要死个明白。他不顾形象的抱着开泰帝的脚,看着龙靴上的花纹,颤声道:“臣绝无此意!臣绝无此意!”他不喊皇上息怒,他也不希望皇上息怒。他要皇上发泄出来,他要知道他哪得罪皇上了,触到哪的逆鳞。然后死死记住。
开泰帝这两天正头疼陶金海的事,章年卿是陶金海的外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如今章年卿的一举一动在开泰帝眼里都是别有用心。
许是章年卿从来没有流露过儿女情长的样子,开泰帝也没想过这件事和章明稚有关系。他看到折子里牵扯到郑氏一族,再看到末尾的三个字:章年卿。
顿时炸了,坊间传言是陶家军带走了郑乾,目的不知。至今朝廷也没找到郑乾的下落。故而,开泰帝的第一反应,章年卿在威胁他。不,或许是章年卿背后的陶金海在威胁他。
开泰帝狠狠骂了晁淑年一顿,晁淑年也在这顿痛骂中摸清开泰帝的痛点。他很快领悟到,开泰帝不是不想对付郑氏一族,而是怕章年卿在里面耍诈。
是他自作聪明了。晁淑年懊恼不已,难怪章年卿不自己递这份折子,他算是想明白章年卿为什么给他递这个好了。这个消息章年卿自己用不到,说给别人又不甘心,倒不如当投名状给他这个上司卖个好。一举两得。可惜啊可惜,他非拉着章年卿签了个字。
晁淑年恨不得时光倒流,打自己一巴掌。晁淑年打定心思,出紫来殿的时候,再三恳求大太监劝皇上消消气。
这件事他是捞不到功了,可他能把这件事卖给谁呢。晁淑年沉思着走了。
四皇子在紫来殿偏厅候了许久,晁淑年走了有一会儿,才被开泰帝请进去。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晁淑年远去的方向,看来,晁大人也不像表面那么风光……
开泰帝叫四皇子不过例行关心,如今倒了个二皇子,四皇子却赚尽名声。万幸王国舅已死,四皇子做的这些小事,还不足以让王家闹起。
但开泰帝还是隔绝了四皇子和外界所有的联系。
四皇子不在乎,他虽摸不到文武大臣,但他手上有宦官。
四皇子从柳州回来后,和宦官的关系达到无比亲密的高度。谢睿如今看明白了,他处在绝对的弱势,王家、陶家、章家,都是因为这个看不上他。只要他能强大起来,王家会自己靠过来。章家他能争取,至于陶家……他会想办法。
谢睿想,何况从汀安起,他和章年卿的命运便紧紧联系在一起。他能恢复皇子身份,和章年卿也脱不了干系。既然章年卿看不上他,那他就让他看上他。
“四殿下想去六部观政?!”这怎么可能。韦九孝皮笑肉不笑的,心里呵呵。
四皇子耐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只需要帮我办几件事。成了,功在你,败了,功在我。”
韦九孝稍加思索,“还请殿下吩咐。”
四皇子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句话。韦九孝品咂片刻,发自内心佩服道:“高,实在是高。不知是哪位高人的见解?”
四皇子只笑不语,这句话是他很早之前听王国舅说的。据说是未及弱冠的章年卿,向外公递投名状时,‘酒后吐真言’。无论这份醉意真假,这句话说得可真好。
过了会儿,四皇子忽然问:“韦公公在宫里这么多年,可知郑太妃是否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韦九孝阴侧侧笑道:“她?做的可不止这些。”然后告诉四皇子一件秘密,四皇子瞠目结舌,“舔……哪里?”
韦九孝奸笑,意味深长道:“哪里?还有哪里,自然是女人生孩子的地方。嗨,这在宫里都不是什么秘密。先帝走后,你以为那骚狐狸肯安分。不过是当了个贵妃的名声,还真以为她又多尊贵。”
四皇子气的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父皇看上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而愤怒,还是因为母亲败给这样一个女人而惋惜。他咬牙切齿道:“那些狗太监怎么敢!”
“呵呵。我的四皇子啊,您怎么这么天真呢。咱家告诉你,这宫闱里,从古至今都没有干净人儿。便是那真有一两个,坟前的草都知道长多高了。这是你和皇后娘娘心善,人命大,不然你怎么活的下来哟!”韦九孝拍着大腿,声音尖细,又殷勤又心疼。
四皇子抿唇不语,半晌才道:“劳韦公公将这话传给晁大人。”
“这,合适吗?”韦九孝故意摆出迟疑的样子。
四皇子闭了闭眼,想起在紫来殿瞥的到的名字,折子摔在地上,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大太监挡着他的视线,很快收拾好。
四皇子斩钉截铁道:“合适!”
见状,韦九孝不再反驳,扶着四皇子的双肩,悠悠的送他出暗处,殷殷道:“殿下仔细脚下。”
月夜下,四皇子一步一步走的缓慢。他不断的再想,为什么父皇会喜欢那么恶心的女人。为什么这么恶心的女人能将皇后踩在脚下。
四皇子出宫时快八岁,很多事他都记得。他记得母亲被郑贵妃踩在脚下的样子,记得父皇匆匆赶来那冷漠的一眼。他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所有人都知道他在,但所有人都忽视他在。
谢睿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尊贵。尽管他有着着天下最名正言顺的身份,可,他一直在被赶鸭子上架。连宫里一直嘲笑的三皇子,宫女所出,站出来都比他有皇子气概。
他用了很多年才弥补这份差距。
快到寝宫时,谢睿扶着树吐了,他大吐特吐。想着韦九孝猥琐的表情,绘声绘色的描述。
韦九孝说,郑贵妃是为了讨好开泰帝,才一直吃那种药。将身子养的离不开人。贵妃宫的太监总是比其他宫里待遇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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