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珏起身想要离开,“穆姑娘如此这般又是何苦?今日谈话便到此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殿下!”穆姝月大喊一声,然而已经转身的凤珏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意思,她愈发拔高了音量:“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她长得漂亮?还是会琴棋书画?亦或是家中势力能够给他一个好的前程?这些她也有,为什么,为什么凤珏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凤珏顿住了脚步,几乎快要跪在地上的穆姝月抽泣半晌,缓缓扬起了含泪的双眸,却见他缓缓自袖中掏出一面镜子,放在穆姝月的面前。
穆姝月一愣,他的意思是说,云瓷宁比她美?就因为这个?
“你好好看看。”凤珏半蹲着身子,声音低沉,“你现在,同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嫔妃有什么两样。我想找的是一个能够同我相伴一生的人,而不是谋士。”镜子中的穆姝月两道泪痕,若是换了旁人来瞧,定是番梨花带雨的景象,怜惜还来不及。但凤珏此刻却没有一丝怜惜她的心思,或许从前有,但自打她做出那种事情后,凤珏心中仅剩的一丝怜惜便慢慢被她自己消磨殆尽了。
说罢,一收镜子,转身欲走,穆姝月忽而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姝月错了,姝月错了!”凤珏深吸一口气,本想将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掰开,却不想穆姝月顺势抓住了凤珏,一双眸子早已通红,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是我嫉妒她,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生了那些怪心思,骗了殿下和云姑娘,让你们分隔那么长时间……可是,可是我是因为爱你啊!难道女人有点自私的小心思也不可以吗?”她吼,好似命运十分不公。
自小在烟花之地长大,她懦弱、自卑,每日都在惶恐之中度过,七年前出现的他,简直就像黑暗之中的一道光,将她从无尽的惶恐之中扯了出来,若她今日仍旧是个青楼女子,肯定不敢奢求什么,她会看着他和她终成眷属,自己默默到死。
可现在不同,她成了丞相的女儿,她与云瓷宁为何不可以公平竞争!
凤珏轻笑:“小心思?因为这点自私的小心思,致人死地,这也叫你的‘小’心思?”
穆姝月的手一僵,浑身发颤。
拿到题名章同贡院的人聊完了的云瓷宁同修能一同进了客栈,一边走一遍掰着手指头数,方才那人交代过的事情,确保没错后,才松了口气,腾腾跑上了楼。
“哎?小黄鸡人呢?”云瓷宁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奇怪道。
修能摸摸鼻子,“可能茶喝多了,方便去了吧。”
云瓷宁早就站的累了,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继续把方才没喝完的茶一饮而尽,“我觉得你说得对。”
本想等凤珏回来之后两个人一起下去吃顿午饭,下午去贡院的,没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见凤珏的人影,云瓷宁奇怪地站起身来在原地走了走,忽而听见身后的一间雅间传来一对男女的对话声,细细辨识,男声居然是凤珏。
趴在门上偷听的云瓷宁瞪大了双眼,恨不得将手中的茶盏给“啪”的一下捏碎,咬牙切齿:“好你个凤珏,怪不得不见人影,原来跑到这里聊骚来了!”
一旁的修能心砰砰直跳,太劲爆了,主子居然趁着云姑娘下去拿题名章的功夫和别的女人共处一室,心中默默替自家主子点蜡。
云瓷宁并未像修能想象的那般,直接冲进去把自家主子提溜着耳朵给拉出来,反倒比从前要沉得住气许多,深吸一口气之后,居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继续听。
“殿下,七年之前的事情,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穆姝月不肯让凤珏离开这里,死死拖住他的腿,“姝月不信,殿下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若是没有,为何要救我?当初的青楼之中还有那么多女子,为何偏偏替我赎身?”
“敢问穆姝月姑娘可曾听过‘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凤珏正欲回答,房门却不知何时被外头的云瓷宁给推开,里头的两人皆是一惊,外头的修能急的直跳脚,一边跳一边抠着木门,完了完了,接下来就是家暴现场啊。
穆姝月脸上还有泪痕,惊讶也只是一瞬间,她只是没想到让莲儿在外头看着,却仍旧被云瓷宁找来了。听到云瓷宁的问题,穆姝月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低下了头。
凤珏可就比较惨了,小白瓷一进来就看到这副场面,肯定会误会什么,忙道:“阿宁,你听我解释。”
“你先一边去,解释回家跪着搓衣板给我好好解释,现在我要说话。”云瓷宁面上表情未变,强硬的将穆姝月的一双手掰开,蹲下身来又问:“穆姑娘,可曾听过‘君子远庖厨’这句话?”
“听过如何,没听过又如何?”穆姝月紧咬嘴唇,不屑地看了云瓷宁一眼。
云瓷宁点点头,“好,权当你听过了。”起身,一撩衣袍,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方才两人坐过的榻上,“‘君子远庖厨’出自《孟子》,并不是说君子应该远离厨房,它更深层次的意思是说,君子的恻隐之心。”
“庖厨做饭之时,会宰杀不少动物,真正的君子不忍看这些动物被杀,所以要远离庖厨。”
“姝月愚钝,不知云姑娘所说何意?”穆姝月高傲的仰起头,同她对视。
“很明显的意思,七年之前凤珏救你也是因为恻隐之心,他不忍心看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被人欺负,这才出手相救。如若当年遇到的不是你,是别人,他处于恻隐之心也会出手相救,你懂吗?恻隐,不等于喜欢,更不会等同于爱!”云瓷宁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陈述着事实,如同将穆姝月心中美好的幻想一层层剥开。
事实往往都是血淋淋的,让人不想直视,可又必须直视。
穆姝月转头,最后看了凤珏一眼,“她说的都是真的?”
凤珏点头,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就此崩塌。
“哈……哈哈……”穆姝月不知是哭是笑,“原来我在你的生命之中只是个过客。”
原本她以为,凤珏这样身居高位之人,陪伴在他身旁的人需要智慧,需要聪明,需要什么都懂,可她现在才明白,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他喜欢,就足够了。
☆、第265章 真心忏悔,榴莲下跪
云瓷宁已经不记得是如何从那里离开的了,反正是不想再住那间客栈,连午膳都不想吃。去贡院的路上,一句话也没同凤珏说,形影单只地走在阳光投射的阴影之下,凤珏一会儿从左边冒出来,一会儿又从右边吓她一下,然而都没有什么用,不由得心慌了,跟在后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喊:“小白瓷。”
走在前头的云瓷宁没理。
“阿宁。”
依旧不理。
“娘子~”
紧咬嘴唇的云瓷宁“噗嗤”笑了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加快了速度,凤珏耳尖听见她笑了,忙屁颠屁颠追上云瓷宁,“娘子,我错了。”
云瓷宁板起一张脸,眼睛朝着另一处看,凤珏又像猴子一般窜到了她右边,恬着脸道:“我知道错了,随你怎么罚,跪搓衣板还是跪鸡毛掸子?”
云瓷宁摸摸下巴,沉吟半晌:“会试将至,姑奶奶要以大局为重,现在不想和你一般见识,回去跪榴莲吧。”
“好嘞。”凤珏口快,一下子应了下来,等瞧见云瓷宁那一抹坏笑时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榴……榴莲?”凤珏抽了抽嘴角,忙跟上去,“小白瓷,你忍心么……”一双眼眨啊眨,拼尽力气卖萌。
然而现在没用。
云瓷宁摇摇手中的折扇,“不想跪啊,那你写一万字的忏悔书吧。”
停留在原地的凤珏吞了吞口水,“好……好吧。”一万字忏悔书总比跪榴莲好,天知道小白瓷的爱好究竟有多么奇特!榴莲,是不日前朝中去西洋打探的一位大人带回来的东西,看上去同狼牙棒一般,还以为是什么新型武器,没想到那位大人说,是吃的。
皇帝陛下一高兴,好,分给大家一块吃吧,于是就给了凤珏一个。拿到榴莲的凤珏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这玩意怎么吃,没想到去云瓷宁府上时,发现小白瓷正吃果肉吃的津津有味,而且……小院子里还散发着一股臭味,那叫一个酸爽。
凤珏捏着鼻子走近杏儿,杏儿也被自家姑娘荼毒的受不了了,凤珏皱眉道:“你家粪桶没有倒吗?”
杏儿差些破功,“是……姑娘在吃榴莲……”
榴莲这个鬼东西分到各个皇子、王爷手中,都没吃,打算供着,毕竟是皇帝陛下赐的东西,分到将军府的时候云瓷宁如同疯了一般一把夺过榴莲,自个儿切开吃,本打算给云瓷央、云君成、苏忆兰分一些吃,结果三人都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捂着鼻子落荒而逃,云瓷宁还说他们不懂得欣赏美食,舔了半天手指头回味,又把注意打到了凤珏府上的那个榴莲身上。
没想到现在,小白瓷居然让自己跪榴莲……凤珏欲哭无泪,哎,早知如此,当初就应当早早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忏悔就忏悔吧,谁让自己宠她呢。
*
“拿好你的题名章。”云瓷宁自袖中把用小袋子装的题名章扔到了凤珏手上,贡院门前还有两人守着,后天便是会试,大门正开着,看样子有人比他们先到。
一个章子进一个人,门口的一个人拿出了小册子,“参见七殿下、云姑娘,请二位在册子上印上章印。”
另一个人捧来了章印,云瓷宁和凤珏二人掏出里头的章子,一人在上头盖了个朱红的印子,左边写着凤珏,右边写着云瓷宁。
“请进。”他俩这次只是来熟悉一下环境,收好章子,两人便大踏步走近了贡院,参加会试的举子每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屋子,称为“号舍”,以千字文按顺序排列区分,考期共三天,在这期间,考生不得出号舍。
两人慢慢踱步走过号舍,后头是专门替考官准备的地方,同平常的大厅没什么两样,两排靠背椅,厅中央摆着副孔夫子的画像。
早上他们就坐在这个厅中喝喝茶聊聊天,保证有特殊情况发生时能够及时赶到现场,另一间大屋子里头摆着不少木桌,木桌上还标明了不同人的名字,正中央是周老先生的桌子,而后两排对称摆放。
“这里是阅卷子的。”凤珏说着,却见云瓷宁兴奋地在一张桌子后的椅子上坐下,拍拍桌面道:“哎,小黄鸡,这里也有我的位置耶!”全然把方才的不高兴抛在了脑后,木桌的右上角贴着张纸,上头的确写着云瓷宁,“我也要改卷子啊?”
凤珏抽抽嘴角,“我们只是管事的,在这里坐着看看而已,不改卷子。”
“喔。”虽然云瓷宁觉得自己这个科举监察使当的特别窝囊,啥都不干,但真要让自己阅卷,自己看不看得懂还是另一回事。这样也好,坐着喝喝茶,扯扯淡,挺清闲的。
“那从今晚起我们就要住在贡院里了,后面还有替考官们准备的休息地方,比不得家中舒服,小白瓷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两人自阅卷的屋子出来,继续朝后头走,云瓷宁无所谓道:“没事,有张床就行,我这个人睡觉不认床的。”
凤珏抽抽嘴角,还真是容易满足。
休息的屋子也是每人一间,比客栈小一点,但也算干净,好歹没给你弄个通铺,那样就尴尬了。
“我们去吃顿饭吧,亥时要交接明日的题名章。”听凤珏这么提议,本来就有些肚饿的云瓷宁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一跨步走出了房门,院中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伫立于杏花树前,正笑眯眯地一边抚着他的花白胡子,一边看着飘落的杏花瓣。
“周老先生?”凤珏只看他背影便认出了那人是周文庸周老先生,再者,此次考官也没有这么年迈的,于是面前的人,只可能是周老先生了。
周文庸回头,瞧见凤珏和云瓷宁二人笑了笑,此人看上去精神矍铄,虽八十有三,却并未给人迟暮之感,“七殿下。”转头看了看云瓷宁,不太认识,只好点了点头。
凤珏忙介绍道:“这位是云老将军的千金。”
“云姑娘,老夫记得。”周老先生才看见穿着男装的云瓷宁时一愣,而后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陛下钦点的科举监察使,哈哈,当今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后生有为呀。”
云瓷宁作揖,得体地回答道:“周老先生过奖,晚辈们在文学上的造诣,便是十个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周老先生一人呐。”
“哈哈哈……”明知面前的小姑娘在说着恭维的话,周文庸却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可不一定,此次会试我看人才济济,定会涌现出不少青年才俊,老夫还得拜他们为师呢!”
凤珏和云瓷宁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温与卿。
☆、第266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最早来贡院的是尽职尽责的周老先生,随后到达的是凤珏和云瓷宁二人,到了交接题名章前不久,其他考官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唯有凤允一人第二日清早才姗姗来迟。
当第一缕阳光挤进窗户时,床榻上的云瓷宁坐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正预备穿衣服起来洗漱时,却听见了外头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一边皱眉一边穿着衣裳,云瓷宁从榻上起身,用凉水拍了把脸,将头发随意整了整,一开门,探出个脑袋来,一排排人手中端着各种居家物品正朝自己旁边的那个房间走去,身着紫色常服的凤允站在旁边不断地吩咐道:“轻点,可别弄坏了。”
趴在门框上的云瓷宁抽抽嘴角,这位是来会试监考还是搬家啊?不就住个四五天吗?至于把香炉都他妈搬来?不是说好了一个题名章只能进一个人么,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用脚趾头都知道那家伙又滥用私权了。
正指挥着的凤允瞥眼时刚巧便看见了探着脑袋的云瓷宁,皮笑肉不笑道:“云姑娘,本王要在贡院小住几日,还要劳烦云姑娘照拂了。”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倒在床上继续睡。
没有得到回答的凤允一张笑脸瞬间僵住,十分尴尬。
由于明天才开始会试,今日一天仍旧是留给他们熟悉环境的,下午云瓷宁觉得无聊,又想拉着凤珏去阅卷屋子瞧,经过凤允房门前时,看见这家伙正像个二大爷似的躺在躺椅上头嗑着瓜子,见两人从自己身前经过,凤允忽而坐正了身子,连瓜子也忘了嗑,“七弟,云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体验生活,我想四殿下如此高贵的人,肯定不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云瓷宁摇着脑袋,也懒得和他行礼,反正现在在贡院,论官职,他这个总裁还应当敬她科举监察使三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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