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怕呢,”他把嘴撅的老高,“我可从没把她当老婆。”
“那你把她当什么?”
他卖起了关子,反问问我:“咱们家是干什么?”
“做买卖的呀。”
“那你说,做买卖,咱家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不知道。”
“再好好想想。”
“真不知道。”
他穿上衣服蹬了鞋站起来,用手指戳了我的额头一下,说:“笨丫头,你没发现咱们家没有供财神爷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秦家的每个院子每个屋子都没有摆财神像。按说自古绿林拜关公,商贩拜财神,偌大的秦家商号怎么不拜财神呢?
“因为你的大少奶奶就是咱们家的财神爷啊!”
我摇摇头,“难道没有大少奶奶,生意还能不赚钱不成?”
“我的老婆,你太天真了。”他微笑的表情里突然多了一分严肃“如今时局这么乱,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你以为凭什么咱们秦家买卖能越做越大?”
秦书把扣子系好,拉着我坐在桌子上,很仔细的为我讲起了事情:“苛捐杂税咱们暂且撇开不说,咱们就说上次流民流兵打砸店铺的事情,你以为为什么同样是店铺,为什么他们都先砸其他的而不先砸咱们秦家的,那是因为他们心里忌惮,忌惮着秦家的背后实力。”
我问:“他们不是流民吗?既然是豁出去的人,他们会在意这些么?”
“他们是流民,但不是傻子,他们抢店铺也是为了生存,所以也懂得保全自己,他们心里很清楚,砸了其他的店铺没事,但砸了咱家的后果就不一样了。”
大少奶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缺了她估计秦家上下都得饿死,但我很难想通为什么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强势女人会允许自己的男人纳一个年轻的小妾进门,而且很大方的分出一半的良辰美景出去。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秦书要我,可能不是他对我一见钟情那么简单。
又过了六日,便是冬至。商铺歇业三天,家里下人也可以告假回家探望几天,所以平时热热闹闹的院子反而显得冷清了几分。不过也正因此,倒是能过一下普通小家庭的生活。
这天我黎明即起,穿衣打扮之后就去了厨房和面。我们这儿冬至要吃饺子,而且还要用饺子来祭祀祖先,需要的量很大,所以必须得早起才行。
我奶奶和我娘从小就教我包饺子,什么花边轿子,刺猬饺子等等,不过秦家向来只以最普通的饺子来祭祀,说是要继承先祖朴实无华的精神,所以不要花里胡哨的东西。不过毕竟还有嘴馋的活人要吃的,而且还要招待来拜访的宾客,所以饺子里的馅儿却是多种多样的。有猪肉羊肉馅的,有菜馅儿的,还有糖芯儿馅儿的,海鲜馅儿的,每种都要包一些,以满足不同口味的需求。
我家里穷,吃不起什么新奇的饺子馅,记得小时候每到冬至,爹爹会从集上割三两肉回来,然后娘从地窖中取出秋天存好的大白菜和干茄子,把它们剁碎了拌在一起,最后和着肉馅一起搅,等搅匀了,就在上面淋上些香油,盐,花椒面,就可以开始包饺子了,包好后,下锅十五分钟就可以吃了。
现在想起与爹娘弟弟奶奶一起围坐在圆桌上吃饺子的情景,好像都已经是几百年前了一样,而我也已经与秦书组成了新家,尽管这家庭有些复杂,但我也尽量忘记大少奶奶,享受与他在一起的美好。只是,我心里总有个空洞,总感觉缺少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我在小厨房负责包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和几道小菜,未回家的厨房大师傅在大厨房负责其他口味的饺子和菜肴。秦书听说我独自一人干活时,突然来了兴趣,说什么也要来帮我的忙。其实秦书虽说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但挑水拾柴之类的活还是会干的,而且还挺利索,没一会儿就干好了。干完后他就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手托着腮看我干活。我切菜剁肉,调和搅拌后刚把馅儿放在一边,他突然站起来说要帮我和面揉面,我疑惑的问他:“你会么?”
他颇为自信的笑笑,胸有成竹的说:“别小看我,我这人可是十分心灵手巧的。”
我被他自信的笑容骗到了,便腾出地方让他上阵,他走过去撸起袖子来在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搬了个盆子上来,我赶紧阻止了他,他回过头来看着我,问:“怎么啦?活面不得盆吗?”
“那是扔垃圾的盆啊!”我说。
他听了我的话,一脸尴尬与不解的样子,抠抠耳朵说:“是么?原来咱们家脏盆都这么干净。”
我上去推了他一把,请他“退位让贤”,他一挥手坚决不要,“不行,男子汗大丈夫做事怎么能半途而废,看我的。”
他摆弄了半天,总算是把面弄到了盆里,不过倒的时候手一滑,多倒了很多进去,他没多想,又倒了半盆水进去,没想到水又把面淹了,他只好又抓了大把面粉进去,这样循环着一来二去,最后面没和成,却弄了满桌满地的糊糊。最后他泄气的蹲在地上,气恼的说:“不弄了,比算账还费劲。”
我笑着把他推开,自己带上了围巾,对他说:“行了,你又没做过,不会和正常。”
他无奈的点点头表示对那盆面已经认输,就站在我旁边看我活面。我把盆里的水倒出去一些,又弄了些新的进去,又一番搅和后总算是把它抢救了下来,秦书用手按了按松松软软的面块,佩服的说:“还是你行,把这么大一盆面救活了。”
“行了,你出去吧。”我拿胳膊肘推搡了他一下,他却挤到了我身边伸手在我脸上抚摸着说:“我不出去,我就是喜欢看你干活的样子,那么有条不紊,很有贵族气质。”
我笑着打了他一下,对他说:“你就拿我寻开心,在你爹娘和大少奶奶的眼里,我不过是个下人中的下人。”
我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必须让秦书他娘和大少奶奶在王婶,菊儿和我之间做出选择,她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随他们怎么看,反正你在我眼中是公主就行了。”
秦书的话很让人感动,他是我在这个家待下去的唯一动力,也是我的唯一的依靠,我不敢想象,没有了秦书,我该怎么活下去。
这场饺子宴,我们手忙脚乱,七手八脚的赶了半天,总算是赶上了祭祀的吉时。我数了数,一共有四屉一百五十多个饺子。这些饺子会同大师傅做的那些一起被煮熟分别呈在了六个盘子里,寓意六六大顺。
等摆好了饺子,秦老爷为首,秦书次之,我和秦夫人在后面,一起向秦家祖先的排位行了三叩首大礼,大礼结束后,秦夫人拉着我跪到了距离排位很近的地方,与我一同又磕了三个头,秦夫人虔诚的对着排位说:“各位秦家的列祖列宗,这个是秦书新纳的小妾,担负着延续香火的重任。请列祖列宗保佑,让她早日怀上儿子,我在这儿谢谢各位祖宗。”
刚才秦夫人让我来参加祭祀活动我就觉得奇怪,按道理来说我这种身份是不能来的。现在我才明白,秦夫人之所以让我参加,是来求子的。我忽然一下子想起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与秦书成亲多年也没见有孩子,难道她不能生育的么?
白天我没敢问,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我旁敲侧击的问起了这个问题,他起初不愿意说,后来却主动告诉了我:“她确实不能生育。”
☆、第二十章
原来是这样。大少奶奶不能生育,所以才让秦书娶了我。难怪大少奶奶每次见了我都浑身不舒服,却也没跟我起过大冲突,原来是有致命的缺陷束缚着。
果真秦书娶我不全是为了爱么?
“你看,我真不该告诉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
秦书坐起来靠在后背的靠垫上,伸出温热的右臂把我搂住:“说真的,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你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你真的不相信我了么?”
我沉默的望着窗外打进的月光,心思迷茫。
他见我不说话,突然立起了左掌:“我对天发誓,如果我不爱你,就让天打五雷轰!”
我赶紧去堵他的嘴:“好端端的谁要你赌咒发誓了。”
“我这不是怕你不相信我嘛,歌儿,这世界上最美的宝石都不及你华丽,再美的花朵也比不上你艳丽,你在我心里真是比我的命都重要的,你的一颦一笑,早牵走了我的心,你偶尔浮现的一丝愁容就会让我牵挂很久,这都是我对你的感觉,你能明白么?”
他的言语丝丝如蜜,我被他说的心神俱迷了。这就是他真实的感觉吗?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又过了几天,大少奶奶终于盆满钵满的从娘家回来,不仅带回了许多礼品,还带来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这女人气质一般,打扮的倒是挺讲究,既不捷越,又不失礼数。吃饭时听大少奶奶说起,这女子叫张红,原是宫中掌管药膳的医官,几天前摄政王请皇上下旨把她拨到了王府,又让大少奶奶把她带来,专门负责为大少奶奶调理身体。
大少奶奶自从打王府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很爱散步,每天必得在院子转上一两个时辰。如今她不仅闭门不出,而且还打破了自己原本定下的全家一起吃饭的规矩,自己在自己院子里开起了小灶。每天白天不是关起门和张红说话就是起火煎药,飘出的药味既苦又刺鼻,搅得我和几个住在附近的丫鬟们头昏脑胀。
其实这一切倒没什么,反正大少奶奶不在的那段时间我们一家都已经习惯了各自为灶,而且还不用谁迁就谁的口味。我的小院子人少,虽然得自己做饭,但也乐的清净。可是唯一让我心梗的,是大少奶奶开始抓着秦书不放了。
一开始的几天,我以为是大少奶奶与秦书久别胜新婚,她难免会把他留下陪自己。可一晃好几天过去,别说晚上了,连白天我都见不到秦书的影子。
我开始怀疑大少奶奶提出各自为灶是别有用心。
又是好些日子过去,我还是没有见到秦书的影子,我开始心绪不宁,茶饭不思,好几次都想去大少奶奶的院子里一探究竟。可王婶还是拦住了我,打劝着我说:“小少奶奶,我说句不好听的,您别见怪。这大少爷虽说很宠着你,但他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丈夫啊!”
“您是说,我抢了大少奶奶的丈夫么?”
王婶一摊手,“难道不是?”
我根本不想回答,她并不懂我与秦书的感情,我坚定的相信,此刻的他,一定比我想见到他更想见到我。
秦书,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等等等等,等到黄昏,等到日落,又等到午夜。我无聊的厉害又没有睡意,只好随意从秦书的书柜上抽了本发黄无封皮的破书来打发时间,我靠着床头随意的翻了几页,原来是一些记载着不知年月作者的诗作,其中有一首叫做《草虫》的诗,上云: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一本书翻完又找了一本,这次是一本故事集,多为男女相爱却不得相见的悲伤故事,我一页页的翻着,读着故事,想着自己,一遍遍的感伤抹泪,等把厚厚的一本读完,天色已微微发白。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凌晨显得格外的清亮,还有些寒气丝丝渗入,我推门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初雪早已悄悄降临,装扮的大地银装素裹,冷冷寂寂。
大少奶奶的屋子还亮着灯,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觉,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是悄悄的走到了墙头那里,侧耳一听,是大少奶奶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是秦书。
“你快喝呀,很灵的。”是大少奶奶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啊,又酸又涩,你没搞错吧。”
这次是秦书。
“跟你说了都,这是张红从宫里带出来的秘方,咱们喝了肯定能有孩子。”
“不喝,都喝了那么多了,真怕喝死。”
“哎呀,喝嘛,我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还能害你不成?”
秦书苦苦的一摊手,“真喝不动了,这……太难喝了。”
大少奶奶把碗往桌子上一摔,气恼的说:“行,我的东西就苦,她的东西都甜,她是你的小心肝,小宝宝,我就是专门害你的,行了吧?”
秦书急忙好言相对,“看你想哪儿去了,我可从没有那个意思。”
大少奶奶不依不饶,“那你倒是喝啊。”
秦书不情愿的端起了碗,嗅了嗅,表情难受的说:“喝了那么多年的药,从没见过这样的,要不咱们都别喝了吧。”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想我喝就是怕我有了孩子,把你的心上人撵走不是?我就问你,咱们当初商量的你都忘了?”
“没有啊,我只是……”
大少奶奶听不耐烦了,“我告诉你,这个家我说了算,还是按照咱们说好的,我只要怀上孩子她就得滚蛋,即使我怀不上,将来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她也一样走,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当然,当然,你是我最亲爱的夫人嘛,我当然听你的了,来,让我亲一下。”
我懵了,这是秦书么?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爱我一生一世的秦书?我感觉头有点晕,雪花飘的更大了。
天色已经全部转亮,银光渐渐褪去,天空中露出了沉沉的阴云,压抑着苍茫大地。我一步步的走回屋子,抱起枕头一个人坐在床上静静的思想。我算是明白了,我到这个家的目的,就只是负责替秦家延续香火,所以不能生育的大少奶奶才没有和我起过冲突。如今她又有了恢复生育能力的希望,她就再也不会忍耐我,又要把秦书抢回她身边去了。
只是,没有想到,秦书他竟骗了我那么久,原来他十分频繁的每晚与我如胶似漆,居然是怀着这样的目的,亏我还曾发誓,与他要一起白头到老。
被耍了的屈辱感让我越想越生气,我从床上跳下来就开始收拾东西,与其被你们赶走,我倒不如自己离开,这样好歹还能保留一丝尊严。
我简单的收拾了几样东西包好,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东西。至于秦家的东西我都丢下了,我换衣服的时候手触摸到了秦书送我的那条银项链,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摘了下来,要断就断个干净,互不相欠最好。
出门的时候刚巧碰到秦书准备出门,他见我挎着个包袱低着头走着,一脸惊讶的拦在我面前,问:“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说话,躲开他继续往外走,他又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说:“你倒是说话啊,你突然这样子让我很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了,你是恼我很长时间没有去陪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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