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问她:“三堂哥那里让人去问过没有?”
临画点点头:“去问了,那边的绿琦姐姐说是累着了,还睡着没醒。”
“那就让三堂哥歇着罢,若醒了问我,再同他说一声就是。”沐元瑜道,“我现在去见三姐姐,你们在家若累了就也歇一歇,若不累,就把人事理一理,诸般规矩,同我们在家里时一样,有啰嗦的,就叫他跟陈管家作伴去。”
鸣琴应了:“知道,这些不要世子操心,我们都理会得。”
沐元瑜便起身,丫头们围上来给她穿外出见客的大衣裳,她想着又道:“父王给三堂哥荫监的手书找出来没有?过两天休整好了就该用起来了,拿着同我的请见奏疏放在一起,横竖我们应当是一起出门。”
丫头们一一都应了:“是。”
入京头回见亲戚,丫头们都很用心,卯足了劲围着沐元瑜足收拾了一炷香的功夫,方心满意足地散开来,打量着她啧啧夸赞:“看世子这人才,什么王孙公子都比下去了。”
沐元瑜不很在意这些,笑着抬脚出门。
第39章
公侯勋贵扎堆居住,沐家老宅离着文国公府也不甚远,车行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刀三跳下车去递帖子,过一时回转来,掀车帘探脸进来道:“世子,那门房上的小厮说三姑奶奶病了,不见客,叫我们过几日再来。”
“病了?”沐元瑜微微纳罕,旋即道,“你同他说,我不是外人,三姐姐病了,我更该探望才是,叫他再传。”
“是。”
刀三干脆应了,返身又去,差不多的时间又回来,一摊手:“说三姑奶奶病得重,起不来身,非推着叫我们等几天。”
病得重娘家来人了不是更该见见?或是诉诉委屈,或是有什么要交代的,更该盼着来人才是。沐元瑜被这颠倒的逻辑弄得失笑,也明白过来了,道:“既然三姐姐不敢见我,那就求见国公爷。”
刀三再去。
这回十分顺利,文国公没理由拒绝又是长媳娘家人又是郡王世子的请见,立刻让人请她进去,并亲站在书房的紫檀大案后迎候。
沐元瑜上面的几个姐姐里,论感情的亲近度自然是一母同胞的长姐沐芷媛排第一,但论实际相处的时间,则是底下年岁小出嫁晚的沐芷霏和沐芷静更多一些,至于说到和这两个庶姐的感情嘛,不好不坏,就那么回事。
感情一般归一般,面对外姓时,他们总还是一家人,虽然沐芷霏不省事,给她找了韦家这么个大麻烦,但她在处置之前,还是想先和沐芷霏通个气,沐芷霏能自己解决掉最好,解决不了,那就她出面当这个恶人。她是“男”丁,在这男权时代比沐芷霏的行事自由度要大上许多,些许恶名,她背得起,也不介意背。
但不想沐芷霏怂成这样,她都找上门来了,居然装病拒绝见她。
沐元瑜没那么好耐心慢慢和她周旋了,韦家这事,想四面光彩已经基本不可能,他家若有眼色,她早上打发人捆家奴时就该来主动告辞了,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激起他家这个气性,可见不挑明了说无用。
既然没有双全法,那处理的要诀就只有一个字:快。越拖下去越麻烦,等于默认收留韦家这事实,一个宅子里住了一阵再去撵人,还不如开初就动手,速战速决。
这是她不能如沐芷霏意等几天的原因,沐芷霏要装病逃避,就由她装好了,她也不是非得找她。
要么说男人身份方便呢,沐芷霏能跟她装这个糊涂,文国公绝不可能这么掉价,她直接往上找说话更算话的人就行。
果然,沐元瑜一进去,文国公十分周到又亲热地接见了她,晚辈礼都没叫她行,就拉着她的手寒暄起来,夸她人长得精神,又问滇宁王好。
沐元瑜笑道:“我父王一切都好,来前再三嘱咐了我,叫我不要躲懒,我们两家至亲,叫我第一个就要来给国公爷带好问安。”
文国公乐得呵呵直笑:“王爷太客气了,你小小年纪走这么远路,该多歇两天才是,哪里就这样着急起来。”
然后就问起她的粽子手来——其实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不过总得先走个初见的过场。
沐元瑜摆出个不好意思的脸,把被召见然后挨罚的事说了一下,但仍旧隐去了她冒犯二皇子一节——就算这事发生在闹市店铺,多半瞒不住,也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事情昨天才发生,文国公暂还不知道,也完全没有这么大的脑洞想到她敢对二皇子干那种事,就只以为是她不大通晓陛见礼仪,所以挨了罚,少年人出这种糗总是觉得丢人,他便也善解人意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转而问起她一路上辛不辛苦,到京里来有什么不习惯的,若缺什么,不要客套,只管来说之类。
沐元瑜顺着问话和他聊了聊路上的风物,她这一路涨了不少见识,扯起来很有话聊,不觉让文国公都听住了。
这么一路说下去,渐渐就说到了进京以后的事,及到戏肉,沐元瑜先以寻常一点的口气提起了韦家人借住的事。
文国公一怔,眼中便有克制不住的怒气一闪。
这火气来得也太快了点吧?她还没说什么呢,也没说韦家不好呀。
沐元瑜仔细往文国公面上一打量,看出来了,那怒气不是冲她来的。
那就只能是冲着另一方了。
她放下心来。她就觉得以文国公的尊位,做事应当不会这样不讲究,也犯不着——为妻子的寡妹在郡王家宅上捣鬼,图什么啊?
沐元瑜以为文国公大约是原本知道韦家借住沐家老宅的事,沐家那宅子,将近二十年没人住,沐芷霏自己出头同意,他也就默认没反对了,但一旦知道她将上京习学之后,文国公应该有通知过这事,让韦家搬出来,但韦家装了糊涂——文国公这话很可能只是跟妻子说了,韦家老爷已故,他不便直接去找着韦太太说话。其后他自觉此事已交代下去,便罢了,没再跟进,谁知韦家未听,出了纰漏。
以上皆出自于她的揣测,既然文国公看着不像要偏帮韦家人的样子,她就也不打算撕罗开来说的太明了,说到底是文国公夫人的亲戚,多少需留点颜面。
文国公憋住了心中的怒气,笑道:“说到这事,我正要就便跟贤侄说一声,韦家本已另置了处宅子,谁知找的修宅子的工匠不好,前阵子下雨,堂屋的屋顶竟漏了雨,故此来与我说,另找了相熟的工匠去全部翻修了一遍,为这耽搁住了,不然早该搬了出来。”
韦家的所谓宅子置没置天知道,但文国公这么说了,那就是没有也要有,他这个态度,沐元瑜也就大方笑道:“自家亲戚,多住两日无妨的,这点方便不行,做什么亲戚呢。”
当下又说了阵话,文国公知道她来肯定要探望沐芷霏,就着了人亲自送她过去,又再三叫她不要着急走,多坐坐,午膳就在这里用。
沐元瑜都笑着应了,跟着文国公的小厮往后院去,才到二门时,便见一个梳双髻的丫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那团团打转。
见到她来,那丫头眼睛方腾地一亮,忙迎上来道:“世子!世子可来了,婢子苦候好久了!”
跪下麻溜又高兴地磕了个头。
这是当年滇宁王府里随沐芷霏一起出嫁的陪嫁丫头新茹,沐元瑜认得她,笑道:“三姐姐不是病了不见我吗?这么快病又好了?”
新茹正放着光的脸庞一僵,忙道:“没有的事,肯定是外头那起子人传错了话,知道世子来,奶奶欢喜都来不及,哪可能不见呢?”
沐元瑜心知肚明,这肯定是知道她先去见了文国公,沐芷霏的态度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圜,这会儿不定她该多悬心了。
韦家的事已经解决,她反正是不着急了,就慢悠悠跟着新茹往里走,新茹急得了不得,不敢催她,只得按捺着在前面引路。
文国公府是京里老牌世家,这座府邸传下来,经一代代维持修缮,如今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浸染着世代尊荣的传承,堂皇不凡。
沐芷霏嫁的是文国公长子兼现任世子,住的院落便十分阔大轩丽,也不偏僻,不多时便到了。
一进院门,院子里的丫头们向外迎候的迎候,往里通传的通传,沐元瑜几乎没耽搁一点功夫,直接就被引进了堂屋,差不多与此同时,一个二十如许的少妇疾步从旁边的次间里走出来。
这少妇穿一身海棠红折枝梅绣撒金长袄,梳着家常发髻,面庞白皙,姿容秀美,与沐芷芳有三四分相像,便是孟夫人的第二女沐芷霏了。
沐元瑜定睛一看,先愣了一下——她与沐芷霏不过有三年多未见,怎地已然觉得她有股陌生感,这陌生在哪里,一时却说不上来。
沐芷霏倒是不拘礼,神色焦灼地上来就对着她问:“小弟,你见过国公爷了?”
沐元瑜点点头。
“说了韦家的事了?”
沐元瑜又点点头。
沐芷霏的焦灼登时都化作了绝望,她腿一软,居然站立不稳,旁边的丫头忙抢上去扶住。
沐芷霏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了丫头身上,形象很为惨淡,她却似毫无所觉,只喃喃道:“你害死我了,我这么久的经营……你叫我怎么去见太太,还有国公爷,完了……”
沐元瑜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下发现是哪里不对了,沐芷霏在家时是和沐芷芳差不多的性情,亲姊妹两个还不相让,时常为些衣裳首饰互闹起来,这一进了京,不知怎么了,她身上那股娇蛮千金的劲竟消弭了。
不由道:“我说便说了,多大点事,值得三姐姐这个形容?”
沐芷霏望她一眼,眼珠又转开来,颓然道:“你懂什么,你是男人,怎么知道后院的苦楚。你莽莽撞撞的,把事说穿了,以后人该怎么看我,我……”
新茹禁不住哽咽道:“世子,您不知道,这京里的风俗和云南好些不一样,我们奶奶做着这世子夫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挑她的错,有刻薄的还要背地里编排出话,好容易慢慢熬了过来,借着韦家的事在太太跟前博了些脸面,日子将将好起来,您这一说,又——”
主仆皆如此愁云惨雾,沐元瑜吃不消了,她没想到沐芷霏的心气黯淡到了这个地步,知道她俩的心病在哪,只得吐了口,道:“好了,我没说你没告诉父王私自做主的事。”
沐芷霏:“……”
她一下直起身来,瞪大了眼:“你没说这个?”
沐元瑜简单“嗯”了一声。
沐芷霏最怕的就是这桩,她在文国公夫人是说禀知过滇宁王的——不然文国公夫人也不敢使亲戚去侵占沐家老宅,但实则她并没送信,文国公府又不是小门小户,哪里找不出点地方安置亲戚?那个理由到滇宁王跟前根本通不过,她全然不敢去说,但同时也不敢拒绝文国公夫人,逼到没法,只有自己扯了个谎。
这个谎要是戳穿了,连文国公及文国公夫人在内都要跟着丢个大人,后果她哪里承担得起?
当下如闻天籁,整个人都一下精神起来,忙握了沐元瑜的手道:“小弟,多亏了你识大体有分寸,三姐先前急昏了,要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就拉着她往里间去,又连声嗔着丫头们还不上茶。
沐元瑜摇摇头,无语地叫她拖了进去。
第40章
到进西次间里分宾主坐下,沐芷霏终于注意到了沐元瑜的手,想起来关怀一下,沐元瑜不免又费功夫解释了一下。
沐芷霏很讶异,她与文国公不同,她清楚沐元瑜的脾气,当年她出嫁时沐元瑜不过十岁,大场面上已经显得很少有的沉稳了,要说这个弟弟会在被召见时干什么出格以至于失仪被罚的事,她是真难以相信。
不由问道:“你可是不留神得罪了皇上身边的内官,叫人在皇上面前说你不是了?”
不是,她是得罪了皇子咳——沐元瑜不欲和她闲话这些,沐芷霏自己日子过成这样,就不是个拎得清的人,和她说了也没用。
遂反问她:“三姐姐,我没什么大碍,再养两天就好了。倒是你,为何把韦家弄到我们老宅去?你就没想过背着父王行事,万一穿帮会有麻烦吗?”
“我哪里没想过!”一提此事,沐芷霏登时变出一副怨气冲天的哀怨神情,“小弟,你不知我多烦韦家那一家子,人口又多,事又多,自打他们来,我多添出多少烦恼来。太太心疼娘家人,什么都要供给最好的,这还罢了,府里也不缺这点嚼用,但这还不足,有一星半点不到,就要疑心我慢待亲戚,找了我去敲打,后来四丫头和那韦二闹出事来,也要赖到我的头上,说是我照管小姑们不利——她是四丫头的亲娘,亲闺女和亲外甥在眼皮底下暗通款曲,她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凭什么我就该知道!”
沐元瑜捧着茶盅喝了口茶:“三姐姐,你说的有道理,这事确实不该赖你。”
沐芷霏如找着了撑腰的,忙探身过来道:“是吧?小弟,还是你向着我,太太若有你一半讲道理,我也不至于办出这糊涂事了。”
沐元瑜抬眼:“你这些有道理的话,和你们太太说过没有?她怎么说?”
“……”沐芷芳发着呆,“和太太说?这些话怎么好和太太说?”
“为什么不好?你又不是强词夺理,明公正道占着理,你们太太若不认同,反驳回来,那再另说。你说都不说,岂不是白认了这个亏吃?”
沐芷霏摇着头,看不懂事的孩子般看她,又苦笑:“小弟,你不懂嫁到人家做媳妇的难处,太太说我,我只有听着,哪有一句句对着嘴堵回去的?饶是这样,还都挑我粗俗不懂大家规矩呢,我再犟着闹起来,更加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了。”
沐元瑜扬眉问她:“你们太太不分青红皂白只管给你派不是,就是他们大家的规矩了?当日你在王府时,见着我母妃曾这样做过吗?我们家不敢说是第一等的门户,比这文国公府,总还是比得过罢?”
她问着,心里已经十分不高兴起来,文国公夫人挑沐芷霏规矩,仅仅是挑她一人吗?不,她实际也是在挑滇宁王妃的!孟夫人虽有封号,也是妾室,人在外面说起沐芷霏的规矩不好,不会想到是孟夫人教的不好,只会联想到滇宁王妃身上。
给她塞个韦家她不恼,犯不着,只要她不愿意,韦家就只有走路,但有波及到她母妃身上的嫌疑,她就不能不当回事了。
沐芷霏仍是摇头:“小弟,你说的都在理,但这个理,我这个做媳妇的没法去和婆婆顶真。难道我愿意收留韦家吗?那一家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想管韦二方不方便读书,他们搬得远远的才好呢,留下来给我找了多少事。但是为着先的那些事,太太已经对我很不满意了,我再不听她的,日子就更要难过了。”
沐元瑜冷静着把事情沐芷霏半抱怨半叙事的一串话捋了捋,问她:“三姐姐,你才嫁来三年多,已经掌理中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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