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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昔年不懂珍惜,与苏暮寒两两相看的岁月静好里,总刻意忽视围绕在身边的姊妹亲情。如今想要珍惜,却忽然发觉,弟弟已然不需要自己的呵护。
    成长的痕迹如大树间一圈又一圈密密的年轮,又似呼啸辗过的车辙,清晰得令人无法忽视。慕容薇心酸,却也更加心慰。
    疼爱地拍拍慕容芃瘦弱的肩膀,慕容薇露出自豪的神情:“我家阿芃虽小,肩上也能挑起重担,替父皇与母后分忧,真是可喜可贺。”
    慕容芃露出霁月清风的笑意,只含笑应对,并不故做谦词。他眉宇间英气逼人,又显得镇静从容,躬身向父母与姐姐告退,便先重新摆驾上书房。
    慕容薇将杯中茶饮尽,便也起身告辞,预备回去沐浴更衣再来领宴,还要命人打点送与各处的礼物。
    日思夜想,一朝相见,慕容蕙自然舍不得姐姐,便吩咐珍珠回去为自己取晚上的吉服,随着慕容薇一同去了璨薇宫。
    璨薇宫内,留守在家的红豆、香雪等人闻得公主回宫,已然早早候在殿外。
    慕容薇远远便望见宫门口那一挂缤纷的紫藤萝如瀑,爬满了宫墙,正是开得如火如荼。浅紫粉白的藤萝花成珠成串,如绚丽的锦绸,美不胜收。
    沿着墨玉长阶徐徐走进,慕容薇一眼便瞅见藤萝旁的秋千架下铺沉了一地落花,足有三寸厚。
    依着以往的吩咐,那一方田地是被宫人刻意留出,不曾清扫。
    墨阶青砖,红泥生香,那一地粉紫的落花衬着朱栏曲廊,美得不似人间,一时又叫慕容薇深深的惶恐。生怕一个眨眼间,便又回到了前世的凄苦漫漫。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璨薇宫的夏季依然美丽,纵然十余年不见,依旧熟悉到每一分都深深刻在骨子里。手抚秋千架上繁复的瑞云唐草花纹,慕容薇心里漫过甜蜜的酸楚。
    惯常起居的大炕上,已然全换做玉色银丝宝相花的凉绸座褥,清新又典雅。搭着璎珞的手落座,一切都是如此惬意,慕容薇透出舒心的笑意。
    红豆与香雪满脸喜气,领着众人上来行礼问安。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花海

    红豆极有眼色地替慕容薇脱了朱红嵌金挖云的散枝梅花硬底宫鞋,换了一双软底缎面的玉簪白缀珠家常绣鞋,又将缠枝如意纹的迎枕搁在她的腰后,早有小丫头将刚泡好的茶水斟了上来。
    罗嬷嬷简单问了宫内日常起居,知是一切安好,便褒奖了宫人几句,收了红豆交回来的钥匙,好生系在腰间。
    依着惯例给大家放赏,慕容薇又每人赐了些这一路带回来的土仪。
    果脯蜜饯、肴肉糖瓜、各色珠花绸缎,还有装了银裸子的荷包。林林总总,每位宫人手里都有一只填漆托盘堆得满满当当。
    虽不金贵,却是主子一番心意,足见平日里对自己体恤。奴仆们接了赏赐,脸上也有真切的笑意。
    璨薇宫内谢恩声此起彼伏,一时衣带如织、花香锦绣。宫人们喜气扬扬,处处欢声笑语,添了些年节时才有的喜气。
    红豆与香雪上备了新鲜采摘的玫瑰花,正忙着替慕容薇预备热水。流苏便殷勤地替慕容薇宽衣,又仔细地将她的长发散开,服侍着她去净室沐浴。
    怕妹妹无聊,慕容薇早吩咐璎珞好生收拾带回的行李,先将送与二公主的礼物一一捡出,请二公主过目。
    看着妹妹坐在大炕上头也不抬,只顾摆弄那些新鲜东西,慕容薇爱怜地拍拍她的臂膊,便起身去了净室。
    温热的木桶里飘散着新采的玫瑰花,氤氲的水气里有慕容薇熟悉的芬芳。旅途风景虽好,总是家中最为舒适。慕容薇满足地叹息着,将身子滑入桶中,准备洗去一路的风尘。
    夏日的阳光明媚灿烂,杨柳已然扶疏,馥郁的花香阵阵。璨薇宫内遍植的玫瑰、芍药、紫叶李、蔷薇、茉莉缤纷胜放,似花海起伏,姹紫嫣红。
    不觉红日西斜,又是夕阳璀璨,映红了碧水长天。闲不住的慕容蕙立在花荫下,拿针去穿朵朵浅紫粉白的茉莉,余阴将身影拉得长长。
    璎珞与珍珠紧随在慕容蕙身后,一人捧着香巾,另一人手上捧着托盘。红木填漆海棠花的托盘里,盘放着刚刚穿好的茉莉花串,还有一只粉蝶偶尔落在上头。
    花阴里的妹妹轻轻垂落睫毛,亦像那只蝴蝶暂时收敛了羽翼。小巧尖挺的鼻子,嫩若芙蕖的双唇,与自己相似的容颜,怎么看怎么欢喜。
    慕容薇的长发已经绞干,散散披在身后。她罩了件轻罗纱衣,默默凝望了许久,才立在廊下向妹妹招手。
    璎珞捡出的礼物摊开来,还堆在临窗的大炕上,一样一样摆得仔细,全是慕容薇细心挑选。
    惠山泥人、太湖珍珠、扬州的剪纸、镇江的汉白玉插屏,还有慕容薇为妹妹选的簪发绒花。每行过一处地方,慕容薇便替妹妹添几件礼物,将旅途穿成一条长串,一样一样摆慕容蕙面前。
    “多谢长姐,将这一路行程穿成礼物,便如同阿蕙亲身经历,自己也走了一遍。”小丫头浑不似寻常的天真烂漫,理会得慕容薇的苦心,望着精心挑选的礼物,透出深切诚挚的谢意。
    因是晚间陪着父皇母后用膳,慕容蕙也更了衣,就着长姐的妆台重新梳妆,点了一点淡粉的唇彩,将发髻高高盘起,显得清新宜人。
    才刚十岁的小丫头从五颜六色的绒花里选了一朵真紫色的垂丝海棠,簪上墨染的丝发。她容色清艳,已然隐隐有了倾城之色。浅粉绣垂丝海棠的襦裙缓缓散开,如盛开的花朵,腰迹垂落娇艳的真紫色丝绦,明丽动人。
    由着妹妹细细把玩那些礼物,慕容薇又关切地问起她的功课。慕容蕙盘膝坐了,细细答道:“韦娘子教得极好,前日还赞我临帖有了长进,只是缺些力道,要我好好听长姐教导。”
    冬日里慕容薇每日一张的临帖让韦娘子十分赞叹,曾称赞风骨坚劲,笔力十足。教导慕容蕙时,便常以慕容薇的字为表率,却不知道如今的慕容薇腕间平白多了十余年的功力,自然今非昔比。
    “齐娘子上个月染了风寒,停了七日课业,好在如今已然痊愈”,慕容蕙双手合掌念了句佛,言语间有着几分放心的释然,樱唇一展,露出如玉的贝齿。
    相较于韦娘子的严苛,两姐妹素日都与齐娘子更亲厚些。慕容蕙的一手琴技便得自齐娘子真传,算做她的入室弟子,与她的师生情谊又非慕容薇可比。
    “两位娘子平日教授尽心,自然该受我们尊敬。长姐带回的礼物里,都有她们一份,待日后授课时奉上”,慕容薇由着流苏替自己更衣,认真答着妹妹的话。
    慕容蕙脆生生应着,饶有兴致地倚在妆台前看慕容薇梳妆。又翻了她的妆匣,用心选了朵碧色掐丝珠花,配慕容薇水绿凉绸挑绣五色银丝海棠的长裙。
    姐妹两个妆罢重新回到凤鸾殿,秦姑姑正指使着宫人们摆饭。
    崇明帝坐在炕上看书,徐昭仪已然带了慕容萱早早来到,正陪着楚皇后说话,唯有慕容芃还在上书房未归,。
    自打想起前世里徐昭仪如何敌前教子,又如何慷慨就义,逝与西霞共存亡的从容,慕容薇心上就十分赞叹,对这一对母子一扫从前的怠慢,显得十分友善。
    给徐昭仪的礼物已然命人送去她的宫内,如今慕容薇又带了几样玩意儿,却是单独送给慕容萱。
    惠山泥人捏得惟妙惟肖,一套十二个,行走坐卧的姿态应有尽有,如慕容萱一般稚气未脱。瞧着与自己容貌相似的泥塑,慕容萱发出惊讶地低呼,怕影响了父皇读书,又慌忙掩住口,乌溜溜的黑眼珠转来转去格外有神。
    昔日里凶巴巴的长姐如今满脸疼惜,慕容萱笑容灿灿满是欢欣。他小大人一般的道着谢,稚气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澈。慕容薇爱怜地拧一拧他粉嫩的腮头,慕容萱害便羞地将头埋到母妃怀中。
    孟昭仪因是体质较弱,五六个月的身孕已经坐实,却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小心翼翼在长春宫内安胎。闻得凤鸾殿内传了家宴,特意泒了人向楚皇后与慕容薇告罪,又送了去年自己酿的梨花酒为宴席添兴。

第二百四十五章 咫尺

    前世这个时候,孟昭仪早已失却腹中胎儿,以致于余生郁郁。苏暮寒大军攻破皇城时,她与徐昭仪一样惨死在大殿上。
    父皇与母后对她们其实并无多少恩情,然而大厦将倾时,她们都选择了坦然面对,没有一个人苟且偷生。
    慕容薇对孟昭仪也有深深的钦佩。
    瞧着母后望向阿萱的慈爱神情,便该晓得,母后不是那等心狠之人,不曾因为善妒而想要扼杀孟昭仪腹中的小生命。
    不然,又怎会容得阿萱这几年在宫中享有与阿芃一般的体面。
    前世里孟昭仪的郁郁寡欢依旧在眼前闪现,慕容薇终究不明白,到底是孟昭仪伤心过度落了胎,还是有人趁着皇祖母去世的混乱,对她腹中胎儿下手。
    谢了孟昭仪的梨花酒,慕容薇婉转说道:“请昭仪娘娘安心休息,过几日得闲,本宫自当前去探望”,又命流苏回宫去找罗嬷嬷,取些阿胶、人参等物送与孟昭仪滋养身子。
    不到瓜熟蒂落,那背后之人还有机会下手,慕容薇对孟昭仪这一胎依旧有些牵挂。知道徐昭仪时常去探望,便关切地问了几句。
    徐昭仪脸上也洋溢着喜气,笑道:“太医天天请脉,孟昭仪能吃能睡。臣妾昨日去瞧了,到比前几日胖了几斤。承皇后娘娘体恤,免了她的请安,到越发金贵,如今连宫门也不出。”
    提到皇家后裔,楚皇后含笑点头,说得没有一丝芥蒂:“她怀着身孕,自然金贵些,便是太后娘娘那里,也免去她的晨昏定省,何况本宫。平日里有劳妹妹多去照应,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替我皇家开枝散叶的功臣。”
    徐孟二位当初身份尴尬,两人早先做梦也没想到,能有如今这样舒心的日子。
    本是先帝弥留之际被太后娘娘做主赐给崇明帝,两人也心知肚明,为的就是楚皇后膝下没有皇儿,怕叫禅位的历史重演,起个开枝散叶的作用。
    崇明帝即位,名义上未亏待她们,封了两位昭仪,却也是有名无份。皇帝陛下守着国孝,连皇后娘娘那里都不留宿,又何况是她们二位。
    而那时楚皇后腹中其实已然怀着慕容芃,只因她小日子不准,纵然推迟些,只认做是父皇去世伤心过度,不曾往身孕上留意。
    等到楚皇后十月怀胎诞下麟儿,崇明帝为迟来的儿子取名做芃,愿儿子如青萌碧草,茁壮滋生。
    帝后伉俪情深,又有了儿子傍身,更显得她二人多余。
    待出了孝期,反是皇后娘娘体谅母后当日苦心,劝丈夫临幸二人。徐昭仪一朝怀胎,生下皇子,此生再无所求。
    孟昭仪虽也承宠,肚子却不争气,唯有羡慕徐昭仪的福气,却不曾妒忌。
    焦虑了几年,孟昭仪求之不得,已将心态放缓。她将慕容萱看做自己的孩子,与徐昭仪一般费心教导,为的是老来能有个依靠。
    不想如今老天眷恋,自己竟有了身孕。孟昭仪做梦都能笑醒,常常喜极而泣。
    迟来的福气弥足珍贵,也是因此孟昭仪添了十二分的小心,一步也不肯走错。
    造化弄人,楚皇后体谅母后当日的苦心。便是与丈夫隔阂之时,也从未拿这两人撒气,更何况如今夫妻和睦,儿贤女孝。
    因此说起孟归依这一胎,楚皇后到是由衷觉得添了件喜事。
    直待暮云四合,酒宴齐备,众人都落了座,慕容芃依旧不见踪影。
    楚皇后正要泒了人去催,慕容芃匆匆赶了过来,就着宫人捧的银盆净手,口里连说抱歉:“一时贪笔,只想着将赋做完,不想误了时辰,该当赔罪。”
    儿子勤勉,做父母的自然欣慰。楚皇后哪里舍得罚儿子,反要半夏替他斟了一大杯香醇的梨花酒,将一顿饭吃得欢欢乐乐。
    却说夏钰之送了慕容薇回宫,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了趟罗氏医馆,特意去安抚罗讷言。
    闻得今日大公主回京,罗讷言已是翘首盼望,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
    远远望着公主銮驾排来,楠木香车维缓缓驶来,罗讷言挤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想寻妹妹的身影,却哪里能寻见。眼见着香罗覆盖,公主的车马渐行渐远,终不知妹妹被安置在何处,心里像被掏空了般的难受。
    正在暗自神伤,瞧了夏钰之进了门,罗讷言眼前蓦然一亮,草草问了安,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妹妹的消息。
    罗蒹葭身上别无长物,唯有一对耳坠是母亲传下,央夏钰之今日先带给兄长过目,慰他牵挂之苦。夏钰之要罗讷言莫急,便从怀里掏出一只打着结子的白绫手帕,递到他的手上。
    罗讷言抖抖地解开手帕,一幅简单的耳坠安静地躺在上头。
    他自然认得这一幅珍珠嵌银的耳坠是妹妹所有。并不值钱,本是父亲送给母亲,妹妹及笄时,母亲又送给了妹妹。
    七尺男儿握住耳坠,一时泪如泉涌,竟哭得呜呜出声。罗讷言顾不得尊卑有别,紧紧拽着夏钰之的衣袖问道:“东家,我妹妹如今究竟在哪里?我今日里能不能见到她?”
    由失望到希望,罗讷言生怕再变成失望。明知什么也望不到,他还是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不死心地往夏钰之的身后张望,期待着或许会有奇迹出现。
    “就在这几日,就叫你兄妹团聚。你且坐下,我与你细说。”体谅骨肉分离之痛,夏钰之不忍心令罗讷言着急,才不顾旅途劳累,一定要跑这一趟。
    只听慕容薇诉说前生,想到妹妹乱箭穿身的惨状,夏钰之便痛到肝胆俱裂。又何况罗讷言,明知妹妹就在眼前,咫尺天涯却不能相见。
    若是没有慕容薇的嘱托,罗讷言早坐不住,必定将药铺一关,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去寻他们的官船。偏是得了吩咐不能妄动,叫罗讷言这些日子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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