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益康一上去便被一伙当兵的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东问西。这些血战过沙场的汉子,为了自己的将军,态度谄媚有眼色,只消钱益康一个眼神就知道让道点炉子。
上边七七八八的声音,传下来的便有些模糊,李慕君跪坐在季贤达身旁,用干净的帕子把他脸上沾染的血迹擦干净。
阴暗潮湿的坑洞,虽然有篝火,比起外边的明亮依然是昏暗一片,李慕君神情专注的做着手上的事情,直到季贤达的脸干干净净才停手。
兰太后会怎么处理,自己要怎么应对?李慕君神色平静,心里却在慢慢思考。陷入沉思的皇帝,直到鼻端传来浓浓的药味才回过神。
“陛下微臣为将军熬好药了。”钱益康端着药碗身上依然绑着绳子。李慕君接过药碗,发现里边有一个长柄细勺。
“这个勺子是专门为昏迷的病人准备的,用这个不容易呛。”看到皇帝注意勺子,钱益康解释道。
“不容易呛,就是还有可能呛到?”李慕君转了转勺子慢慢问道。
“是的,季王爷伤了肺,决不能呛到否则……”钱益康顿了顿“要不然还是微臣来吧。”
“你有经验?这勺子这样细小,什么时候可以喂完?”
钱益康皱眉,他哪有什么经验,不过就是对人体比较了解罢了,不过他忽然想到一点:“季王爷昏迷的时候谁给喂得水?要不让他继续来。要快点,药晾了效果不好。”
李慕君垂目慢慢的取出勺子递给钱益康,不等钱益康要碗,自己喝了一口热乎乎浓苦的药汁俯下身。
随着皇帝慢慢俯身,钱益康的眼睛越瞪越大。他呆愣的看着皇帝,整个人化成雕像。
李慕君慢慢喂完一口,起身却发现愣愣看着自己的钱太医,她神色平静,语音清冷:“钱爱卿回避。”说完又含了一口去喂季贤达。
化石样的钱益康僵硬的转身回避,原来还可以这样喂药,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法子太好了!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昏迷病人的呛咳。
激动完自己的新发现,钱益康才想起一个小细节。他第一次下来的时候,皇帝握着季王爷的手,上去的时候皇上依然握着王爷的手,再下来皇上依然握着王爷的手。可以说皇上一直握着王爷的手……看样子皇上用不着自己了。
对于先帝曾经让他侍奉皇帝,好让皇帝有孕这件事,钱益康其实没什么感觉,不过现在皇上看中季王爷,钱太医还是松了一口气。皇上啊,那是容易那啥的?就算钱益康不在乎世俗,也还是有压力的。怪不得摄政王一直住在天顺宫……
“钱爱卿跟朕说说你们遇到太后的所有细节。”因为冲击太大正在胡思乱想的钱益康,忽然听到皇上的声音。
钱益康收拢心思,转过身把自己所见一一详细启禀。李慕君静静的听着,听完她问了一句:“韶将军自己主动请缨前来,没给太后说话的机会,几乎是挟持你们前来?”
“是”
李慕君垂目想了一会,抬头:“你上去,换武元通下来。”
“微臣领旨”
一阵悉悉索索武元通粗狂的脸出现在皇帝面前:“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跟邵春认识多少年了?”李慕君神色淡然。
“啊?”武元通楞了一下,这说了不久暴露了王爷的布置。
“欺君是死罪。”皇帝声音平淡。
不知道为什么武元通忽然有点鸿门宴的感觉,他瞄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将军。皇帝和将军的关系绝不是表面这样简单,绝不止将军说的要随时保护皇帝所以住在皇宫里。
武元通有一种直觉,那就是他们听将军的,将军一定听皇帝的,所以……有什么锅还是让将军背比较安全。
“陛下,不是末将不肯说,是将军不让说。”武元通毫不犹豫的卖了季贤达。
那就是认识很久了,李慕君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问:“和邵春一样从北境回来,最后到禁军当差的有多少?”
武元通头低的更厉害:“陛下等将军醒来问他吧。”
……呵呵,李慕君看了一眼季贤达说道:“你派人立刻传邵春前来,随行禁军不必过来,返回行宫等邵春命令。”
“微臣领旨”武元通应完如蒙大赦般,顺着绳子爬上去安排。
李慕君微微眯眼看向季贤达,竟然把自己的亲信渗入禁军,邵春是武进士出身,那第一批武进士有多少是北境的?你可真能耐。
因为邵春担心季贤达,所以一路都在急行军。听到皇帝的命令二话不说,让步行的禁军原路返回,自己快马前来。
李慕君对邵春倒没有什么脸色,毕竟他也只是听命行事,她淡淡一通命令:“回去集合你信的过的禁军,全面封锁行宫,不能走路任何风声。”
邵春疑虑了一下,什么叫‘我信得过的’?禁军拉帮结派,皇上岂能容下?
“陛下放心,韶将军一定能做好。”邵春没有回答,一旁的武元通热心的替他应了。
邵春看了武元通一眼,见他笑嘻嘻的没有一点提防,脑子里转了一圈抱拳道:“末将领旨。”
“有刺客说奉了太后的懿旨刺杀王爷,替兰靖明报仇。朕自然不信,只是为了预防再有刺客刺杀太后栽赃季王爷,引得太后和王爷敌对,所以太后所在的宫室要严密保护,决不能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东西出入。”李慕君说完淡淡叹口气“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武元通吧。”
“末将领旨。”
其实现在最好的是李慕君自己亲自回宫,稳住兰太后,可是看看人事不知的季贤达,她狠不下心回去,再说她回去季贤达要怎样用药?
季贤达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发现嘴里有些苦涩,然后有一双软软的唇忽然挨到自己。灵巧的舌尖分开自己的双唇探入口中,然后又热有苦的药汁缓缓流进口腔。
作为一个军人,哪怕才从昏迷中醒来,季贤达也立刻脑中一片清明。他不动声色的感觉自己所在的环境,回想最后的记忆,然后先前的人又一次靠近,一点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端:君君!
那柔软的双唇又一次挨到自己,灵巧的舌尖探入自己口中,季贤达听到了心中花开的声音:我的君君。
于是等皇帝喂完一口药想要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搂住了后背,自己的舌尖被人逮住吮吸。
第48章 不信
季贤达醒了,李慕君冷静的抬手捏住他的下颌,然后向后仰头清冷的开口:“松手”
“君君,你救了我。”季贤达脸色虽然苍白,却笑的春暖花开。
……一旁的钱益康:“季王爷请把手给下官,还有王爷伤在肺部不要乱动需要静养。”
季贤达心里正在绽放的花朵,被钱益康‘煞风景’的声音全部制止定格。他微微转过头,还保持着环抱皇帝的姿势,开口:“这里不需要太医,你退下吧。”
李慕君冷笑:“既然季爱卿连太医都不需要,朕便放心了。”说完她缓缓用力推开季贤达的胳膊,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再这小小的平台上呆了三四天,她浑身肌肉难受。
季贤达自然看出心上人不舒服,他任由钱益康给自己号脉,对李慕君说:“这里潮湿污浊,陛下请上去”
“放绳子下来”李慕君没有等钱益康的诊治结果,抬头对上边说道,钱益康说过季贤达情况稳定,醒来就没有危险。
不知道季贤达是怎么嗅出皇帝的味道,李慕君自觉身上全是异味,既有血腥味又有霉腐味。可惜她在这里没法子沐浴,只能在自己的帐篷里洗了头发和手脚。等她梳洗好换了身衣服出来,才开始安排。
“季爱卿醒了,武元通下去照顾……”
只是不等李慕君安排完,下边的武元通就开始向上喊:“去做担架,将军要回去了。”
站在皇帝面前听令的士兵为难的左右看看,李慕君站起来走到坑边静静的向下看,躺在坑下边的季贤达向上看,然后他转头低声对旁边的武元通说了几句什么。
“陛下,将军说这里不好调养,还是行宫好调养,他想回去。”武元通听完季贤达的话向上喊道,是了,季贤达伤了肺没法子大声说话。
钱益康不赞成:“季王爷内脏有伤,最好三五日内不要移动,长一长才好上去,想要回宫最起码要二十天,否则不是有生命危险,便是留下终生隐患。”
李慕君背手面无表情的向下看,季贤达露出笑容示意自己没关系。李慕君明白季贤达是怕皇太后狗急跳墙,所以不肯让她涉险。
“除了邵春,你还在禁军安排了多少亲信?”李慕君淡淡的问。
季贤达一滞,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转头看向武元通,武元通避过季将军的眼光:“末将什么也没说。”
李慕君不给季贤达提问的时间,继续清冷的说道:“把你安插在禁军中的亲信都说出来,朕要用。”
季贤达吸吸鼻子对着武元通说出一个个名字,武元通再高声喊出去,喊着喊着武元通心里吃惊,这里边有一些竟然连他都不知道。
李慕君听的冷冷点头:不错,皇城的禁军一小半是季贤达的,宫城的基本都是。混账东西,这是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武元通领旨”李慕君清凉的开口。
“微臣接旨”武元通跪伏在坑下,心道将军你完了。
“朕命你看守季贤达在坑下四日,然后在此地留二十日后回行宫,如若违旨定斩不饶。”说完李慕君神色淡淡的看向季贤达“你放心,斩他朕不会心痛。”
……我招谁惹谁了,武元通内心简直崩溃,不过不用思索武元通就知道,听将军的不如听皇上的。这两个人虽然看起来似乎矛盾重重,但其实他们彼此十分信任。武元通很明白这次意外皇帝毫发无伤,是将军舍命相护,将军能有惊无险的撑过来,是皇上衣不解带的照顾。
“末将领旨”武元通回答的毫不犹豫,甚至谄媚的表忠心“末将一定会看守好将军,绝不辱命。”李慕君听了打算转身就走,又担心季贤达没法安心,到底对他说:“你放心养伤,那么多禁军守着不会有事……”皇帝抿了下唇,慢慢说“……不要让朕挂心。”
皇帝起驾回行宫,季贤达闭上眼睛好好静养,为了君君他要养的不留一点隐患。收敛所有的心思,他是几十万将士的铁血将军。
皇帝回宫第一件事,先召集杨士诚询问最近的朝政,然后去太后处请安,几日不见兰太后似乎清减了一些。
“哀家听闻摄政王在山林遇刺,十分担忧,更是忧心陛下安危。”兰太后神色不忿“哀家让禁军进山去护卫皇上,结果这些禁军竟然不听哀家的懿旨,陛下一定要重罚才是。”
“让母后担心都是朕的不是。”李慕君神色平静的回答,却不接口罚禁军的事情。兰太后能假装遇刺和她无关,李慕君自然也可以。
兰太后暗自咬牙,自己不提刺客是怕提了显得自己心虚,李慕君竟然也不接话茬!
“陛下可算平安归来,自从王府护卫前来找太医,娘娘就担心陛下安危寝食难安。”旁边的兰嬷嬷不知就里,在皇上面前替兰太后卖好,只是她不知道这话让她家主子如坐针毡,“对了那些人怎么说,刺客是娘娘派遣的,陛下可千万中歹人奸计,伤了娘娘的心。”
“朕自然不信,当时就把所有刺客斩首。”李慕君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片平静声音和缓。
“哎呀,陛下应当留下他们严加拷问,还娘娘清白才是。”兰嬷嬷说的大为可惜。
看样子兰太后做的相当隐秘,连贴身嬷嬷都不知情,李慕君一边想一边神色平静的说:“几个歹人开口就污蔑母后,若是拷问谁知道还会攀扯谁。”
李慕君不打算让不知情的兰嬷嬷继续说下去,她对兰太后说:“感觉好些日子没有和母后说说母子间的贴心话……”
来了……兰慧贞神色温和的对宫里人挥挥手,对李慕君笑道:“可不是,咱们母子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宫人们静默的行礼鱼贯退下,出了殿门才发现跟着皇帝的禁军似乎有些不一样,可要说哪里不一样有说不出来,后来他们才反应过来是精气神不一样。
随着最后一个宫人退下去,屋子里冷寂下来,李慕君转了转桌子上的茶杯,慢慢开口:“兰爱卿十八了吧,等他举行冠礼朕送他一份礼物。”
兰太后微微笑:“陛下有心了,靖远十八有余”说到这里兰太后犹不死心的试探“说起来陛下也年过十六了。”
李慕君知道兰太后的意思,女子十六便可以准备婚嫁,兰太后这是问她什么时候选人呢:“十八的男子多数便可以婚娶了,虽说兰爱卿君子如玉,不怕找不到好姑娘,可也还是早日定下的好。”
虽说有心理准备,兰太后依然冷下脸。
李慕君似乎没有觉察,只是慢慢的说道:“兰爱卿文雅秀美,将来的女儿定然聪慧美丽,母后觉让兰爱卿的女儿做朕的儿媳妇如何?”
兰太后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李慕君接着慢慢的说道:“兰爱卿人品学识都是一等好,想来教出的女儿便是皇后也做的。”
兰太后恍然,原来准备用这个让自己替她保守秘密,可是这能一样吗?如果是李慕君替兰靖远生下孩子,那天下等于姓兰。
“父皇不在了,朕只有母后可以依靠。朕总记得在慈宁宫住到五岁,总记得小时候母后抱朕去看花,总记得朕能有今天是母后一力支持。”
兰太后听着李慕君平静的话,心里终于软化了些,看来李慕君还记得,当初是自己劝说熙和帝将她做皇子养。原本兰太后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熙和帝一生竟然真的只生了这一个女儿。
“母后的心思朕都明白,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兰家却总归养了母后一场。母后放心等明年开放边关海运,朕可以替兰家安排一二。”
“皇上知道哀家的心思就好。”兰太后叹口气。
“朕自然知道母后的心思,”李慕君神色平静的说道“朕总要替母后报答兰家的养育之恩,将来母后才能安心去见父皇。”
李慕君这次说完不在说话,殿里顿时静了下来。日头到了西山堪堪将是掌灯时分,殿里便有些昏暗。兰太后的脸在阴影里静了半天,才慢悠悠的开口:“正是呢,皇上总叫哀家一声母后,正该替哀家尽孝,将来哀家才能了无牵挂的见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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