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笙道:“那便要将军和张大王联手了。”
这个时候,门外小兵通报张超如约前来。
在薛陵阳的示意下,她将姚湘请了出来,回到议事舱时,林羡云也已到场。
姚湘抬头看了一眼张超,又迅速低头。
张超轻轻地说:“你瘦了。”
姚湘的肩膀微微颤抖,叶梦笙握住她的手,给予安慰。
薛陵阳道:“张大王已经到场,叶先生可以说出你的锦囊妙计了吗?”
叶梦笙道:“张大王您的山寨地势险要,易守不易攻。前几日我进山路上观察地形,发现有一处峡谷。两头窄,中间宽,约莫能容纳几万人。我们是否能够将这些北贼隐入峡谷中。随后堵上两头的山门,再从山峰上推下巨石,将他们砸成肉酱。”
这话怎么能轻描淡写地从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张超与姚湘皆是心头大震。
叶梦笙看出他们眼中的震惊神色,淡淡道:“乱世之中,送你们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放他们一条生路之前,想想他们是如何对待南国的百姓。杀死老弱病残,奸、淫、妇女,此仇不共戴天,罪无可赦!况且成大事者,绝对不能妇人之仁!”
薛陵阳负手在后,左手食指轻轻叩击右手掌心。他凝思片刻,问:“又该如何将他们诱入峡谷之中?”
叶梦笙道:“很简单。在他们快饿死的时候,放个小兵出去。濒临生死之际,是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威胁小兵带他们去找粮食。并且对小兵的带路深信不疑。随后让小兵把他们带进山谷中。”
张超问:“谁来做带路小兵?”
“这就要问两位将军可否有信的过的人。这人不仅要忠心,能够拒绝北贼重金利诱,还要足够勇敢,愿意为国捐躯。与其说是小兵,不如说是死士。梦笙言尽于此,请两位将军自行定夺。”她对众人拱手,“先行告退。”
前路与后路她都已经为他们铺好,接下来如何去铺,怎么铺得漂亮,就与她无关了。再说,继续留在原地,只怕张超或者薛陵阳心血来潮让她去做敢死队。
她回到舱内,屈膝坐在窗边,枕着自己的手臂,眺望海天月色。
薛陵阳将她的计策告知于独孤策,竟是一拍即合。或许是姚湘的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在北贼到达青州的前一天,独孤策的病好了。
炸粮道,守城门,请君入瓮,一举歼灭。这些事她都未亲自参与,亦没上前线与他们并肩作战。
她志愿做一个文官,而不是冲锋陷阵的武将。只是在守城门时,又给了他们一条良心建议。
青州的城门有大小不一的漏洞坑坑洼洼数百处,北贼或许会利用这点,挖地道攻入青州。是以林羡云连夜带领全城百姓修补城墙。
也该是天助青州。北贼坚持不到几日,便患上了传染病,陆续有人死去。他们倾覆于峡谷之时,薛陵阳放了一把火,将一切病菌尸体燃烧殆尽。
青州大捷,朝廷上下欢欣雀跃。毕竟唇亡齿寒,青州若是破了,洛阳也危在旦夕。
上头同意张超带兵归降,并且表示过往不咎。只是要张超为表诚意,孤身上京接受封赏。
☆、俏宰相16
赏赐是好事,但是加上孤身上京这么一个前缀,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虽然林羡云和薛陵阳再三保证,但张超依旧犹疑不定。
他道:“皇帝的好意张超心领了。我不求封赏,只求青州平安。”言下之意是不打算上京了。
关键时刻,叶梦笙支开姚湘,抛下杀手锏,“那恐怕此一别你与姚湘姐姐便是天人永隔了。趁现在太平无事,你们两个多说会话吧。”
张超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但听叶梦笙续道:“你比我更了解南国律例。身为罪臣的妻子,会有何等残酷的刑罚在京城等着她?想必你心知肚明。”
他冷冷地道:“你晓得我最厌恶你们这些文官,溜须拍马,牙尖嘴利,控人生死!”
朝廷上的主和一派便是文臣集团。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巧言令色,哄得昏君心花怒放,连连颁布制约主战派的政策。当真是一张嘴便能操控在外拼杀的将军的生死。
叶梦笙有礼有节回答:“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是古已有之的道理。张大王士族出身,恐怕比梦笙更明白。”
张超冷笑一声,“我还没昏头到为了一个女人,至青州几万百姓生死于不顾!”
叶梦笙无奈道:“事情都有两面,你这是在冰上走的久了,什么事都往坏的地方想。”
“你想想好的一面。倘若朝廷真的是有心招揽你,不是给你封官钱财,就是把哪家大臣的闺女许配给你。而你可以趁此机会,向朝廷讨要姚湘,也能因此救她一命。
你和姚湘成亲,那么便代表张氏与姚氏联姻。从前皇帝削去了你家的兵权,姚氏以为张家会一蹶不振。哪知他们都低估了张家军的忠心。你一宣布占山为王,从前的士兵都纷纷投靠响应你。虽然现在规模不比从前,但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和文官士族联姻的下场,姚氏已经看到了。这事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会被钉在家族耻辱柱上。
若这次姚湘侥幸不死,他们肯定会急着把她嫁进将门世家。我猜测,林将军就是他们最中意乘龙快婿。”
薛陵阳眉梢一挑,“为何是小林子?本将军比他差在哪里?”
叶梦笙道:“令妹已经嫁给七皇子,贵不可言。若您再与姚氏联姻,恐怕皇帝不会放心您。林将军宅心仁厚,若不忍见姚湘命丧刑部,便一定会答应娶她。到时候就是一家欢喜,三家愁。欢喜的自然是你们都厌恶的那人,愁的便是原本生死相交,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要反目成仇了。”
“你们几个内斗得越激烈,主和派和北国贼笑得愈加猖狂。此中弯曲,还望张大王您深思熟虑,谨慎定夺。”
她说的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简明扼要地分析其中利弊。最后终是将张超说服,“你这张嘴......”
他看向另一人,哈哈大笑:“薛陵阳,好本事啊!若你哪天厌烦了她,可以将她送到我的寨子里!”
薛陵阳笑道:“送去给你做压寨夫人吗?可惜咱们叶先生志存高远,看不上你这土匪。”
叶梦笙神色惶恐地他们行礼,“将军厚爱了!”
随后张超便回了山寨,简要交代了些事,便又回到战船上,与他们同上京城。
叶梦笙并不相信张超真的毫无防备。或许是他们几个主战派秘密商量,定下了什么抗敌盟约吧。毕竟国难当头,大家统一战线,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到达洛阳的时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林羡云临时接到圣旨,让他前去平定长江之乱。
他离去时问她,“叶梦生是你的真名么?”
叶梦笙笑道:“是啊。比真金白银还真!”
他顿了顿,问:“你要和我走吗?”
这其实便是在向她抛出橄榄枝,问她是否愿意加入他麾下。
叶梦笙摇了摇头。她要接近七皇子,薛陵阳是最大的助力。
而当薛陵阳有了谋反之心,他便是七皇子继承大统的最大障碍。
她要铲除这枚钉子,则必须留在薛陵阳身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羡云见她态度坚决,便道:“姚太尉是当世明镜,有姚氏世家的百年风骨,可以信任。”
她低下头拱手对其行礼,“多谢将军提点。梦笙在此祝将军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林羡云一走,张超神色略显焦躁。薛陵阳没有先带他进宫复命,而是将他们带到了太尉府上。
叶梦笙也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拥有百年世家风骨的姚太尉。
姚准从室内缓步而出的时候,她想到曾经在书上读过的一句话。
此人若水镜,见之莹然,似披云雾而睹青天也。
姚准长身玉立,恭谨儒雅,眼若水镜,明澈照人。
他拱手向薛陵阳行礼,“青州大捷,两位将军功不可没。姚准在此替陛下与天下百姓向两位将军道谢。”
薛陵阳立刻上前扶住他,“姚太尉心系百姓,又在朝中殚智竭虑为我们与主和派周旋,陵阳不敢受你一拜!”
他道:“这是姚准分内之事,薛将军言重了。”
他将视线放到了姚湘身上。
“哥哥。”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姚准道:“你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下去领罚吧。”
“是。”姚湘向他施礼,转身欲去,叶梦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直视姚准,“敢问姚太尉,姚湘姐姐犯了什么错?”
姚准淡淡道:“君子不应当插手他人家事。还望公子自重。”
“恕叶某直言。这不是家事乃是国家大事!临安城破,姚湘未与温延逃跑,毅然留守临安,不做叛国贼,此为忠。她不惧北贼,与满城百姓共生死,此为义。危急关头,她不顾个人安危,将北贼船上的南国百姓悉数救出,此为仁。
青州临难,她不顾流言,劝说张超归降,尽显南阳姚氏之深明大义,保全姚氏一族的声誉,此为孝。
若是你惩罚责打这忠孝两全的仁义之士,会寒多少曾经不幸被俘的百姓之心?
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错,肩不能挑的老弱妇孺没有错!
在梦笙看来,太尉您此举不妥,恐遭人非议,造成民心不稳。国家动荡之际,还是避免节外生枝。世人都说太尉您心如明镜,澄澈照人。我向您应该通晓其中曲折,有两全之策。”
一番话声情并茂,掷地有声,回荡在会客厅中,久久不散。
姚准默然不语。但听薛陵阳朗声畅笑,“没想到有朝一日,陵阳竟然能够见到有人将姚太尉说的哑口无言!”
☆、俏宰相17
姚准没对她说苛责的话,亦没夸奖她,只是神色谦逊地对她拱手一施礼。
叶梦笙连忙垂下脑袋还礼。
薛陵阳打破这沉默的局面,道:“先说正事吧。张超知道你们姚家最要面子,怕别人风言风语,一直等在外面。况且当年,的确是你们不义在先。”
他们接下来谈的事避开了叶梦笙。她也不在意,跟着姚湘去后院的亭子里乘凉。
姚湘道:“我又哪里有你方才说的那么好。”
叶梦笙道:“可是如果不是你冒着炮火站在船头,我们都会死啊。”
过了片刻,她说:“哥哥很喜欢你。”
叶梦笙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姚湘抿嘴一笑,“他喜欢有才的人。”
叶梦笙心道:喜欢有个P用,她已经是薛陵阳集团的人了,哦,在张超眼里,是薛陵阳门下的走狗。
她给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随后问:“你知道尚书台历年的考题是什么吗?”
姚湘道:“从前都是朝中文臣集团相互讨论得出的考题,自从皇上登基,便是由他亲自出题,交给尚书台考核士子。他的题目都很......”她默了半晌,道:“古怪。”
“古怪?”叶梦笙转了转眼珠,问:“有多古怪?去年的考题是什么?”
姚湘面露不齿,道:“放羊。”
“.....”
但听她续道:“比谁先将羊赶入圈子。”
叶梦笙扶额,想向天大喊:臣妾真的办不到啊!
不知薛陵阳和姚准达成了什么协议。几人出来后,姚准带着张超进宫面圣,薛陵阳将姚湘亲自护送去刑部。
叶梦笙知道这是必经的环节,她已经尽人事,现在只能听天命。
她素来不信神佛,送姚湘去刑部回来的路上,偶然瞥见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鬼使神差地,她迈了进去。捐了一些香油钱,屈膝跪在蒲团上三叩。
“仙者在上,香油乃南阳姚湘所赠。恳请仙者庇佑姚湘渡过此难。”
薛陵阳负手在旁默默地看着。
两人离开道观时,他道:“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叶姑娘既然饱读四书五经,为何做出与圣贤截然相反的事。”
叶梦笙神色自若地说:“我亏心事做多了,总得拜一拜。”
“......”
这话细细品味便是在揶揄薛陵阳,他似笑非笑:“那我是否也得拜一拜?”
叶梦笙面色不改地溜须拍马:“将军是盖世豪杰,天命所归之人,亦有诸神庇佑,邪魔不敢侵犯。不拜也可。”
“天命......”薛陵阳细细咀嚼这两个耐人寻味的字,过了半晌道:“阿策已经把薛家举荐士子的折子递了上去。不出意外,三日内尚书台便会找到你,进行初试。初试通过后,便是十日后的复试,取前三者入朝拜官。”
叶梦笙对他拱手行礼,“多谢。”
他挥了挥手,“不必谢我,谢你自己。若你是个酒囊饭袋,我早就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叶梦笙道:“将军乃伯乐,梦笙亦愿为千里马,供将军驱策,以生死相报。”
薛陵阳晃她一眼,“你这张嘴,不仅能将人辩得哑口无言,还能将人哄得心花怒放。我倒是有些舍不得送你入朝为那老匹夫效劳了。把你留在身边解个闷也好。”
叶梦笙道:“独孤先生胜梦笙千倍万倍。梦笙拍马也难及。有他在将军身侧,将军定能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梦笙亦会在朝中为将军铺好前路,留好后路。”
“那便有劳叶先生了。”
“此乃梦笙分内之事,将军言重。”
或许是那座道观太灵验,她的祷告起了作用,第二日早晨,姚湘便被放了回来。叶梦笙迎了上去,摸摸她的肩膀,掐掐她的腰,问:“他们有没有虐待你?”
姚湘笑着捉下她的手,“薛将军亲自把我送到刑部大门,他们又怎敢怠慢我?”
她左右张望,问:“我哥哥和张超呢?”
“昨晚进宫了,一直没回来。”
姚湘眉宇浮上忧虑之色。叶梦笙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不打无把握之战!”
姚湘一直心不在焉,在门口反复踱步。一有人经过,便冲出去看。一听到声音,就拉住小厮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小厮说:“街上新开了一家豆腐店,正放鞭炮庆祝呢。”
叶梦笙走过去拉住她,“你别神神叨叨的,害得我也紧张起来了。来嗑个瓜子儿。”
如果有一本《大家闺秀修炼守则》,嗑瓜子一定会放在禁止行为一列。姚湘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我真的没有心情。”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哟。”她念叨几句,便去了一旁的钓鱼台,将瓜子仁丢到池子里,见原本四散的鲤鱼纷纷齐聚过来抢食,好不热闹。
日上中天,姚准总算回来。不过是和一个传圣旨的小太监一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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