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管家务,那韦家的好歹无论如何也派不到她头上。
沐芷霏点点头:“太太倒是肯器重我的,前年就把一些家事交给我管了。”
新茹在旁帮腔道:“我们奶奶才嫁来时,日子是极好的,国公爷重视,太太和气,姑爷也喜欢,妯娌们初相与时也都好说话,谁知现在——唉。”
她感伤地叹了口气,红了眼眶,低下头去。
沐芷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小弟,我也憋得慌,可我不知有什么法子。你说太太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教训我,倒也不是,她说我大半时候还是有来由的,比方说我嗓门太大,走路步子太快,招待客人时遣词不够文雅——”
“停停。”沐元瑜实在受不了了,不可思议地打断了望向她,“三姐姐,你连说个话走个路都叫人挑出刺来,你还觉得你们太太说得有来由哪?”
文国公夫人这是洗脑高手啊简直。
沐芷霏解释道:“不是,小弟,你在京里住一阵子就知道了,京里的姑娘奶奶都是这样的,我们南疆的规矩与京里比,确实粗陋了许多。我是长媳,得给下面的弟妹姑娘们做个榜样,我还不如她们,那怎么说得过去呢?”
“你和她们有些差别,就是不如她们了?”沐元瑜扶着额头,滇宁王妃向日管家,确实不大理会庶女们,但该管到的也没放任自流,沐芷霏的行止与京里的人们比,要说随意一些可能是有,但绝到不了被人指点到这个地步的程度。
“那——大家都这么说嘛,”沐芷霏的表情不太甘心但又不得服软的样子,“我开始也不服气,可渐次连下人都有在背后议论我,我听见了生气教训她,回头让人告到太太那里,太太反说我不稳重,太肯动气,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规矩,应当说给管事娘子再教训她。再碰着下回我就找了管家娘子,可背后说闲话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我找了几回,太太又找了我去,说我是长媳,应当肚量大一些,成天和小丫头看门婆子们计较,落在人眼里不好看——小弟,你说,我有什么办法!直到后来我改了一些,太太又带着我理起家务来,那起小人们才有了些畏惧,不总胡说了。”
这时代,做人媳妇确实太难了。
沐元瑜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就沐芷霏这番话里,要说大事没有一件,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这些小事,短短三年多时间,硬生生把一个敢骑马招摇过长街的少女磨成了走路都要注意步子大小的小媳妇。
她心里叹息,叹的不只是沐芷霏的遭遇,也是她的智商。
孟夫人是个很能动小聪明的人,滇宁王更不用说了,结果生下的两个女儿,居然没有一个遗传到的。
沐芷芳略微强些,被丈夫欺负了好歹知道奋起反抗一下,沐芷霏这里简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节奏。
“三姐姐,那你现在和姐夫怎么样?也不好吗?”
说到这个,沐芷霏更加有一腔苦水:“我才来时很好,渐渐的不知哪里出了错,他待我一天比一天不耐烦起来,嫌我多事,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爱听,我难过埋怨两句,他反先生气起来,说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家还要看我的脸色——天地良心,我哪里敢给他脸色看!总之是厌烦了我。我看他那样,也不敢再和他多话了,结果他还是不满意,我也不知他想怎么样了。”
好嘛,这是一手好牌打了个糊透。
沐元瑜不想接着问文国公世子在沐芷霏这里厌烦了之后,有没有抬脚就去别处睡小妾了,这些话问起来实在没意思。
她只道:“三姐姐,我瞧你脸色比在家时差了好多,想必很耗心力罢?你还要管着家务,不累吗?”
沐芷霏点头:“累——”
沐元瑜一看她,又将倒出一大堆苦水的模样,忙抬起粽子手止住:“累就别管了,跟你们太太辞一阵子,你好好养养身子。”
沐芷霏瞪大眼:“那怎么能行?幸亏我管着两样家事,腰杆才直了些,我只怕太太嫌我做的不好,再收回去呢,怎能先把辞了。”
沐元瑜反问她:“你现在的第一件要务是管家吗?”
沐芷霏这回马上反应过来了——这也是她的一件心病,所以一点就知道了,抬手捂上了自己的肚子,泫然欲泣。
新茹含蓄地在旁解释道:“奶奶也请大夫看过,都说没有问题,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久了还没有……”又转头劝沐芷霏道,“奶奶,世子这个话说的极是,您那两样家务管得再好,不及膝下添个小主子,不论男女,您有了倚靠,心里都要松快多了。”
沐芷霏苦巴着脸道:“难道我不想吗?这小冤家就是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沐元瑜听她口气,文国公世子应当没到绝尘不来的程度,两人话说不到一起去,该干的事还是没少,只是不知为何光见播种,不见出芽。
这种问题几百年后那么昌明的医学都不能彻底解决,她更没辙,就只道:“你先听我的试试,把你那家务辞了,你怕人说你,没事就少出门,不相干的事也别管,好好养几个月。”
沐芷霏吃惊道:“这、这肯定不成,我是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门都不叫我出了,应酬也不应酬了,我底下两个妯娌呢,太太倘或器重她们去怎么办呐?等我休养好了,这府里还能有我的位置吗?”
“你也知道你是世子夫人,谁能排挤掉你的位置?难道他们家能休了你?”
沐芷霏不假思索道:“那不可能。”
时人嫁娶缔结的是两个家族的利益,到滇宁王府与文国公府这个位次上,牵扯更加的大,莫说休弃,和离都没戏,这一点便是沐芷霏也明白的。
“那你怕什么?”
沐芷霏不自觉吐了实话:“我怕看太太的脸色,我不敢去说。”
“你现在样样听她的,连娘家老宅都扯谎借了出去,她就不给你脸色看了吗?”
“总是要好不少——”
“那我告诉你,我才见了国公爷,国公爷的意思必会让韦家人离开,你觉得你们太太以后还会给你好脸色吗?”
沐芷霏脸色发白,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是她太过胆大,沐元瑜没整桩戳穿已是给她留了极大的颜面,她怪不着沐元瑜,只得自己去想文国公夫人知道后的反应,把自己想得忐忑不安,更加畏怯起来。
沐元瑜望着她的脸色,无奈道:“这很难吗?你扯谎去骗陈管家的时候怎么不这么害怕?”
沐芷霏还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随口道:“他一个下人,我有什么可怕他的,再说,他未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贵女脾气没真的全丢了,只是文国公夫人手段太高,硬把她磋磨怕了。沐元瑜心里有了数,没丢就好,还能叫文国公夫人见识见识。
遂也不跟她啰嗦了,拍板定音道:“三姐姐,你听我的,我也不叫你干别的,你就报个病,休养起来,不要出去听那些闲言碎语。谁要是没眼色到在这院子里说起来,你这里的人总不至于这点刚性都没有罢?该拿下打的不要手软,你们太太若为此有什么话,你不敢驳,也不要憋着——我看你再憋两年,好好的人该憋出病来了。我们两家离得近,你就使人去告诉我,我来替你拦她,如何?”
现阶段跟她说文国公夫人如何藏奸没用
一则沐芷霏未必相信,二则她信了,但未必能沉住气,要闹出来,又没切实证据,她自己倒是叫人抓了一头小辫子。不如先退开来再说。比如韦家,沐芷霏是照管了做了事才叫人挑出错来,若撂开手站干岸上,那就想拉扯她也拉扯不着。
新茹脸上放出光来:“这可是好呢!”
大胆地去推沐芷霏,“世子说的对极了,哪里还要过两年,我看现在奶奶就已经憋出病来了,在家里时,哪一日受过这些气!好容易现在世子来了,愿意给奶奶做主,奶奶还等什么?”
沐芷霏心动了,她实在也是熬得太累太憋屈了,道:“小弟,那你预备怎么做?太太是个很重规矩的人——”
“你怕她也挑一挑我的规矩?”沐元瑜笑了,“那没什么,我也是南疆来的,规矩比他们家的大家公子们大概也差着不少,不过我不在乎,她说就说罢。指不定她看了我这样没规矩,回头再看看你,又觉得安慰了许多,从此不挑你了呢。”
沐芷霏连着新茹都止不住笑了,新茹奉承道:“世子还没规矩,当日在府里时,谁见了世子不夸,太太就想挑,也难挑得出来。”
沐元瑜摆了摆手:“不敢。我只好问一问她,韦家的二姑娘与三姑娘天色黑透之后去见我是什么规矩了——我与韦家,可不是什么两姨至亲。”
真到那一步,无非互相伤害嘛,来啊。
沐芷霏:“……”
她嗓门一下高了八度:“有这事?!”
“就昨晚上。韦二公子领着,我不知有他们,吓了我一跳。”
沐芷霏这下想不到这里面也有她的锅了,亢奋又鄙夷地一拍炕桌:“好大的脸,居然敢打你的主意!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破落户,配是不配!”
沐元瑜:“……啊?”
她自知性别,因此很难因为两个小姑娘去看了看她就生出什么多余心思来,不想沐芷霏这样能脑补。
沐芷霏可不觉得自己想多了,反过来郑重嘱咐她:“小弟,家世好德行好相貌好的好姑娘多的是,你配个公主都配得起,可千万不要搭理她们。”
她想着都后怕,要是沐元瑜年轻不懂事,叫个小知府的女儿拿下了,滇宁王能从云南杀来撕了她!
沐元瑜:“……人总是要走了,不用管这些。你听我的主意不听?”
沐芷霏这回坚决地点了头:“听!小弟,也不用你和太太说,她再挑我的毛病,我自己问着她!”
这可不是讲理不讲理的小问题,成天说别人的规矩,自己娘家规矩不过这样,这是从根子上杀灭了文国公夫人的气焰。
沐元瑜挑这条出来,也算是精准打击,因为这不会对国公府姑娘的名声产生什么挂碍,不至于让文国公产生不快。
她眯了眯眼,挑他们沐氏的规矩挑了三年?呵呵,文国公夫人恐怕其实还没真正见识过沐氏女到底是什么脾性。
越性叫她见识见识,她才知道是自己少见多怪。
第41章
沐芷霏打从嫁到文国公府没多久就过上了憋屈的日子,一憋憋到如今,也算是忍到了头,沐元瑜接着叫她不要再等,捡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称身子不舒服,去请个大夫来,她也答应了,即命人去请。
文国公府本有常来往的大夫,一请即来,过来没什么新鲜话,沐芷霏说她觉得自己头昏心闷不舒服,大夫有眼色,知道这些贵妇人们常闹这些毛病,并不多话,开个滋阴养身的太平方,轻松拿一份诊金走人。
沐芷霏有点小激动地问:“小弟,接下来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要做。”沐元瑜道,“你就放宽心,好好养着,谁再说你不爱听的闲话,你愿意教训他就教训一顿;要怕太太说你,不敢动手,那你就‘病’得更重一点——什么了不起的奴才,知道你生着病还安心气你,这种奴才不受罚,你们太太的规矩往后还立得起来吗?”
沐芷霏点头如捣蒜:“对,对!哎——其实以前张妈妈心疼我,也叫我装过病,不过她单叫我装病躲人,没说你后头那句,我觉得没什么用,就没听她的。我要知道还能这么想,早不受这些罪了。”
又殷切望她:“那小弟,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她有了韦家两个姑娘的八卦做把柄,这下底气足多了。
沐元瑜见她那样,想起来叮嘱了一句:“三姐姐,韦家姑娘的事不要随便说出来,也不要在外面提起。”
以她本心来说,并不觉得韦家姑娘来看她一看有什么不行,两家对垒时,顾不得许多,当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事,但不牵扯到这个利害关系时,她不想为此坏她们名声。
沐芷霏不解:“为什么?”
她是土生土长的贵女,与沐元瑜存在着认知上的鸿沟,这一点不是沐元瑜给她灌输她就能接受的,遂另寻了个理由道:“真传扬出去你就跟你们太太结了仇了,她是婆婆,往后几十年若都想着为难你,你难过不难过?再者,把柄还在你手里时,才叫把柄,你随便扔出去了,那就没有了,三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沐芷霏便点头:“你说的是。”
沐元瑜想了想,又问她:“平常你和三姐夫说话也像你之前和我说话那样吗?”
沐芷霏有点不懂:“哪样啊?应该是吧?”
沐元瑜倒是有点懂了:“嗯,你——算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好好养身体,不要白受别人的气憋着。”
沐芷霏这个性子,并不是真的内敛型能憋住的,她怕了文国公夫人,不敢跟文国公夫人怼什么,不表示她的怨气就全自己消化了,肯定得有个别的出口,这个出口很可能就是许世子——先前沐芷霏自己也说了,说许世子抱怨回家要看她的脸色,她自己没觉得摆脸色,因为她是真的委屈,可显然许世子不这样觉得。
沐芷霏且是个傻的,抱怨了半天文国公夫人,只说得出她偏袒娘家人,重规矩,这两条算什么缺点吗?至少在许世子那里肯定不算,他由此厌烦觉得沐芷霏多事一点也不奇怪。
如果这夫妻俩真因此事交恶,那解决起来其实不难,沐芷霏才嫁来能和徐世子相处的好,可见徐世子并不厌恶她的本来性情,她找回当初的自己就是了。
不过因这猜测的程度太大,沐元瑜便没有明说出来。
她不说,以沐芷霏的脑袋当然想不出其中还隐了这一层意思,只以为她让自己养好身体是心疼自己这个姐姐在外吃了亏受了屈,感动得不轻,忙忙招呼人安排起饭食来。
沐元瑜在文国公府呆到大约下午,把孟夫人让捎带的以及自己添上的几样礼物交给了沐芷霏后,才带着沐芷霏塞的一些回礼回去了。
姐俩都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沐元瑜呆在文国公府这么久,硬是省去了给文国公夫人请个安的程序。
沐芷霏是真没想起来,她只记得沐元瑜都见过文国公了,那好像就可以了?
沐元瑜则就是故意的。
她不至于和文国公夫人当面对撕,但她释放出了一个非善意的信号,她相信以文国公夫人这么能磋磨人心的本事,一定感觉得出来。
文国公夫人确实感觉到了。
她知道沐元瑜上门的消息就在等着了,听说先去见了文国公,正常,再见了沐芷霏,也正常,他们姐“弟”厮见过后,接下来的程序应当由沐芷霏引着过来见一见她这个长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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