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该说你什么好,突然变这么省心, 都不需要我了。真是……有点寂寞啊。”她慵懒地伸个懒腰, 笑意重展, 一手合上敞开的丝绒睡袍走到窗边。
几束晨光洞穿了淡墨色的天空,雪色映亮视野。从高层公寓往外看,此时覆雪的纽约街区清冷中有些儿童积木似的可爱。
何风晚则在线那头忿忿:“要不是为正经事, 我干嘛去找他。”
“好好, 正经事。”迟鸿嘴角弯起一点戏谑的弧度, “其实他上周也来找我问你,当时被我堵回去了。他现在应该在国内, 我会帮你转告他。”
说着,她轻叹一口气,叹声带一点无奈, 不知道何风晚是否还怀着对旧日的眷念,到底是事过境迁。
但她不愿干涉别人的感情,草草说着:“等他联系你吧。”随即断了线。
彻底入夜的电话这一头,卓蓝见何风晚神情变幻莫测,缓缓放下了手机,有些焦急地凑上去问:“你前老板怎么说?”
“她说元逢回来了,找过我。”何风晚克制想啃手指头的冲动,两手揪住长发,有些抓狂地来回踱步,“蓝蓝,我有点紧张。”
“你紧张什么?”
知道她愿试着问问元逢,卓蓝轻松了一些,走去冰箱想拿瓶矿泉水。手刚搭上冰箱门,她停住,颇为玩味地问:“哦,你是紧张他不肯答应你的要求,还是紧张自己可能对他旧情复燃呀?”
何风晚愣住。
她不可能对元逢旧情复燃。
当初喜欢是真喜欢,可死心的时候,也是真的死心了。
这么一想她镇定下来,脚步轻盈地也走到冰箱前,顶着卓蓝的注视,开门拿了瓶水。她朝卓蓝嗤鼻:“你不要小看我。”
有了迟鸿做中间人,元逢很快联系上何风晚,和她约在一家名叫Super Nova的酒吧见面。
何风晚虽然说着不要小看她,但临走还是叫上了卓蓝,被后者讽作色厉内荏也顾不上了,她倒还振振有词地辩解:“我们二打一,对付他一个没问题。”
那是一家地下酒吧,何风晚与卓蓝踏上长长的木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及至周身被混合了烟酒和香水的气味淹没,两人走入酒吧。
一现身,她们逆天的长腿就引得众人瞩目,却都不走性.感路线,一色剪裁利落的翻领小羊皮衣与直筒西装裤,优雅又帅气。不止是男人,女人们也接连投来赞赏的目光。
何风晚并未留意,眼下她心里只有开新闻发布会这件事。
长发全部拢于身前一侧,她双手揣在裤袋里,听到卓蓝问“是不是完全不要江鹤繁插手”时轻启红唇。
“那可是江总啊,这么好的资源干嘛要放过。”她笑了下,面色随即罩上暗影,“我会让他给电视台施压,那些坏心对付我的人一个都不许跑!我不惹事,不代表我怕事,就不信安分守己还没活路了。”
说这话的时候,何风晚唇线绷直,眼神冷厉,让卓蓝瞧着直纳闷。
这怎么有点像江鹤繁的样子?
然而当吧台前的元逢转身向她招手时,何风晚还是控制不住地手指哆嗦了下。
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按住。
三年没见,事业蒸蒸日上的元逢看着比那时更年轻了,穿宽松的拼色羊毛衫和牛仔裤,琥珀色的眼睛躲在剪碎的发茬后闪光。
他出声叫她:“晚晚。”
元逢的声音有一种夏日冰镇西瓜的沙甜,模特们喜欢和他聊天很大原因也为这,听起来有种催眠般的安抚效果。
身边激烈的鼓点和亢奋的电子音突然消失,换上吉他舒缓的节奏,名叫占薇的主唱有一把凉风扫耳的细腻嗓音,泡在舞台上白亮的光束里婉转低吟。
何风晚定了定神,同他礼貌地笑:“元先生。”
这一声逗笑了元逢,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
他向酒保要来一杯大都会,递给何风晚,说:“我知道你酒量好,但是少喝一点会更好。”
又要来一杯威士忌,递给卓蓝:“我知道你不仅酒量好,还不喜欢别人乱放屁。”
这话叫卓蓝很受用,当即放松了表情,说了声“谢谢”。
何风晚悄悄觑他一眼,一些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因为他总是这样妥帖,谁都能照顾到,谁都记得,这样谁都心心念念惦着他的好。
但她不想再追忆往事了,决定速战速决。
可惜还没开口,元逢先从放在吧台上的旅行包里掏出一只方形的扁盒,伸到何风晚眼前,“送你。”
何风晚不明所以地看一眼卓蓝,又看一眼堆满明快笑意的元逢,动手拆开封住盒子的包装袋,取出一幅木质相框。
昏暗光线下辨不清,何风晚拿手机的电筒照了照,认出照片上的克莱斯勒大厦。
“曼哈顿悬日,摄于今年7月的42街。”元逢低声说着,撩起眼皮看向何风晚,“你知道的。”
何风晚当然知道,这是她先从书上看到,再告诉元逢的。
在每年的5月28日和7月12日前后,夕阳会恰好嵌在曼哈顿东西向街道两侧的高楼中间,缓缓垂落。此时站在东曼哈顿向西望去,可一睹遍地金光的瑰丽景象。
她和元逢一起等过一次,可惜落日被云遮住。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趁何风晚盯着照片发呆,元逢慢慢靠向她,“不过这一张不叫‘曼哈顿悬日’,我取的名字叫……‘所念风晚晚’。”
何风晚没有说话,脑子一时乱糟糟的。
不远处的乐队主唱正用高亢歌声动情诉说:
——高原上吹过的风,富士山约好的誓,
——愿时间可以重来一次,或从此静止。
元逢分明是有备而来,这实在是一场危机重重的见面。何风晚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你那么隆重干什么?我来只是想问你愿不愿帮我作证。”
“我知道还欠你一声对不起,那个时候对我很关键,我不能出错。”元逢垂头,双手交握着好似祷告般虔诚,“晚晚,我欠你的一定还。”
“你别那么叫我!”这亲昵的称呼激起何风晚的不适。
那些暗无天日的回忆沉重地压下,她无法再平静,瞪着眼前一脸温顺的男人。
连安眠药都不能助她入眠的时候他在哪?
喊破嗓子都没人理睬的时候他在哪?
尿检报告出来前她甚至收到伪装成毒.贩子,叫她去试尝新品的恶作剧短信,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时候,他又在哪?
卓蓝看她上下嘴皮磕碰着颤抖的模样,以为她要一抒心头恨意,鼓励似地拍了拍她肩膀:“说吧。”
何风晚莫名地扭头看她。
诶?
元逢倒是充满期待地看来,对他而言,有沟通就是有机会,总比把路彻底堵死的好。
何风晚便也看向他。
但曾经的委屈和愤怒随滚沸的思维翻腾,想说的太多了,缠成理不清线头的毛线团,汹涌地经牙缝筛滤出支离破碎的:“其实我……”
重试一次:“我想说……”
再试一次:“我其实就想告诉你——”
“她其实就想告诉你,”突兀截下何风晚话头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江鹤繁,并未多做解释,忽略了两位当事人的震惊,以一贯覆在淡漠狭眸中的冷冽,径自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是我的。”
*
结果连占薇一首完整的《时间线》都没能听完,何风晚被低气压笼罩的江鹤繁拽出了酒吧。
街道布满喧哗的灯光,空气中渗着慑人的凉意。
两个人一出来就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气势,何风晚半蹲下想拖住他,又怕惊动路人,拿鞋底蹭着地面,压低声音抗议:“你放手啊!”
因为摩擦力的作用,拽走何风晚所耗费的力气成倍增长。
江鹤繁停下,毛衣高领垫起的那张男模一般俊美的脸,不屑地勾过唇角。
一边长臂伸过她半弯的膝盖下方,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背,何风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让他一鼓作气地塞进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拉了隔壁小姚家的薇薇来客串~
还有几万字吧,晚晚还没大杀四方,这俩的狗粮也还没洒够呢~
第48章 48.
像是怕她跑了, 何风晚刚坐定, 江鹤繁就给她系好安全带。
她歪头看去, 冷哼:“你怎么不干脆把我锁起来?”
温软吐息拂过没来得及起身的江鹤繁,他目光锐利地上扫,语气却淡然:“是个不错的建议。”
何风晚:“……”
她鄙夷地转开眼睛。
这人以前还会刀.枪.剑戟地和她理论, 如今一言不发直接动手, 长本事了。
江鹤繁随后坐进驾驶位, 眼看就要发动车子, 又忽然停下盯着何风晚。顶灯昏黄的光线下雾一样弥漫开,他眼睛是发亮的黑色,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情绪。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他怎么好意思?他还有脸找你?”
何风晚不动声色地听着。
一旦说话, 江鹤繁便有些压不下激动似地, 愈发高声:“一张照片就想收买你?我也有照片!比他那张大很多!”
他这指的是第一次看何风晚走秀时, 捧着相机没照到,事后找摄影师悄悄要来却没送给她的那张。
何风晚对此不知情,错愕地怒视他:“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一直在旁边, 你没看到而已, 听得正大光明。”
“你知道我和他今晚见面?”
“是。”
“你怎么知道?”
“但凡我想知道的事, 我都能知道。”江鹤繁掉过头,看去的眼神有些过分的凌厉, “我已经知道有他这号人存在,不可能视而不见。至于你……”
他压低身子欺近何风晚,眉头紧锁着有些恶狠狠的样子,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你那天居然敢跑了?”
敢情这是找来算账了。
想想也是,江鹤繁这辈子第一次开了荤,完事后对方竟先溜之大吉。
怎么看都让他很没面子。
何风晚两只爪子缩在胸.前,把眼一低,梗着脖子不做声。
然后感到细.腰让人紧紧搂住了。
江鹤繁连外披的长大衣都顾不上脱掉,头枕在她胸前,两条胳膊有力地环住她,像只突然温顺的大猫。侧脸蹭了蹭她光滑的小羊皮衣,他轻声哼道:“其实这样也好,你要是对我低声下气,对我撒娇,我怕我忍不住什么都答应你。”
何风晚无措地举起双手,低眸看向伏在胸口的脑袋,一张脸着了火似地猛烈烧起来。
醇厚的男嗓仍在缓缓流淌:“何小姐总要怀疑我,她其实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这声音还带一点委屈,让何风晚也软下心肠,试探着拿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何小姐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
“电视台那边,想请你出面。”
“好。”
“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江鹤繁闻声抬头,他热烈透亮的眼睛漫过一丝忧伤,无奈地躺回去,恹恹地应着:“嗯。”
窗外是寒冷的都市夜晚。
车内的暖气逐渐溢满整个空间,让人松懈了神经。
何风晚一只手揉着他头顶,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肩,听到“嘶”的抽气声。
她问:“还疼啊?”
江鹤繁嘟囔:“我半边肩膀都快让你卸掉了。”
何风晚不出声地笑了笑,随后问:“我哥哥走前,对你说了什么?”
“让我找到你,把你当作自己亲妹妹。”他顿了顿,拉下她外衣的拉链,把脸埋进她贴身穿着的格纹衫里深吸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不怕他托梦找你吗?”
“我过去偏执地认为,别人用命换我的命,辜负了亲人,我应该为他而不得圆满。我相信感情的快乐有罪,宁愿别人都恨我,这样自己才会好受。”
江鹤繁抱紧她,感受着她透过格纹衫蒸腾出的体.温,换上耍赖的语气:“如果我几年前找到你,我或许能做到答应他的话。但是现在不行,你离不开我。”
“……江先生这么自信?”
他抬头,双眼迷离地用滚烫的唇贴上她的,含混不清地说:“是你身.体告诉我的,它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何风晚招架不住他的攻势,嘴里的空气被一阵阵地掠夺,须臾补给新的。
转眼间她已是衣.衫半褪,车里涨起旖.旎的春.潮。
她没怎么反抗,反倒有些体恤地任他肆意胡来,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拿牙齿解开她的皮带。
这样的顺从让江鹤繁有些意外,便腾空问:“你怎么了?”
“我上次对你发火,不是故作姿态,成珠珠的事情对我打击不小。”何风晚仰靠座椅,轻声吐字,“姜洲龄、元逢和她,全都是我想以心换心的人,到头来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我,可能我真的也有错。”
江鹤繁停下,认错一般低声说:“对不起。”
“这是我今晚听到的第二个对不起。”何风晚笑着低头看他,“江鹤繁,你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吧。今后要做什么,要改什么,我自己也需要想一想。”
他两手撑住座椅两侧,静静地注视她,确认这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有些认命地垂下眉眼,哑声说:“你让我说什么好。”
何风晚柔声说:“我们暂时都冷静一下,我答应你,不是分手。”
江鹤繁长长地叹一声气,重新抱紧她,叹声中满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的无奈,“那你让我抱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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