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氏慌忙上前行礼,寒暄道:“今日里幸会,年节里想要拜见夫人,只怕夫人家里还未理顺,因此只递了帖子,不敢此时给夫人添乱。”
慕容泠本是不耐应酬,只是如今陈如峻坐上阁老次辅的位子,就由不得她不与这些人契阔,当下也端着笑意说道:“夫人客气,在坐诸位都是芳姿珍重,待家里收拾妥当,我给诸位下帖子。”
粘氏端庄的笑意里透着热络,神色殷勤却不做作,十足的长袖善舞之人,她闻言拍手叫好,赞道:“原来与夫人想到了一处,原想着过些时候请夫人踏青赏花,如此就先偏劳夫人了。”
与慕容泠结交的心愿十分迫切,表现得却圆转自如,两人携手各自归了座位,随着众人往楼下看。
但见来参加诗笺会的贵女们着了靓丽的春装,鹅黄、茜红、翠绿等等鲜亮的颜色扑面而来,正是花招绣带,柳拂香风,整个四季景内没有一丝残冬的萧瑟,而是一片春意融融,果然比望月小筑的景色更为怡人。
都有自家的女儿在里头,二楼上各位落座的夫人望着来来往往的姑娘们,自然赞不绝口,只捡着好听应景的话来说,楼上楼下都是喜气扬扬。
慕容薇本是在偏厅里歇息,只待夏兰馨与云持来时,才约了表姐一同来迎,此时正坐在夕照楼一层暖阁里的首席。
云持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宫廷盛会,略微有些局促,好在平日家教极好,面上一点也不显山露水,与众人寒暄契阔间不卑不亢,即淑婉又知礼仪。
云持的着装也费心,她即无品阶,又不能靠衣饰哗众取宠,堕了姑苏云家的面子,思来想去听从母亲的安排,选了最周正的汉服曲裾。
此刻,云持身着端庄的宝蓝色滚深紫阔边曲裾深衣,挽了低垂的发髻,簪一支白玉嵌蓝宝如意长钗,耳缀是两粒莲子米大小的蓝宝石珠子,跪坐在大红色洋毡上,显得尊贵而矜持。
宝蓝与深紫都是老气的颜色,两者相配,却越发衬出云持亭亭月华的高贵,坐在一众贵女之中,宛若六月新荷,不蔓不枝。
宫人沏上茶来,云持颔首谢过,优雅地品着了口上好的碧螺春,含笑与众人见礼,夏兰馨又替她向陈氏姐妹引见。
四大诗书世家互相推崇,彼此都听过对方家祖的名字,众人心里都为对方气度叹服,相谈甚是欢娱。
陈欣华有些惋惜地向云持说道:“可惜嫂嫂怀着身孕,今日无缘得见云小姐。嫂嫂是并州柳家的姑娘,提起姑苏云家,不知有多推崇。”
云持敛眉轻笑:“改日有幸,得陈二姑娘引见,云持也瞻仰柳家姑娘的风姿。”
几人又提起柳家衍圣公编纂的词典,细数当朝的几位书法大家,聊得酣畅淋漓。与陈欣华等人亲昵地说着话,云持心内隐隐的惶恐渐渐消融。
公侯勋贵之家,以为夏府里亭台楼阁、锦衣玉食便是极限了,没想到今日的四季景,只是一个小小的园中园,竟是处处香风、步步生锦,叫她不胆踏错一步,幸好,同桌的几位姑娘都是知礼的闺秀,处处替她解惑。
察觉到有几道审视的目光轻扫,从自己面上掠过,又极快地收回去,云持只是正襟危坐,不管来者是谁,都坦然地回望过去。柔肠傲骨,不肯露出一丝怯意,叫别人看轻了云家的女儿。
钱瑰不识得云持,见首席上气氛热烈,自然也是满满的好奇心,不过她素来沉得住气,将目光在云持身上轻轻一绕,便收了回来,只在心里充满了疑虑。(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腹诽
首席尊贵,全是皇亲国戚。像钱瑰这般一品大员女儿的出身都无缘问鼎,不晓得夏兰馨身边的女子又会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钱瑰细数着指头,算不清来人的身份。
再瞧慕容薇的样子,也无意将那女子介绍给别人。钱瑰又添了思量,不是这女子身份不够,便是慕容薇对这位女子极为尊重,不屑让她与闲杂人等结交。
钱瑰眉头轻皱,向身后的贴身丫头微微招手,附耳说了几句,要她去打探来人的底细。
丫头领命而去,寻着机会慢慢往首席那边挪动。
二公主慕容蕙起得迟,换了一身大红色金线彩绣牡丹宫衣,又簪了一枝八宝累丝金凤珠钗,梳妆完毕便已经到了巳时。
忙忙进了四季景,见大部分宾客已然落座,她寻着姐姐,一路走到首席,在慕容薇旁边落了坐,含羞笑道:“昨日抚琴,睡得迟,今早醒得晚些,险些误了时辰。
人前的慕容蕙收了伶俐顽皮,显得十分淑华高贵。她又向在座各位一一致歉,才发现桌上多了云持这一张生面孔,不由微微讶异。
“你不认得,这是姑苏云家的九小姐。子持年长,阿蕙应该唤声姐姐”,慕容薇将云持介绍给妹妹,又亲昵地唤着云持的小字,一如闺中好友的模样。
云持起身向慕容蕙行礼,慕容蕙忙忙按住她的胳膊:“子持姐姐请坐,早闻姐姐雅名,又是兰姐姐的好友,不须客气。”
夏兰馨见两位公主都对云持极为尊重,心里与有荣焉,忙着拉近几人的距离:“子持,这位蕙公主可是琴痴,一把绿绮台在手,可以引动百鸟齐鸣。不如改日你们切磋一番,也叫在座的姐妹一饱耳福。”
云持最爱琴音,日常苦练不辍。听到慕容蕙琴艺高超,手里又有名动天下的古琴,也不管年龄大小,早存了结交之意。一时望着慕容蕙,眸中波光闪动,神色十分动人。
众人言笑晏晏,即聊此时又相约来日,慕容蕙更与云持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愉快,都忽略了不远处立着的那个似在寻人的小丫头。
正是钱瑰泒出的贴身丫头同,借着寻找更衣的场所,悄悄转到首席的一侧,正听到慕容薇替妹妹引见的话。
她树着耳朵听了几句众人的谈话,得了准信,不敢在那个位置久待,忙忙回来覆在钱瑰耳边说得一字不漏。
姑苏云家,名气再大也不过是个诗书之家。钱唯真虽是科举出身,却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十分不齿,总说着武将才能得天下之类的话。
钱瑰自小受父亲影响颇深,对耕读世家的文人一向看不过眼,反而喜欢边疆驰骋的武将。也因此,对苏暮寒那般外表俊朗又身怀本事的英姿十分推崇。
她想不透慕容薇对云持的礼遇从何而来,难免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公侯世家的姑娘都有娘家做为助力,不好拿捏。慕容薇如今与云持交好,难道是想日后替苏暮寒纳妾?
想到此处,钱瑰冷汗森森,直觉窥到了慕容薇的真意。以云家的名声,足以嫁进安国王府。
云家声名满天却毕竟没有人在朝中,若是日后给个侧妃的位子,指不定还要感恩戴德。而这样的女子一入王府,生杀大权便落在了慕容薇手中,根本分不了她的宠,更不会堕她的名声。
一定是这样,钱瑰尖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扎出青白的印迹,心上憋得喘不过气来。
父亲有父亲的打算,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只要能陪在苏暮寒身边,钱瑰不在乎只是个侧妃的位子,也做好了日后对慕容薇委曲求全的打算。可如今自己一退再退,慕容薇却要将她这条路也一并砍断。
钱瑰心中阴云密布,一时浮想联翩,以至于旁边刘府千金与她说话也未听见,还是沈府的二姑娘拿手肘轻轻将她一碰,娇笑道:“瑰姐姐怎得独自一人出神?”
钱瑰回过神来,勉强绽出笑容,故意皱了皱眉毛,脸上晕了娇红:“小日子才来,腹中有些疼痛,妹妹们自便,姐姐先去更衣。”
以此为借口出来,寻个僻静的角落,呼吸着略带些冷意的残冬气息,钱瑰细细寻思着方才丫头的每一句话,好一阵子才静下心来。
远望对面的映辉楼,瞧不清宾客的模样,却能瞧见那些个绿衫青袍的背影。知道心中倾慕的男子并不在其中,诗笺会的盛景便与烂漫的四季景一样,瞬间便失了颜色。
京城世家不乏轻裘黄衫的翩翩男儿,在钱瑰眼中却全是附庸风雅的怆俗。
冷冷瞧了几眼,钱瑰调整好情绪,收起脸上轻蔑的笑容,依旧浮起淑婉的神情,慢慢退回了夕照楼中。
对面的映辉楼上,男宾早已到齐,世家子弟们平日聚得多,比女宾更为相熟,谈笑间气氛极为热烈。
崇明帝露了个面便退了场,将宴客的任务交给慕容芃与礼部右侍郎朱如海。主宾自然是秦恒与顾晨箫两位,还有昨日皇家围场一起策马的几位世子坐在下首相陪。
诗笺会虽说以诗为主,却还有一层更为隐晦的意思。那便是青年男女齐聚,多少有些相看的意思。
夕照楼里的夫人们口上不说,却都私底下为自己的儿孙长着眼劲。崇明帝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坐在这里,听多了家长里短,便难免有些尴尬,不如提早退场,将整个局面交给楚皇后统揽。
两边宾客都已定位。日近午时,慕容薇请了楚皇后示下,便宣布开宴。
今日宴客的菜也精巧,八凉八热外加十六道大菜,全是三人取古诗词一句做为菜名拟定,盘中再点缀厨娘巧手以面果剪成的鲜花,又炒制了糖色点缀上各种应景的色彩。
每上一道菜,都是一道悦目的风景。
每一次宫女们清脆地报出菜名,便引来男宾那边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面对秦恒与顾晨箫赞叹的目光,慕容芃与有荣焉,殷勤地请两人品尝,不忘端着矜持炫耀自家姐姐的聪慧。
“二位殿下尝尝是否可口?今年的诗笺会是由长姐牵头,这些菜肴也是长姐与人拟定,随意取了名字,与诗笺会胡乱应个景。”
到底是七岁的孩童,语气虽然谦逊,话里话外却满是对长姐的推崇。(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长天
顾晨箫想到昨日慕容薇马背上的英姿,再瞧瞧今日宴会上的细致,到有些恍惚,不晓得哪一面才是慕容薇真实的样子。
昨日骑马并肩,距离近到风儿吹过便能嗅到她发间的轻香,顾晨箫不断地回想,依旧心驰神往。
秦恒却有些心不在焉,他雍容地回应着慕容芃的热情,心里却一直记着昨日哀哀哭泣的女子。
认定了那是慕容薇身边受委屈的宫女,有些心疼,却苦于无法开口打探。他举杯向顾晨箫含笑示意,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刚呈上的一道佳肴,对接下来的斗诗并不在意。
宴席过半,身着碧绿丝衣的宫女捧上一道琉璃苹果,选用上好的印度青炸成金灿灿透明一般的琉璃片,点缀着以鸡蛋清制成的云朵,再饰以一枚小小的青果,是慕容薇自青莲居士《长相思》中选句,菜名为:上有青冥之长天。
在坐闺秀们熟读诗书,自然知道这一句词的来历: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青莲居士的诗以豪放浪漫为主,显少有这般的缠绵悱恻。闺中女儿们对未来都有着甜蜜的憧憬,也有着未知的惶恐。有几位不免触动心事,在心底默默背诵长相思的后头几句。
不知几多女子,都有着“卷帷望月空长叹”的感慨,这一世心事,不知付与何人知,连钱瑰这般的,想起今日遇到的青衫少年,都难掩心中寥落之情,不觉拈起一块琉璃苹果慢慢品尝。
那滋味,酸中带甜,甜中有酸,恰似闺中女儿一江春水不知赋予谁的心事。
顾晨箫也夹起一片琉璃苹果放在口中,品尝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看来,这个菜名里还带有说不出来的孤绝与高远,竟似是,有些慧剑斩断情丝的渺然。
黄粱梦里,究竟是谁负过谁?
正是天气晴暖,用过这道甜点,慕容薇便吩咐璎珞上楼,请楚皇后示下,开始斗诗。得了楚皇后允诺,便请各位宾客移步河边。
众人方才从楼中望着河边,只见四时繁花错综,想着暖房中育不出这么多的花卉,心内都存着疑惑。此时走近了细看,才知是绸缎剪成,简直巧夺天工。而花间又置香炉,兰麝氤氲,更似花开锦绣。
粘氏抚花细看,不觉连连称好,向楚皇后舌绽莲花:“臣妾听闻今年的诗笺会是大公主一力承办,从帖子到菜肴,再到如今满园的景致,无一处不好,臣妾愚钝,想要夸赞几句,竟找不出词来。”
楚皇后心里正为女儿得意,听得粘氏溢赞之词不觉眉开眼笑,连连谦道:“哪里是她自己的功劳,还有她表姐与温尚仪帮忙,不过是花在心思精巧上头,夫人太抬举她了。”
听到有陈阁老府上的姑娘帮忙,众人又向慕容泠夸赞她教女有方,慕容泠连连替自家女儿推脱着功劳,笑道:“她懂得什么,不过是替大公主跑个腿而已”。
粘氏又笑道:“今日一见,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有皇后娘娘蕙质兰心,才有大公主今日金声玉韵。”
粘氏说的漂亮,簇拥在楚皇后周围的夫人们自然随声附和,指着远远近近的景致赞不绝口。
绕过长廊,便来到河边。楚皇后见河边的陈设更为散漫,有的在树下铺着地毡与坐褥,有的在亭榭之中设了锦凳,也有长榻搁在树阴之下,也有桌椅摆在花从旁边,又半挽着青纱帷幕,或遮或掩十分方便,早到的众人随意坐立,并不拘于形式。
楚皇后瞧得新奇,择了花阴下一处矮榻坐下来,问了慕容薇等三人以何为题。温婉笑着上前行礼,指指身后几位宫人手中的描金填漆托盘,托盘内盛着一色彩绣的绿色锦囊,以丝带打结严严封着口。
楚皇后心情不错,以指点着三人,畅怀笑道:“小妮子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不赶紧说与诸位夫人听。”
慕容薇拿帕子掩口,甜笑着说道:“往年多以花以景为题,不是不好,只怕做来做去落了俗套,因此女儿与两位姐姐议定,今日不限韵,不指题,只随意写就一个行酒令。”
见楚皇后与众人听得糊涂,温婉补充道:“薇公主说的确是实情,今日的题目是奴婢等从酒筹里来的灵感,想着或用曲文、或用词牌名,或取四书五经里头的句子,依句首押韵,看哪一位的更有气势。每人一题,并不相同,都封在荷包里,单凭众人自己去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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