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曾天真的以为,纵然饮过孟婆汤,两人大约还会在奈何桥上约着来生。
可恨可叹,已然知道了结局,却偏偏要演些儿女情长的戏,唯有添些滑稽。
慕容薇不紧不慢,含笑接了烤鱼,轻轻咬了一口。
厨娘烤得火候刚刚好,鱼鲜、料美,一口咬下去,还带着浓香的汁水。橙皮的味道清香酸爽,为烤鱼添了不少美味。
那一口美味的鱼肉含在口中,还未完全下咽,便听得耳边“扑哧”一声,低低的娇笑划破一夜静谧。流苏手拈丝帕立在两人身后,脸上浮着促狭地笑意。
她伸出纤纤细指,指向手腕上搭着的一件玉色披风,语如黄莺娇啼:“奴婢原想着夜深了,好为公主添衣,不想公主却已有了暮寒少爷的披风,大约用不着奴婢添乱,奴婢便再拿回去”。
夜色下,流苏双眸弯成一江春水,如天上的弯月如勾。她强忍着心里一波又一波的醋意,似笑非笑望着二人,一泒娇憨烂漫。
事在人为,流苏偏不相信,自己就该是那个只能叠被铺床的红娘。瞧着公主与暮寒少爷离了众人坐在礁石旁,她偏要来搅一搅局。
从小就陪在慕容薇身边,与苏暮寒相熟非是一日。流苏今日极为大胆,言谈举止里少了些奴婢见到主子的恭敬,刻意显得友人一般从容。
流苏在自己身边原来一直就是这幅样子,主不主仆不仆,口无遮拦地惹人生厌,慕容薇到有些啼笑皆非。
这话不管从谁的口中说出,都显得太过轻浮。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便敢张口就编排主子,想来当初的自己实在对她太过纵容。
慕容薇嘴角弯起讥讽的笑意,修长的羽睫轻覆,将她的情绪藏匿住,只留下一片清冷无波。她稍稍抬眸望了一眼流苏,眼里无情无绪,更是不言不语,又专注地吃着手中的烤鱼。
“味道不错,秋香果真有些妙点子”,慕容薇撇开流苏,小口咬了一块鱼肉,冲不远处的秋香赞了一声,招手叫她过来。
秋香本是垂手立在不远处有些忐忑,生怕添了橙皮的烤鱼不合主子口味,听得慕容薇开口,腼腆笑道:“合了主子的口味,便是奴婢的幸运”。
璎珞极有眼色,便掏出荷包打赏,秋香接了赏赐,笑意愈加深浓,曲膝告退。
慕容薇一心一意吃着烤鱼,脸上不是害羞或者故做嗔怒的表情,到有些莫测的深湛,还有不喜,流苏挂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自觉地闪过惧意。
往常拿暮寒少爷开玩笑,公主总能露出含羞带笑的娇颜,今日却似对着陌生人。慕容薇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想像,一时却不知如何应对。
反是苏暮寒手腕轻扬,也递一串烤鱼到流苏的手上,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调笑:“与你主子一般淘气,也不晓得自己先去添衣,拿去堵你的嘴。”
满溢的月光下,流苏的蜀丝宫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还有楚楚动人的单薄,苏暮寒不知是提醒,还是心疼,却在暗示流苏该离开此地。
这两个人,上一世究竟何时走在了一起,慕容薇并不知情。可以想见的是,这一世里自流苏发上簪了苏暮寒送的珠花,两人间的暧昧已经隐约露了端倪。
流苏偷偷望着苏暮寒的目光炙热而缠绵,透着她自己都未查觉的大胆情愫。而苏暮寒的言语中刻意为流苏打着圆场,去化解她的尴尬,薄责里透露着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随意,并不再全然地将流苏当做慕容薇的宫女。
曾几何时,盼着这样浪漫的相聚。也想过自己与苏暮寒幸福长久的一生里,一直都有流苏与璎珞的陪伴。
如今,一切全都成了演戏。慕容薇觉得自己也如戏子,明明无限的恨意,到了嘴边,竟化做慵懒的微笑。
苏暮寒依然那样温润如玉,沐在皎洁的月光下,瞧着慕容薇浅浅微笑。
慕容薇将头埋在膝间,凝眸望着那微微含笑的脸,也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并没露出丝毫的讥讽之色。
或许今世的苏暮寒不该让承担前世的罪过,但可惜的是,今世的他依然执着地固守,不肯放弃那些偏激的仇恨,更不惜以伤害挚爱的亲人做代价。如此这般,便只能拿自己的鲜血买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迁怒
月夜下的慕容薇眉眼朦胧,依旧是那般纯净地望向苏暮寒,一幅懵懂少女的模样,心里却在暗自慨叹。
事不过三,苏暮寒,今世的慕容薇已给过你两次机会,是你自己从未珍惜。
不再顺着苏暮寒的话语往下说,亦不再想看那张虚情假意的面庞。慕容薇只是朱唇微启,巧笑嫣然,拿纤细的赤足挑起清澈的湖水,恣意嬉戏。
稍稍侧目间,望见了一旁的流苏,她手里还握着苏暮寒方才递过去的烤鱼。
已经得了苏暮寒的暗示,流苏偏偏依旧立在旁边不挪动步子。晓得她是不舍得离去,慕容薇面色一变,冷冷斥道:“杵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天气渐热,该去找罗嬷嬷把那床薄的云丝被拿出来,再给我熏上百合香?”
流苏方才咬了一口鱼肉,唇齿间带着橙皮香气的鱼鲜美味还未消融,忽在心上人面前被慕容薇斥责,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向苏暮寒求助地望了一眼。
苏暮寒不晓得慕容薇这火气从何而来,却也知道她是在生气。气头上自然无法劝解,更不能替流苏转圜。便故做无动于衷,只微微努了努嘴唇,示意流苏不必多言,赶紧退下。
一串烤鱼拿在手中,蓦然没了滋味。流苏听着慕容薇的吩咐,又触动方才苏暮寒说的戏词里那叠被铺床之语,一双眼圈微微泛红。
见苏暮寒都无法开口,流苏自然不敢再说,立即曲膝告退。
“你的气性越来越大,流苏好意替你添衣,何苦与她过不去?”苏暮寒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瞅着无人,伸手出去想替慕容薇收拢那一缕飞扬的发丝。
慕容薇偏头避开,自己将青丝收拢,顺手将他的披风丢还回来。那一双眸子清丽逼人,透着些指责的口气:“世子想多了,她一个丫头,我哪里犯得着与她过不去。无非瞧不上她的作派,怕她眼小心大,丢了我的面子。”
咄咄的指责停令苏暮寒脸上一红,回想起方才自己捻动流苏耳垂的暧昧,到不晓得如何开口再劝。幸喜他背着月光,面容全在阴影之中,叫慕容薇瞧不真切。
到似是暗讽自己与流苏有异,瞧这神情却不像是吃醋,更像是鄙夷。苏暮寒辨也不是,不辨也不是,空有巧舌如簧,只不知如何开口。
慕容薇哼了一声,将那烤鱼盘子放在地下,便一叠声地唤人,显得十分不耐。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璎珞本为避嫌,离得二人远些。此刻见慕容薇唤得急,赶紧走了过来。她先向苏暮寒行礼,再依着慕容薇的吩咐,拿丝帕替她擦拭了双脚,又将一双月白色彩绣唐草纹的绣鞋轻轻套上她的玉足。
施施然立起身来,慕容薇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娴。她手里依然握着厨娘秋香所制的鱼串,不舍得松开,那一抹眉眼间不经意的瑰姿艳逸风华绝代,令苏暮寒久久不想挪开视线。
撇开苏暮寒不理,慕容薇往前走了几步,与众人告辞。因温婉尚在抚琴,不便相扰,她只远远与夏兰馨说道:“兰姐姐,我有些困意,先回船上去睡,你与婉姐姐、夏三哥热闹吧。”
夏兰馨一手握着烤鱼串,另支手端着一杯花雕,正在大块朵颐。听得慕容薇告辞,也不相留,只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示意她自便。
慕容薇方欲转身,又抬头寻找厨娘秋香的身影,吩咐道:“你那日做的鸡蛋面好吃,明日早间依旧照那个样子擀上一碗,拿素什锦熬汤,不要糟蹋好面。”
秋香福身答应,恭敬地目送慕容薇离去。
望着慕容薇头也不回地往船上走去,连一个小小的厨娘也费心交待,偏不多看自己一眼。苏暮寒心下恼火,迁怒到那厨娘身上,骂道:“烤得什么火候,明明还是半生,便敢呈上来食用?”
随手将一串没吃几口的鱼狠狠扔出,落在远处水面上,激起小小的浪花。
秋香年纪大些,更能瞧明白方才二人之间的貌合神离。她并不分辨,只恭敬告罪,重新拿盘子盛些新烤好的扇贝鱼虾,再呈到苏暮寒面前。
她是宫里的人,只须瞧慕容薇一人的眼色足矣。那世子身份再高,也轮不到他处置宫里的奴婢。秋香眉眼谦谦,其实心内对这种人说不出的鄙夷。
慕容薇与苏暮寒两人之间不欢而散。夏钰之冷眼瞧着,只故做不见,更加随意地翻动手上银签,洒了大把的辣椒面,安心在烤鱼架子前自娱自乐。
温婉亦恍若隔山观景,指下琴音未停,双手轻抚间,曲调变得更加悠扬与欢喜。已然收到祖父全家安康的消息,便再没别的牵挂,不惧这归程再晚几日。
瞧着慕容薇冷冷下苏暮寒的面子,温婉半闭着眼睛露出清浅的笑意,便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全然不在意眼前这人是否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皇室血脉。
温婉借着抚琴回味方才慕容薇带来的消息,暗自道了声庆幸。
原来当日肖洛辰受夏钰之之命回到皇城,因是事情紧急,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即着手准备与襄远伯府里周夫人取得联系。
生怕走漏风声,被苏暮寒的人发觉,肖洛辰不敢亲自上门递帖子求见周夫人,便向烈琴求助,请她走一趟周府。
烈琴亦是能人,早到皇城不过半旬有余,已然换了身份,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如今是一家大绸缎庄兼制衣坊的老板娘,时常穿行在豪门大户里头,锦绣斋的牌匾正在声名鹊起。
挑了几匹上好的锦缎,烈琴借着替襄远伯府选夏衫的面料,大大方方入了伯府。几番恭维之下,伯夫人放松了警惕,烈琴便伺机见了周夫人。
女儿的颈坠与亲笔信经周夫人验过,自然无假,到令她一时有些无措。待要不信来人,烈琴身上还带着夏钰之晓谕肖洛辰的手令,盖着鲜红的金吾卫印信,还有他的私章。
白纸黑字,字字都是十万火急,周若素霎时急火攻心。
想要问问来人,究竟父母惹了什么祸上身,犯得着这样紧急搬迁住址。
第二百三十六章 撤离
周若素这里焦急万分,偏是烈琴一问三不知。言道不过为肖洛辰跑腿送这个信,只为避人耳目,替二人见面牵线搭桥而已。
去,还是不去,周若素左右为难。终究不敢拿父母兄嫂还有侄儿的命做赌注,要烈琴立时替她引见肖洛辰。
周氏二老与儿子及孙子一家五口,如今隐居在京效平桥村一处偏僻的庄院。
温婉两年前曾在京郊置办了一处庄园,为了掩人面目,地契上用的她舅舅的名字。因外祖家实在拮据,娘亲又多有不便,温婉便将这宅园直接送与舅舅,还央舅舅替自己保存了些私蓄,以便自己日后出宫好做打算。
庄园隐秘,周围又置了百亩山地,如今虽然荒芜,日后却可种树挖塘,建起一座田庄。温婉原是为得日后宫人外放时,自己归园田居,也好有个去处。
襄远伯府的行事令温婉不齿,娘家没有助力,前程隐晦不明,温婉打得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终身不嫁的主意。
以往温婉只想着一朝放出宫外,凭着多年积蓄,也能温饱有余,或可寄情山水。没想到后来自己竟成了安国王府的义女,册封郡主指日可待,他日出嫁时会有一座御赐的郡主府,这处庄园便泒不上用场。
更不想这趟苍南之行竟叫温婉记起前生,上一世里秦恒曾与她生离死别,相约期待来世。记起三生石上的旧姻缘,温婉更坚定了此生与秦恒相守的决心。
温婉计划着待这趟回到皇城,便将周围那百亩山地的地契与一部分积蓄都送与舅舅,托他日后照顾好外祖与母亲。
前世的记忆里,建安国大约今年便会正式提出两国联姻的请求。这一世,她依然会选择自动请缨,与秦恒再续前缘,那么,最迟明年便会远嫁。
温婉这里计划着后事,准备一项一项都替家人安排妥当,自己日后离去时也好安心。不想她这里尚未计划周详,苏暮寒到半路杀出,令周氏二老难保平桥村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周夫人自然不晓得这些,她如今忧心如焚。烈琴前脚出去,她后脚便寻个由头与肖洛辰的人汇合,换了辆普通的马车悄悄出了城,直奔双亲位于平桥村的偏僻庄院而去。
能被苏光复当做心腹泒回京城寻找周氏二老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当年周家的旧宅,自然人去屋空。问了周围的邻居得知,那周姓一家是在两年前搬离,并未留下地址,这群人也不气馁,转而另辟他法。
当年周若素的卖身契上,父母的名字都有罗列,如今虽然脱了奴籍,那卖身契已被消去,却总能查到底子。
这群人便是从周若素的名下顺藤摸瓜查到了周氏二老及她兄长,又查到她兄长名下居然有处房产颇为隐秘,不过多费了一天功夫,也打听到了平桥村的下落。
温婉的外祖一家五口隐居在此已有两年,种着几亩薄田度日。老两口每日里含饴弄孙,儿子与儿媳男耕女织夫妻和睦,到也是苦尽甘来。
谁知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又见女儿急匆匆领着人上门。周老爷子心里本存着事,望着女儿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心知这好日子又到了头。
金吾卫的人为何寻找父母,周夫人并不知情,只是温婉信里写得慎重,屡屡提及老人安然,才不由她不跑这一趟。
肖洛辰也是奉差办事,只晓得要保证这一家老小的安危,却不知道为什么将他们转移。见了周老爷子,只将温婉写给他的信恭恭敬敬呈上:“卑职照着吩咐做事,奉命保护好老爷子一家安危。温尚仪曾有吩咐,这信务必亲手交到周老爷子手中,请老人家看过即焚。”
拿火漆封着口,温婉写的信慎重,全不似往日那些寻常家书。周老爷子满面凝重,要儿子将信刨开来看,一首工整的田原诗原是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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