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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离着太子殿下与两位娘娘礼成,再过来叩头还有段时间。在此之前,皇太后还有一两个时辰的闲暇,白嬷嬷既然下了决心,便不愿意将某些事拖到明天。
    天明时她整理了许多东西,私藏在暗格里的福寿膏、从未离开过自己枕下的那把尖刀,还有昨夜刚刚得来的龙胆草,都归整在一只暗褐色的包金填漆匣子里,准备带给皇太后过目。
    虽然说这些年各自为主为仆,当年兵荒马乱的驿站后院,两人也曾对月遥拜,愿意时常相伴。说起来,当日为着亲弟弟的安危,白嬷嬷确实做过对不起皇太后的事,终归是自己负了皇太后一片深情,更负了往日的誓言。
    白嬷嬷捧着匣子往太后娘娘的寝殿走去,深褐的宫衣上古铜色描金刺绣的花纹分外璀璨。
    正德殿前,文武大臣们已经端然肃立,慕容芃依旧身着旧日皇子的服饰,早早侯在了一旁的偏殿里,但等着吉时已到,崇明帝亲自颁下圣旨。
    赤金五色盘龙宝座上,崇明帝一身明黄的龙袍,头上的冠冕垂落九条玉旒,端正地落在眉心,帝王的威仪彰显无疑。
    他右侧立着夏阁老,手捧西霞传国玉玺和朱砂红印。左侧是陈如峻,手捧着早就写好的圣旨,只等着崇明帝往上落印。
    做为崇明帝最倚重的朝臣,两位阁老都是玉带蟒袍,正襟危立,如两尊坚实的壁垒,牢牢护立在帝王的左右。
    崇明帝的身后,还立着一身黑色描金礼服的大总管玄霜,但等着圣旨上头落下玉玺,就要向天下人宣告。
    吉时已到,九声悠扬的钟场响彻正德殿,两位重臣一左一右跪在了崇明帝面前,崇明帝请出玉玺,再掀开盛着朱砂红印的玉盒,将那一方宝印慎重而又坚定落在明黄的圣旨上头。
    灿灿朝阳如辉,映着圣旨北面五色斑斓的金龙,旋霜跪行几步,接过了圣旨,端正立在帝王宝座下的汉白玉平台上。
    “宣三皇子慕容芃上殿”,一道一道声音浑厚的传唤,自正德殿龙座之前,一直传向慕容芃早就等待的偏殿。
    慕容芃微微攥着拳,能感觉到自己手心里捏着的一把虚汗。
    望望身旁楚皇后、慕容薇、慕容蕙,还有汤伽儿鼓励的目光,慕容芃遥向正德殿的方向参拜,声音洪亮而又自信:“儿臣领旨。”
    一队内侍手持拂尘开道,慕容芃不紧不慢走在长长的红毡道上,从匍匐在地的一众朝臣面前穿过。他浅黄色绘着锦绣山水纹的宫服被风抚过,衣角擦在同样跪在地上的苏暮寒手背上,似重于泰山、又似轻若鸿毛。
    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毡,唤醒了苏暮寒某些沉睡的记忆。
    通往正德殿的红毡大道,还有洁如初雪的汉白玉石台,上面分明染过袁非鲜血的印迹,留下过自己父亲屈辱的叩拜,还有他从未磨灭过的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父亲那样忠心的旧部、对苏家死而后已的良将,已然湮灭成土,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
    而正德殿的龙椅上所坐的那个人,分明是窃取了自己父亲的皇位,而且一坐八年。如今不肯还给自己,却又册封他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稚龄儿子做了储君。
    苏暮寒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有粘稠的血液滑落,粒粒滚进铺地的红毡里。
    那刺目的红,何曾代表着喜庆,分明是鲜血染就。
    想起今日苏光复殷殷的嘱托,请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苏暮寒深吸一口气,将那些风驰电掣般闪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抛开,将头俯得更低。
    慕容芃端正地跪在龙椅前,玄霜手捧圣旨,上前两步,在他面前呼啦啦展开。
    远近鸦雀无声,唯有玄霜低沉却洪亮的声音响彻四方: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荷天眷,诞生嫡子。兹者钦承太后慈命,建储大典,宜即举行。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芃双手举过头顶,接住玄霜递过来的圣旨,重新向崇明帝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崇明帝当场赐下金书宝册,还有盛在玉盒里的太子金印,再郑重地训诫了慕容芃几句,眼中是满满的欣慰。
    象征太子身份的紫金冠带由崇明帝亲自动手,戴在了慕容芃头上,九旒衮冕从慕容芃额间垂落,露出他清澈却又英气逼人的双目。
    黑红底色滚着金边的太子礼服上,九条四爪金龙飞舞盘旋,脚踩四合水浪纹,如此大气磅礴,彰显着他尊贵无比的身份。
    这个才八九岁的男孩子身量并未长成,弱小的身躯立在大殿之上,竟显得那样顶天立地,给了一众老臣前所未有的希冀。
    慕容芃昂然立在大殿之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一众朝臣。在如雷的参拜声中,跪在第一排的苏暮寒咬紧了后槽牙,只觉得血气上涌。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历史依旧重演。仿佛回到八年前,曾藏身大殿的龙椅底下瞧着父亲高大如山的身姿轰然跪在崇明帝面前,如今又换做自己,如此卑微地跪在了他的儿子面前。
    那山呼太子千岁的叩拜声经久不息,如一记记闷锤敲在苏暮寒心上,震得他咚咚作响。有那么一刻,他尝到了自己口中的腥咸。
    昔日的黄口小儿,如今终究凌驾在自己之上,再往后见过,自己便要行跪拜大礼,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苏暮寒在心里默默呼唤着苏光复,呼唤着千里之外的苏氏族人。他已然等得不奈,心心念念都是让这对父子的鲜血染红大殿,洗刷父亲与自己的耻辱。
    太子礼成,典礼却没有结束。紧接着便是册封慕容萱为贤亲王的旨意,又惊天彻底地将苏暮寒打落进尘土里。

第五百零七章 亲王

    亲王的称谓,在先帝楚天舒与崇明帝都无嫡亲兄弟的事实面前,也已经虚悬了多年,并不被人记起。
    当年册封苏睿为安国王爷,身兼龙虎大将军,集文职与武职一体,掌管天下军队,便是异姓王最大的荣耀。
    一同封王的另外几人,不过是领着世袭的俸禄,得了一个位列朝班的由头。
    唯有苏睿这一个世袭的安国王爷之位,是崇明帝亲自交待写入玉碟,昭示着这一对男儿即是连襟,又是异姓兄弟间骨肉相亲。
    事隔八年,形势已然天翻地覆,苏暮寒狼臣贼子的野心蠢蠢欲动,自然不能再给他这么大的恩典。
    若是换做旁人,单凭着苍南苏家的所作所为,还有苏暮寒与刘本私下的暗通款曲,再加上掌着千禧教的苏光复,崇明帝早已下令拿人。
    偏这奸佞之人是苏睿唯一的骨血、妻姐安国夫人仅有的独子。连襟当年一力支撑自己登上帝位,整整七年的时间戍守在边城,忠臣的浩然正气感天动地。叫崇明帝如何狠下心来,灭了他这一门的骨血。
    在苏暮寒求到崇明帝面前,提出想要承袭王位远走边城的时候,其实监察院御史刘本递来的帖子早已摆上崇明帝的案头。
    监察院御史铁口公断,刘本在朝臣中口碑极好,由他替苏莫寒出面,自然好过苏暮寒这般毛遂自荐。
    也是那一封奏折,引起崇明帝深深的怀疑,从刘本牵涉到江留、牵涉到钱唯真,再牵涉整个江阴地区。形势严峻,崇明帝更认识到朝中局面极其复杂。
    本待采用拖字诀,先拖上几年,磨平了苏暮寒的脾气,却没想到楚朝晖支持儿子要去边城的决定,还曾为了他向楚皇后进言。
    楚朝晖替子求恳,于公于私都合情合理,崇明帝与楚皇后不能枉顾她的提议。
    夫妻二人议定,先将李之方泒去边城,接手苏睿曾经的军务。李之方有战功,又有威信,给他一年甚至只有半年的时间,也能获取军心。
    苏暮寒想去边城,既然无法明着拒绝他的请求,便只有采取迂回的战术。
    提前册封慕容芃,由钦天监副使宋潍源看取吉日,把苏暮寒的承爵同样放在九月。
    前几个月拿册封拖住苏暮寒,他想走也走不成。而到了九月末,边城苦寒之地落雪甚早,大雪早已封山。
    这一拖就拖过了冬天。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李之方已然到任一年,苏暮寒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仅凭着安国王爷的遗孤,也难以招揽父亲旧部。
    自然,那时局面不曾明朗,崇明帝与楚皇后都私心切切,宁愿夫妻两人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若苏暮寒只存着精忠报国的心思,早赴一年边城跟晚赴一年便没有什么差别。他在李之方麾下,自然有机会积攒军功,出人头地。
    紧接着夏钰之报回的消息里,关于苏暮寒这一节总是说得有些含糊,楚皇后便已然笃定,外甥必定不是白纸一张,所以叫夏钰之左右为难。
    形势渐渐明朗,苏暮寒终归包藏祸心,勾结了江阴的势力,私底下又拿千禧教当做杀人利器,明帝后二人当时议定的拖字诀也算行之有效,成功地阴住了他远赴边城的脚步。
    为人至亲,总还有那么一丝恻隐。时至今日,帝后二人依然盼着若是苏暮寒退步抽身,前情便再不提起,只当这一切是过眼烟云。
    偏这不晓事的孩子纠结苏光复,已然在江阴掀起酣然大波,分明早起了反心。
    崇明帝一筹莫展,早在应下苏暮寒袭爵的时刻,便一直深思熟虑。今日为了打压苏暮寒,崇明帝自然不能将慕容萱与他放在一个品阶。
    与夏阁老和陈如峻商议的结果,便是越过普通的王爷位子,直接册封慕容萱为亲王,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打在苏暮寒脸上,叫他看清自己的身份。
    苏暮寒却不体谅崇明帝处处忍让之心,原以为自己最起码也能与慕容萱这样的庶子平起平坐,却原来,连这奶牙还未褪尽的毛孩子也要压自己一头。
    起那慕容萱那个“贤”字的封号,苏暮寒又如何不明白,这是崇明帝为了巩固慕容芃太子之位,早已将慕容萱放置在他左膀右臂的位置。
    对自己猜疑至此,若是不存反心,迟早要让这对兄弟碾压到无有立锥之地。
    苏暮寒阴沉地望着慕容萱身着紫红色蟒袍的小小身形,心里全是怨毒。他晓得要不了几年,待龙虎大将军的位子旁落,他这个即将上任的安国王爷,大约便会被架空,成为西霞最闲适的一品王爷。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暮寒似是已经听到连天的号角响彻姑苏皇城每一个角落,昂扬的厮杀声自边城、自江阴、自皇城秘道,自每一处他军队踏过的地方尖锐地响起。
    在势如潮水的军队前头,自己策马横枪,带着大军长驱直入,一直杀进正德殿,将寒光闪闪的宝剑指在慕容一家人的面前。
    “世子的脸色不大好看”,跪在苏暮寒旁边的刘本有些担忧,悄悄递过袖间的丝帕,“您额上出了一头的冷汗。”
    钱唯真既然不在,看护苏暮寒的任务便落在刘本头上。刘本瞧着苏暮寒那赤红泛血的目光,如何不晓得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借着为苏暮寒递帕子的功夫,如钳的手指狠狠捏在苏暮寒掌心,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仪态。
    掌心的疼痛带来片刻清醒,苏暮寒晓得自己失态,他闭了闭眼睛,拿刘本的帕子擦拭着汗水。再睁开眼时,将帕子还给刘本,苏暮寒脸上便挂了舒朗的笑容,如头顶上灿灿金乌,恢复了一贯的雍容与典雅。
    有着太子与贤亲王的册封珠玉在先,苏暮寒捧过象征自己安国王爷身份的金书宝册时,脸上已经一片漠然。春天求之不得的东西,错过了最佳时间,如今不过如一根鸡肋,舍不下拿不起。
    他敷衍地与向他恭贺的朝臣们周旋,看似谦和地回应着他们的祝福,却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慕容家那一对趾高气昂的兄弟上头。

第五百零八章 晋位

    黄叶瑟瑟舞西风,该到了四面边声连角起的时刻。
    苏暮寒此时的感觉便是箭在弦上,待不及要射向以慕容清为首的西霞皇室。
    湖蓝色的一品王爷冠服衬得他整个人依然挺秀,从容地走过那条红毡甬道,苏暮寒一如从前的芝兰玉树。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风神秀雅的外表之下,他内心早已是金戈铁马,誓要血洗整个西霞。
    崇明帝领着两个儿子走在最前头,然后是夏阁老和陈如峻的身影,苏暮寒随得不远不近,望着打小便无比熟悉的西霞皇宫,立下志在必得的誓言。
    新册封的太子与贤亲王先去拜祭了先帝牌位,然后再驾临春天刚刚盖好的排云阁,向两朝的功勋之臣致以祭奠。
    明日还有更隆重的皇陵祭祖和车游青龙大街,慕容芃必须将他全新的形象展示在国民面前,才算真正担起了太子的重任。
    打从皇宫出来,一溜长长的车队停在排云阁前。
    排云阁依照崇明帝的授意,修得简朴古拙,素雅至极。那九层高塔、九重庭院不饰分毫的金银锡箔,一律青砖铺地黑瓦遮墙。
    排排的松树还未长成,春天植下的小苗不过半米多过。偶然风过,也有松涛阵阵,格外庄严而肃穆。
    崇明帝对这个地方有着很深的感情,不仅是因为这里悬挂着先帝和苏睿的影像,更重要的是,排云阁是他第一次当庭驳斥了钱唯真,与他、与整个江阴帮展开较量的开始。
    拈着香立在先帝遗像前头,崇明帝在心里默默祝颂,更愿先帝保佑,让黎民少受战乱之苦,让同室操戈的悲剧再莫发生。
    苏睿的画像比先帝御像略低一寸,挂在他的右下方。伟岸挺拔的身姿如松,手里一杆长枪横握,目光却是淳厚平和。
    苏暮寒默默伫立在父亲的遗像前,久久不愿挪动脚步。
    第一次见这遗像是在宫内,那时排云阁还未修成,他曾偷偷跑去宫内瞻仰。立在打小疼爱自己的父亲影像面前,却是又爱又恨。
    今日依然是这种感觉,即恨父亲当年不顺水推舟,接了皇祖父禅下的皇位。再想起父亲七年孤苦,驻守在边城重地,心间又漫过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即替母亲前面七年的孤单、还有余生漫漫的寂寥伤心,更因自己这些年受的煎熬而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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