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竹林之中,坐落着一间不大不小的竹屋,上书“幽篁里”,“独坐幽篁里,起坐弹鸣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概说的就是温与卿这种人吧。
三人在竹子做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算是休息,温与卿直接如同烂泥般瘫在了地上,沙沙的竹叶掉落在脸上,闭着眼的他直接一把塞进嘴里,像是嚼肉一般在云瓷宁和凤珏震惊的眼光下把一片竹叶给吞进了肚里。
☆、第276 两肋插刀,背后一刀
不知在外头休息了多久,温与卿的酒算是醒了,睁眼瞧见自己正上方两张放大的脸时吓了一跳,“风兄、白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让我们把你扶到这里的呀。”云瓷宁坐在台阶上,眨了眨眼,看着快要黄昏的天,打了个哈欠。
“不知二位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温与卿忙起身作了个揖,在瞧见自己手中的宣纸时才想起了自己醉酒之前发生的种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凤珏和云瓷宁本可以趁着他喝醉的时候把事情都问清楚的,但两人并未这么做,只坐在一旁等他醒来。
温与卿将两人引进了屋子,竹屋里只有一间外屋和一个卧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隔间。外屋中摆着个书案,书案上是温与卿的墨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抖动。
温与卿去泡了壶茶,给云瓷宁与凤珏两人一人一杯,自己也端起来一杯,“真是造化弄人呐。”
云瓷宁与凤珏对视一眼,从前的温与卿可不会这么多愁善感。
“你们看。”他缓缓展开了宣纸,云瓷宁一眼便瞧见了上头写着的何点墨的名字,外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说何点墨是文曲星下凡云云,写出来的文章处处都可圈可点,云瓷宁一行一行地读了下去,同读温与卿的文章需要仔细看不同,读何点墨的文章时,云瓷宁浏览的很快,而且一趟读下来,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除了那个“草满囹吾”。
仔细回想,云瓷宁忽而瞪大了双眼,开通商口岸、将杂税、田赋合并,分摊至田亩、募役法等等,这些提议她都在温与卿的文章中看过,作为一个现代人来看,另一个人也没有不能想出这些建议的可能,但巧合的是,何点墨所提出的建议同温与卿的顺序大致相同,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一个想法在她内心中升起,转头看了一眼凤珏,凤珏的神色也渐渐凝结,看起来十分严肃。
“这篇文章,是他抄你的?”云瓷宁直接开口,当时温与卿作文时,何点墨也在一旁看着,这样雷同的文章,他没有抄才怪!
温与卿勉强扯动嘴角,像是总算找到了一个同道中人一般,释怀道:“是啊。”
“太可恶了,身为朋友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说好的两肋插刀,肝胆相照,怎么到头来朝着朋友戳了一刀呢?云瓷宁气的在小屋里头转了好几圈,“走,我们去告他!”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云瓷宁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告那人,什么狗屁文人,偷了别人东西的文人也好意思称自己是文人?
“不行的。”温与卿颓废地摇了摇头,他不久之前刚被天佑府的衙役给赶了出来,去告,他拿什么告?如老板所说,他一个书生,又没有多少钱去贿赂天佑府尹,就算找齐了证据,他一定还是会偏向何点墨的。
此时温与卿的心中简直是一团乱麻,他的心中一团怒火,想要找地方发泄,可是没有人听他诉说,更没有人能替他做主,他就像一个行走在沙漠之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眼见着面前有一片绿洲,等他欢喜地跑过去时,却愕然发现,他心里的绿洲,不过是一片虚无的海市蜃楼。
凤珏见温与卿这般状况,只好挑明了身份,“温兄,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其实我俩并未告诉你我们的真实身份。”
温与卿眨了眨眼,“二位在贡院当差?”
凤珏点了点头,“我是此次会试副总裁,这位是我未过门的妻,此次科举监察使。”
温与卿一个趔趄,差些从椅子上摔个四脚朝天,进贡院的时候他以为他俩只是贡院的搜身之人或是别的跑腿的什么,没想到一来竟然来两个这么大身份的主儿,饶是再恣意洒脱的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差点歪了嘴,“你……你说什么?”
“我是科举监察使,女的,他是副总裁,姓凤。”云瓷宁把凤珏话中信息提炼了一下,又替温与卿重复了一遍。
那人直接跪在了地上,行礼道:“草民温与卿见过七殿下,殿下千岁。”
“温兄,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既已经以兄弟相称,又何必行此大礼。”凤珏连忙将温与卿扶了起来,心道,不知他知道自己从前还结交过太子又是怎样一番表情。
当两人把自己的身份挑明之后,温与卿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得过且过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竟然给自己一个这样好的机会,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
三人再次经过讨论后,决定明日一早再去天佑府一趟,就不信告不赢那个何点墨。
温与卿的胸中也充满了斗志,如云瓷宁所说,他要捍卫自己的东西,哪怕前方的路再艰再险,哪怕前方充满了荆棘,他也要去闯一闯。
出了竹屋的云瓷宁和凤珏再三回头,告诉温与卿不必再送,可温与卿非得抱一坛酒出来塞到凤珏的怀里,知道云瓷宁是女儿身后,温与卿便自觉地保持起了距离,一派君子作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麻烦二位了。”
“不麻烦,是我们自愿帮你的,这也是我心里的希望。”云瓷宁浅浅一笑,作为一个作者,最痛恨的事情莫过于别人抄袭自己的作品了,于公,何点墨科举作弊,成绩有不实现象,他俩应当管;于私,温与卿与他们交好,作为朋友,他俩也应当伸出援手。
站在竹林中的凤珏也接话道:“是的,温兄无需担心,大昭法律昭彰,定会还温兄一个公道。”凤珏之所以不打算直接禀明皇帝,一来是怕何点墨同凤允有什么关系,一说便打草惊蛇,二来,具体的状况现在他们也没有搞清楚,最好还是依据惯例报给天佑府,如若能通过正常渠道解决这件事,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果不行,那就只能使用一下非正常手段。
总之,现在一切都还无定局,是好是坏,还要看明日朝堂上的具体状况。
☆、第277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将温与卿打发走预备出门搬救兵的何远方走到自家后门口便觉得自己考虑有些欠妥,想了想又回房把何点墨也叫上了。
见自己父亲半道又折返回来,何点墨心中惊讶以为他被温与卿挡了回来,自是忐忑不已,待何远说让他一同去面见凤允时,心中更是不愿。
被何远扯着胳膊的何点墨缩头缩脑道:“爹,你去同四殿下说不就得了么,何必拽上我?”
何远双眸一瞪,“还不是你小子惹出来的祸事,自然要你亲自去求四殿下了,快!待会儿那温与卿再杀个回马枪我们便没机会了。”
紧赶慢赶两个人总算是到了四王府,此时凤允方下朝回府,连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正在大厅之中喝茶休息时,便听得外头的人来报,何远求见。
凤允拧了拧双眉,心道这何远怎么这么多事,放下茶杯,“让他进来。”
不多时,外头的何远便领着何点墨进了大厅,第一次进王府的何点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走路时一直低着头,差些被门槛给绊着摔了一跤,凤允抬首示意:“何大人、何公子请坐。”
对于今天何远把自己的儿子亲自带来,凤允是有些意外的,“何大人又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何远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说到这里时,他扯了扯身旁何点墨的衣袖,提醒他开口。
凤允轻笑一声,“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何大人今日是来找本王喝茶谈天的?”
“呃……这……下官,确实有件事情想请四殿下帮忙。”何远结结巴巴,又看了何点墨一眼,以眼神示意,低声道:“快说呀!”
凤允也不急,看着两父子的小动作,反正下了朝也没什么事情,坐在自己府中便有戏看,何乐而不为呢?
被何远瞪了好几次的何点墨总算是开了点窍,在凤允还未反应过来时,直接自椅子上起身,双腿跪地哭喊道:“求四殿下救救我!”
方喝了一口茶的凤允差些被他这浮夸的一跪给吓得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凝眉强忍着把口中的茶给咽了下去,凤允轻咳两声,“何公子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何必行此大礼?何公子一鸣惊人,文章被陛下大力夸赞,今后很有可能与本王一同站在朝堂之上共事,你这大礼本王可承受不起啊。”
不提那篇文章还好,一提何点墨的身子便抖得愈发狠了,在心中纠结许久,才斗着胆开口:“不知四殿下可认识温与卿此人?”
凤允点点头,“认识。”说起来,这个叫温与卿的人还帮了他一个大忙呢,要不是他交白卷,自己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捡到太子的一个把柄,让他被皇帝陛下怀疑呢?
何点墨转头看了何远一眼,何远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深吸一口气,何点墨继续道:“此人文采飞扬,才高八斗……”却不想没说几句便被凤允打断了,“他既才高八斗,何必交白卷上来惹陛下不快呢?”
“四殿下听我慢慢道来,会试两天前,温与卿醉酒后写过一篇和此次会试杂文题目一模一样的文章,我看了觉得十分不错,谁曾想……会试的题目居然也是述政,所以我就……”何点墨说到这里,紧咬嘴唇,眉头紧蹙,不敢说下去了。
凤允嘲讽地笑笑,“这么说,陛下大力夸赞的文章,是你抄来的?”
“不不不!”何点墨连忙抬头,将头摇的如拨浪鼓般,“便是借我十个胆,我也做不出抄袭舞弊这种事情,我……我只是……觉得他文中几个提议十分好,所以……想拿来借鉴一番……而已。”越往后说,何点墨的声音越小,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得方才的那番说辞太过荒唐,什么借鉴,根本就是从人家的文里搬来,换了一种说法罢了。
凤允早已冷了一张脸,面前的这个人要真胸无点墨,花钱给他买来个贡士,殿试时在找宫中的人通融一番,是很容易捞个官做的,可谁曾想,何点墨居然给自己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本以为是他凭自己的才华考上的会元,没想到文章居然是抄来的,他能怎么帮?真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上一身腥。
“何大人。”再次出声时,凤允的声音已经疏离了许多,“这偷人东西的行为历来被人鄙视,更何况他还犯了欺君之罪,令公子你还是带回家好生教育吧,本王爱莫能助。来人呐,送客!”说罢,抬手让管家把二人“送”出府去。
何远一看事情要搞砸,连忙起身赔笑:“下官教导犬子无方,还请四殿下恕罪。”
“恕什么罪啊?”凤允盖上茶盏盖,冷眼相对:“子不教,父之过,何大人教导有方无方,与本王又有何干?”
“是是是。”何远连连点头,“下官知道这段时间殿下办事不易,为国事操劳,一些小心思,还请殿下收下。”说罢,又是一沓厚厚的银票,凤允瞥了一眼,敛眸勾唇,何远便知道他的意思,赔着笑将银票放在了凤允手边,何点墨在瞧见那沓厚厚的银票时,眼都直了。
直到凤允开口,才将何点墨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件事温与卿知道了?”猜都猜得出来,那个叫温与卿的肯定是个榆木脑袋,因为遇见同样的题目交白卷,现下皇帝陛下把何点墨的文章印制那么多份贴在城内,温与卿肯定知道何点墨抄袭这件事情了。
果不其然,何点墨点了点头。
“他找过你了?”凤允又问。
“找过了,但……我没见他。”何点墨咬了咬嘴唇,抬头小心翼翼观察着凤允的表情,想知道他怎么解决这件事,“告官去了?”
“殿下真是好算计,他去天佑府告了。”何远狗腿地笑笑,连忙接话。
“他手中又没有证据,何必怕他。只要一口咬定你没有抄袭,说那温与卿是眼红你何点墨考上会元,故意状告,实则是想引起陛下注意,再次参加科举,不就行了么?”凤允眯了眯眼,嘴角一抹阴测测的笑意,温与卿交白卷也就算了,如果再让陛下以为他是个追名逐利之人,又会如何呢?
“可……也不能保证他真的没有证据。”何点墨心中仍旧放心不下,“虽然温与卿平日里没有保存原稿的习惯,但那份述政的原稿,被他另外两个朋友给拿走了,万一……温与卿找他们作证该怎么办?”
凤允抬了抬眼皮,缓缓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料的清楚,谁又能证明,他温与卿手上拿着的,便是原稿呢?为何他手中拿的,不是借鉴你文章之后写出来的作品呢?”
☆、第278章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何点墨心中一喜,对啊,就算温与卿能拿来原稿又如何,只要他一口咬定,他那所谓的原稿其实是看了自己的文章“有感而发”所写,就没有人能证明他是抄的了!
不仅如此,还可以将脏水全都泼在温与卿的身上,不愧是凤允,竟能想出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凤允勾了勾嘴角,“遇事要冷静,何公子在这点上还有些欠缺呢。”
“是,谨遵殿下教导。”何点墨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总算不必为温与卿这件事再操心了。
临走时凤允站在大厅之内吟了一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何公子,你知道这句诗是谁写的吗?”
何点墨一愣,转头求助似的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何远,何远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替何点墨答了:“犬子读书甚少,不太清楚,回殿下,这句诗是刘希夷所写。”
凤允摩挲半晌手中的玉扳指,继续开口道:“当年刘希夷作这句诗,被他的舅舅宋之问听见,十分喜爱,知道他未曾将此诗传于外人听,便苦苦哀求他把这句诗让给自己,刘希夷最终没有答应,他的舅舅便让人用土囊将他压死。”说到此,凤允转头看了一眼何远,微微一笑。
“殿下的意思是……必要时刻,把温与卿……”说着,何远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脖颈,做了个“杀”的动作。
凤允轻笑一声,转身进了大厅,“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本王可什么都没说。”
*
翌日早朝,皇帝陛下面带喜色,在听说无本可奏后依旧没有宣布退朝,反倒是同臣子们聊起了近日看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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