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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父亲从前埋下的暗线,钱瑰大部分相识,因此见到这夫妻二人,一股失望才油然而生。再听这男子提到姜喜善的名字,钱瑰心间难掩厌烦,将眉头轻轻一蹙。
    苏光复在云南假托了姜姓,自谓有姜子牙辅佐明主的纵世才能。他为自己取名喜善,借着明面上的乐善好施,很是笼络了一部分教众,暗地里却做着毒品走私的买卖,疯狂地为苏家敛财。
    自打钱瑰在大理落户,千禧教的人来过总有那么三四回,想跟钱瑰取得联系,都被钱瑰以与他们毫无牵连为由,远远打发出去。
    今日来的这两人即是姜喜善的部属,便依旧是换汤不换药,与从前骚扰自己的那些人一样,还会继续打自己手中钱财的主意。
    钱瑰目无表情,只冷淡地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落坐。自己走到主位的贵妃榻前坐下,冲外头淡淡吩咐了句上茶。
    这两人款款落坐,男的说话倒还客气,偏那女子模样生得虽好,却是上不得台面。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显然心内满是算计。
    青衣早听得钱瑰口中的不耐烦,只端了两杯浮着几片碧叶的绿茶进来待客,便静静立在了钱青瑰背后。钱瑰也懒得敷衍,直接开口问道:“请问二位这帖子是从何处得来?”
    姓莫的男子瞧着态度恭顺,话间却透出几分桀骜,他欠身答道:“彼教几次想与姑娘取得联系,姑娘都执之不理,咱们没有办法,只好惊动了教主。这帖子是教主千里迢迢从外地送来,连同一封令尊写给姑娘的信,命在下一并转交。姑娘看完了信,也便明白了我们夫妻二人的来意。”
    从袖间拿出一个玉版白的信封,却并没有封口,直接便想往钱瑰手上递。碧梧上前阻住,拿托盘接了莫姓男子手中的信,再交到钱瑰手上。
    钱瑰轻轻挑起信封,取出那张本固枝荣纹样的信笺,认得原是钱唯真日常惯用的东西,便是一阵心酸。
    再双手微微颤抖着将信打开,字迹是熟悉的瘦金体,也的确是钱唯真的笔迹,下头署的却是钱唯真与苏光复两人的落款,还盖着两个人的私章,显得极其郑重。
    钱瑰细细读完,眼前一阵金星乱晃。她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上首的花梨木软榻上,勉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双眸子却分明含了晶莹的泪光。

第六百三十八章 逃亡

    若不是碍着外人在场,钱瑰真想纵声大哭。
    临到最后一刻,父亲依然在殚精竭虑为她打算。晓得她这些年来只心仪苏暮寒一个,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替自己谋下这四妃的份位。
    原是思虑周详,待千禧教成功举事,她位列四妃,钱家便算不会就此败落下去。到时再依仗苏暮寒的扶持,有两位兄长与侄儿后继有人,恢复钱家昔日辉煌的盛状应是指日可待。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漫说两位兄长,就连两个侄儿都铛锒入狱。参与谋逆的大罪无可赦免,钱家后继再也无人。
    不独这些,父亲不惜将宝押在千禧教一家身上,实际已然满盘皆输。谁料想整个江阴一夕变天,苏暮寒已然兵败如山倒,如今去身不明。
    想起老父的爱女之心,再想想如今钱家惨淡收场,钱瑰再也忍不住,两挂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过,簌簌落进身上华彩重锦的衣裙。
    再次抬起头来,钱瑰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格外清湛,望着二人露出清浅的笑容。
    她将信折好收起,冲两人略一欠身,冷若冰霜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信确是我父亲的亲笔信,钱瑰自当遵从父命。但不知如今主子在哪里落脚?往后又有什么打算?”
    姓莫的男子似是能猜到她心中的犹疑,起身答道:“江阴虽然满盘皆输,我们教主却另有安排。他与主子在边城策反了一部分军队,如今与咱们的人马合在一处,东山再起已是指日可待。”
    钱瑰听得面上欣喜,泛起一缕明艳的笑容,说话也客气了几分:“如此甚好。有劳两位奔波,钱瑰避居此地,本是无法可想,万事还须仰仗你们教主。请两位回复苏…回复姜公,便说钱瑰谨遵父命,更盼着主子早日大业有成。这些日子便将手中帐簿理清,都交由贵教成就大事。”
    几句话的功夫,钱瑰对苏暮寒已然改了称呼,对千禧教也俯首称臣,言辞间对苏光复十分尊重,再无从前的高傲。
    这对莫姓夫妻相视一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得意。莫先生起身冲着钱瑰躬身行礼,言辞间却不大客气:“姑娘如此干脆,属下夫妻二人衷心佩服。属下如今住在镇子西头,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姑娘但凡有差遣,随时泒人吩咐。”
    分明是暗示钱瑰不必轻举妄动,这四周已然有千禧教的人落脚。
    钱瑰佯装听不明白,更忽视那妇人不时描过自己身上珠钗华簪时的热辣表情,连个荷包也不赏下,只含笑点头,命人好生送他们出去,约了初五再来。
    待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碧梧将帘子放下,钱瑰的脸色跟着便是沉沉如水。
    汇通在康南境内的所有资产全都不能动用,千禧教不会不知道,却赶在如今上门逼迫,想要叫她吐出其余的现银,当真是欺人太甚。
    当日父亲与苏光复做的本是交易,苏光复不曾履约在行,并未将两位兄长安全带出京城险地。况且江阴一役全军覆没,如今自己还不晓得躲在什么地方,竟还有脸拿着昔日的信件过来,妄论什么四妃之位。
    至于方才提到的策反边城军队,钱瑰虽不晓得实情,却也知道必定不会如那位莫姓先生所说,苏暮寒能在边城讨到便宜。
    江阴一役全军覆没,分明是崇明帝早有准备。既能洞窥先机,又如何会防不住苏暮寒的后手。连她一个闺阁女儿家都能猜到苏暮寒的下一站该是边城,又何况朝中那些早熬成人精的文武大臣。
    想是千禧教如今内忧外困,再加上财政告急,才赤裸裸地欺负钱瑰一人孤身在外,想要侵吞钱府仅余的资产。苏光复不念昔日情谊,这番吃相委实太难看。
    眼前闪过素日苏暮寒一张干净朗润的俊颜,依然是秀若远山,好比凌冬枝头的一枝瘦梅,即丰姿秀雅又飘然出尘。
    钱瑰曾拼命相与他比肩,如今却觉得那大好的男儿好比一盆清水不小心沾了墨迹,污浊的黑颜色再也无法洗净。
    那些锦衣夜行的辉煌,那曾让自己为之心动的青春岁月,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分明只是过了一个年,钱瑰的心境却像苍老了几十岁。
    方才一力应承,钱瑰心思转得极快。在千禧教的地头上,她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身边只有父亲安排的一队暗卫,自然无法与他们硬碰硬。
    唯今之际便只有假意允准,回头再想办法。
    除夕夜与两个婢子商议的事情这么快便提上议事日程,瞧着这小小的院落让自己布置得渐渐有了家的样子,钱瑰真心惋惜。往昔不觉得这里也算做一处让她暂时休憩的港湾,临到要离开之时,才觉得原来这个小院也弥足珍贵。
    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姑苏已然遥不可及,想要拿大理做个栖身之地,也成了一种奢望。
    钱瑰命碧梧将老管家唤进来,冲着他行了个礼,把老管家吓得慌忙避让:“小姐这是做什么?可要折杀老奴。”
    钱瑰泪盈于睫,眸中结满了冷冷的霜花。那样冷静而瑰艳的眼神,到似是浑身充满了勇气。她将眼泪一抹,红着眼圈说道:“方才来的那两个人,老管家也瞧见了,那根本不是府上的故人,而是千禧教的余孽。”
    钱家落得如此境地,与苏光复脱不开干系,老管家听得睚呲欲裂,恨恨说道:“我拼上这条老命不要,也容不得他们再登咱们的大门。”
    钱瑰轻轻摇摇头,请老管家坐下:“如今敌强我弱,咱们唯有暂避锋芒。我在这里住不得了,咱们细细商议,有些事情还要老管家善后。”
    取了那些个地契文书之类,钱瑰慎重交到老管家手上,一点一点的嘱咐:“待我走后,您寻个妥当地方暂时容身。尽快寻人低价发卖,将房产地契都换成真金白银,我自会着人与您联系,到时咱们自会团聚。”
    这是钱家最后的产业,老管家深知钱瑰所托重于泰山,热泪盈眶抬起头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天涯

    老管家扑通往地下一跪,叩头说道:“我李得善受老爷大恩,一条老命誓为钱家鞠躬尽瘁。小姐放心去,我一定替小姐打理明白,钱家的产业,万万不能落到旁人手上。”
    钱瑰重重点头,扶了老管家起身,自己亦是浅浅一揖:“我落难至此,老管家念着旧日情谊,依旧不离不弃,请受钱瑰一拜。”
    老管家抹了眼泪捧着东西出去,钱瑰再唤了碧梧与青衣两个进来,三个人坐下来细细商量。
    初五日还要有人留下敷衍一下千禧教那位什么莫先生,三个人此时不可能一起走脱。钱瑰冲她们说道:“你们两个,如今只能有一个跟在我的身边,过几日千禧教的人上门,还要留一个应付他们,随着老管家处理善后。你们仔细想一想,哪个愿走,哪个愿留?”
    无论去离,都是一条凶险路,连钱瑰自己都无法断定,能否逃出千禧教的手掌心,更保障不了两个人的安危,此时颇有些听天由命的无奈。
    前路茫茫,生死难料,碧梧与青衣都十分清楚现在的形势。
    沉默良久,碧梧未及开口,到红了眼圈。她抬头说道:“还是奴婢随着老管家应付千禧教的人。青衣脑子活络,嘴上也来得及,有她陪在姑娘身边,奴婢更为放心。只不晓得如今大年节下,姑娘仓促之间能去向哪里?”
    钱瑰安静地抚摸着俯在自己膝上的踏雪,眸色沉静而又坚定:“如今到处都是死路,唯有一路往西南走,先离了三国与千禧教的势力范围,咱们才能真正谋一条活路。”
    摊开在炕桌上的地图,钱瑰其实不用看,早已经在心间背得滚瓜烂熟。她将深思熟虑的一条线路指给二婢,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大理如今归康南管辖,若我猜得不错,顾晨箫只怕很快便会血洗千禧教。莫看他们此时嚣张,很快便会穷途末路,到时便顾不得咱们。”
    钱瑰的意思,她先进入南昭境内,离了康南的管辖。再从南昭伺机寻找机会,还是要东渡扶桑,或者从水路折向高丽。
    唯有彻底离了这三国的势力范围,才算真正远离了是非之地。
    如今银票都成了废纸,到不用费心带出。钱瑰吩咐青衣笼了碳盆,苦笑着将一沓一沓银票扔进盆里,瞧着它们化为点点飞灰。
    钱瑰亲手打点行李,除去留给府里急用的碎银,将所有的金银珠宝、钗钏首饰、金条与金叶子,都装入几个带锁的匣子里,命碧梧安置在马车隔板内。
    她与青衣各自随身带些散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厨房里灯火通明,几个仆妇手脚麻利地做出一大摞胡饼,并大袋风干的猪肉与酱菜,都包在一个大大的包袱里,由仆从提上马车。
    这些东西虽不好吃,却最耐放,是长途跋涉最好的选择。
    钱瑰再吩咐碧梧去准备满满一大袋子肉脯,那是踏雪一路的膳食。
    夜半时分,钱瑰悄悄唤了暗卫的头领来见,将自己的安排吩咐下去。众人单等着黎明前那一刻最容易让人疏忽的时候,从后门悄悄消失。
    苍山之下,洱海之畔,喧闹了一夜的人们渐渐进入梦乡。启明星还遥遥挂在天迹,东方一道浅浅的鱼肚白将露未露,李宅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被拿厚布包住四蹄的青骢马行走无声,两辆马车悄然驶过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像暗夜的幽灵,缓缓消失在小路尽头。
    暗卫们一身黑衣,各自散在四周,悄然护卫着马车出行。车厢内赫然是一身黑衣的钱瑰与青衣,还有波斯犬踏雪。
    从皇城跟到了云南,如今又要从云南随着钱瑰逃亡。踏雪安静地趴在钱瑰脚下厚厚的黑丝绒地毡上,拿冰凉的鼻头碰触着钱瑰同样冰凉的手,似要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逃亡不易,方才碧梧想要劝钱瑰将踏雪留下,钱瑰将脸埋在踏雪雪白的长毛里,瞧着踏雪干净温暖的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家人已然不在,这只波斯犬能抵得上自己半个亲人。
    打从钱瑰四五岁起,这只波斯犬便陪在她身边,从一团绒球般的幼崽,长到如今的步履蹒跚,已然渡过了十余年漫长的岁月。
    十二岁的踏雪,其实已经走到了它狗生的耄耋之年。
    钱瑰依然记得小小的踏雪抚在自己膝上,像一朵小小的云团。再大些的踏雪,随在钱瑰身边亦步亦趋,逢到它认为有危险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挡在钱瑰身前。
    如今老了,它已经不能自如地行动,却依然爱静静地凝望着钱瑰,追随她的目光与脚步。
    这样一只狗狗,将它的一生都给了她,也已然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若是为着自己逃命而丢弃了它,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钱瑰自认冷硬的心中也有最柔软的部分,一路逃亡的途中,她选择与踏雪不离不弃,坚定地将踏雪留在自己的身边。
    马车走过的道路狭窄而悠长,渐渐拐上林间的土路。前时刚下过一阵透雨,车轮驶过,在一段长长的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暗卫们的身后,另有黑衣人相随,瞧着那长长的车辙,有位黑衣人无声做个手势。一部分人随着他继续跟着马车走下去,另一部分人则留下来,将马车经过的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
    待清晨的第一缕炊烟升起,刚刚回头镇子西头的莫先生习惯性地立在房前,远远眺望了一下门扉紧闭的李府,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的夫人随在身旁,轻轻打个哈欠,依旧掩不住贪婪的目光:“那个什么钱小姐通身上下的衣裳首饰真叫气派,瞧着说话得体,却不会做人。咱们大年初一过去,她竟不知道放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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