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海东青将地上的肉吃的一点不剩,耶律璟方才出声:“ 爱卿们辛苦了。来人啊,拟旨。韩德让,恪尽职守,英伟果勇,衷心诚诚,今日起任命为上京皇城使,并赐御鞠杖一把。” 说话间,一个太监双手端举着皇上的银鎏金御杖走到了韩德让面前。这官职和赏赐都来的太突然,韩德让赶忙谢恩,并双手接过御杖。
耶律璟微微点头,“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们也都平身吧。” 喜隐听到此话正想和大家一起起身,却听见皇上突然厉色道:“赵王!” 喜隐忙又跪下,心里忐忑,不敢抬头。耶律璟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喜隐:“ 你可知罪吗?”
皇上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叫人不寒而栗,喜隐忙将头低的更低,说道:“额,恕臣...臣不知。”
“哼,好个不知!你无诏私自回京,在王爷的喜宴上目无君上、出言不逊,今日还企图伤及公主,你还敢说你不知!”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耶律璟已经站起身,举着枯黄的手指着喜隐,满脸愤怒。
喜隐此时已吓得满头大汗,皇上的凶残手段他是知道的,本以为他在深宫不理朝政,现在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皇上,臣...臣…知罪了!”
“喜隐啊,”耶律璟慢慢向喜隐走,“你父亲当年谋反被囚禁,是朕看你可怜,才给了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是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欺负到了朕的头上,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是,臣知罪!臣不敢了!请皇上饶恕!”听到皇上提到他的父亲,喜隐心里本有怨恨,可是他知道,如果他此时还不求饶的话,就是自寻死路。于是他压住心里的气,赶紧磕头认罪。
耶律璟好像没听见喜隐的话一样,从身边太监手中取过一副拇指粗细的铁刺皮鞭,忽地便朝喜隐抽去。只听“啪”的一声,一条一尺长的口子在喜隐背后裂开,顿时皮翻肉翘,鲜血直流。这一鞭,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大家都低着头,不敢直视。耶律喜隐不亏是大辽第一勇士,居然忍着剧痛,一声不吭。
“这一鞭治你藐视皇威!” 说完这句,耶律璟 “啪”的又是一鞭。这一鞭力度更大,喜隐背上又是一条淋淋血印,“这一鞭治你目无国法!” 。两鞭过后,赵王脸上已挂满豆大的汗珠,背上已经血迹模糊,但他依然忍着不出声。
“这一鞭,“耶律璟又举起鞭子,“治你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说罢又是一下。三鞭过后,喜隐虽然还跪在地上,却痛地将要昏厥。
耶律璟舒了一口气,将皮鞭扔到一旁,踱步回到座位上。“来人,拟旨。赵王耶律喜隐,枉负圣恩,目无法纪,扰乱朝纲,褫夺官位,令其在府内闭门思过,无皇命,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喜隐知道,这已是皇恩大开,于是忍着背痛,忙磕头谢恩:“喜隐谢皇上不杀之恩!”
耶律璟也不理他,又恢复了懒散的神态,仿佛刚才那个挥鞭的暴君不是他。他扫了一眼群臣,看到战战兢兢的太平王,说道:“罨撤葛,你过来。”罨撤葛早就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浑身发抖,听到皇上叫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臣在。”
“我的皇弟啊,刚才朕看你身体如此虚弱,真是难过。想当年,你我二人一起平息暴徒的时候,那是何等威风。我们契丹人有句话说,‘在飞翔中识别雄鹰,在奔驰中识别骏马,在疆场上识别勇士’。契丹的勇士就是应该在战场上才能保持战斗力。你这些年在上京是清闲惯了,朕也该放你回战场了。”
罨撤葛听了这话心里一震,才知道今天这场比赛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这个亲哥哥,最终还是连他也信不过,要把他打发出去,最好是战死沙场吧。没想到这么些年,他的支持,他的衷心,他的卑微,到头来却还是这个结果。罨撤葛心里一酸,不禁眼含泪光,他赶忙拭了一下眼角,恭恭敬敬地磕头领旨。耶律璟见此景,内心也不禁动容,毕竟罨撤葛是他的亲弟弟,曾经助他登上皇位。但他也知道,如今大辽的王爷中威信最大的,除了赵王喜隐,就是自己的弟弟太平王罨撤葛,不把他们安置了,他这个皇位就一天不能踏实。想到这里,耶律璟又怒从中来,为什么人人都要惦记朕的皇位呢?那就不要怪朕了!于是,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复冷冷说道:“这几年西北不太平,阻卜部落连年惹事,今天朕就封你为西北招讨使,去替朕把手西大门吧。你不必陪朕行营了,和王妃回上京收拾收拾就启程吧。”
这场惊险的比赛就在皇帝云淡风轻却杀机暗藏的任命中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赏、一罚、一贬,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众人心里都惴惴不安,这位终日不上朝的“睡王”似乎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只知享乐,除了残忍和迷信,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暗流涌动
萧燕燕躲开了所有人,一个人来到湖边坐着发呆。刚才的一幕幕又回闪在她脑中,赵王的咄咄逼人、皇上的反复无常、大姐的即将离去,都像一块块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间。还有晋国公主看着韩德让时那炙热的眼神,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是对爱的人才会流露的波光。萧燕燕思绪烦乱,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绰儿。” 萧燕燕一回头,见韩德让正向自己走来,一身骑装还未换下。
“德方哥哥。” 萧燕燕挤出一丝笑容。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阿依古呢?”韩德让在萧燕燕身边坐下。
“你还不知道我大姐吗?她那么要强,这个时候连母亲都不见。” 萧燕燕幽幽地望着眼前貌似平静的湖水。
“那你呢?”韩德让也望着湖水问道。
“我?”萧燕燕一愣,转过脸来,“我怎么了。”
“把你的手给我看下,刚才伤的重吗?”韩德让用下巴指了一下萧燕燕的右手。
萧燕燕这才感到右手心阵阵刺痛,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没事,小伤而已,哪有那么矫情。”
韩德让露出无奈的表情,一手抓着萧燕燕的右臂,将她的右手心展在自己面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萧燕燕又惊又羞,她和韩德让自成年后便再无这样亲密的举动。
看见萧燕燕手掌条条血丝,韩德让不禁心疼。他拿出身上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慢慢将萧燕燕的手掌包裹好,然后把药瓶往她面前一递,温柔的说:“记得每天换药。”
看着韩德让这一系列的举动,萧燕燕多种思绪涌上心头,她赶紧将头撇到一边。韩德让见状,心里也是百转千回,却只痴痴地望着湖面不言。半晌,韩德让先打破了平静,他捡起身边的一颗石子向湖面一抛,湖面上于是掀起层层涟漪,正如两个人此时的心情一样。
“绰儿,你知道在幽州的两年,我最想念的是什么吗?” 韩德让幽幽问道。
萧燕燕摇摇头,不知他此话何意。韩德让接着说:“我想念草原,想念它的广阔与包容,想念它的温柔和冷漠,想念这里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生活,想念无拘无束的驰骋。” 说完,韩德让转过脸,盯着萧燕燕的眼睛。萧燕燕听他说的动情,也陷入了那副美好的草原图画,却突然迎上韩德让幽深的目光,有点不知所措。
韩德让看着萧燕燕,一字一字地说道:“但是,我最想念的,是草原上最美的姑娘。她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
这番话让萧燕燕如遁入云雾中,这本该是她日思夜想的一句话,但此时却显得那么不真实。
韩德让看到萧燕燕吃惊的样子,心里有点自责。他从怀里拿出一枚青色的圆形玉佩,将其放到萧燕燕的左手里,轻轻说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对不起,绰儿,让你久等了。”
此时的萧燕燕早就泪眼婆娑 ,她知道那玉佩是韩德让自小就不离身的的珍爱。萧燕燕手里紧紧地握着玉佩,伏在韩德让的肩上,动情道:“不晚,我以为永远等不到呢。”
韩德让微微笑着说:“我总是想得太多,怕不能给你最好的。可今天在场上与你并肩作战,我就想...哪怕是和你一起过最简单的生活,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我也是快乐的。古人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这个意思吧。就是...不知道委不委屈你。”
萧燕燕破涕为笑,摇摇头说:“不委屈,只要你不嫌弃我满身羊奶味。”
韩德让哈哈大笑,将怀里的萧燕燕抱的更紧:“等回到上京,我会请父亲择日上门提亲,你别反悔就好。”
萧燕燕从韩德让怀里起身,透过一双迷离的眼睛,坚定地说:“永不。”
这晚,皇上在御帐为即将启程回京的太平王践行,却不见萧思温的身影。原来自从白天听到阿依古要随夫西行之后,燕国公主萧夫人就病倒了。燕国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女儿,也就是皇上的堂姐,所以耶律璟便准了萧思温一晚的假。萧思温在毡帐里看书,却不想迎来不速之客——南枢密副使高勋。萧思温有些奇怪,他与高勋一北一南,各有分工,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他今天突然造访意欲何为。正想着,便见一身汉装的高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此人五官倒算端正,只一双眼睛总是似笑非笑的,令人不安。
两人见面不免寒暄几句才分别落座。“高大人这是从哪来呢?”萧思温问道。
高勋捋了一下八字胡笑着说道:“我们汉人向来不如你们胜酒力,刚才宴上我不过喝了几杯就觉得头晕目涨,于是便出来吹吹风,不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萧大人的帐外。听说夫人染病,不知可有大碍。”
萧思温呵呵一笑:“无妨,不过是妇道人家心眼儿窄罢了,劳烦高大人惦记了。”萧思温心里清楚,高勋趁着官员们都在御帐里的时候独自来他找,绝不仅仅是“不知不觉”这么简单,但他只顺着高勋说下去,等着狐狸自己露出尾巴。
“唉,也是难为夫人了。不过,夫人要是想开点,这也是件好事啊。”
“哦,高大人怎么讲?”
高勋将身体微微靠近萧思温说道:“这太平王原为北枢密院密使,如今他远走西北,这官位的空缺自然由您这位北府宰相填补了啊。”
萧思温故作惊讶,急忙摆手说道:“高大人休要乱说啊,圣心难测,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中,还以为老夫图谋不轨呢。”
高勋轻笑了一声,吹了吹杯中的茶,说道:“萧大人太小心了吧,你我二人闲聊而已嘛。对了,今天三位千金在御前可是光彩夺目啊。我看皇上对你家三小姐有那么点...”
萧思温在心里冷笑,这高勋跟他扯东道西,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心里这么想,萧思温表面上却还是一丝不露,苦笑说道:“大人又说笑了,谁不知道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这么些年连个嫔妃都未曾纳过啊。”
高勋听罢冷笑一声:“伉俪情深,伉俪情深怎么就生养了一位公主呢?”
萧思温摇头道:“诶,高大人,这宫闱之事就不是你我应该操心的了吧。”
高勋今晚本就是来打探萧思温口风的,见他一直在跟自己打太极,也有些坐不住了,压着心里的气说:“好,宫闱之事我们不说,如若皇位后继无人,那是不是你我做臣子的责任呢?”
萧思温见高勋有些着急,便继续应付道:“高大人也是多虑了,如今皇上正值盛年,那百年以后的事老夫就更操不上心了啊。”
高勋又向萧思温近身,低声说道:“我看不见得吧。宫里传出来的话,皇上现在已经不正常吃饭了,每天都以巫师炼的丹丸为食。我看,时日不多了吧。”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实在大逆不道,萧思温立马冷下脸,起身斥道:“我看高大人是真的喝多了,老夫就当你今天没有来过,您请便吧。”
谁知高勋也不示弱,将茶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冷笑说道:“都说我们汉人九曲心肠,契丹人爽朗直接,我看萧大人打起太极来,一点也不差啊。我不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历朝历代,立嗣之事都是事关朝野稳定的大事,作为臣子,鼎臣义不容辞。如今,赵王被囚,太平王被贬,萧大人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吗?“
萧思温此时已明白高勋今晚所为何事,看他山门大开,倒也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于是又回到座位上,不冷不热地问道:“那高大人有何高见呢?”
高勋见话已说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接着说道:“下官之见,唯有贤王爷。”
“贤王?”看着高勋放光的双眼,萧思温忽然想起,他可是世宗一手提拔上来的汉官。所以高勋今天来找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支持立世宗的儿子贤王为嗣。萧思温脑中不禁浮现出了那个瘦弱腼腆的小王爷。
高勋见萧思温皱着眉头,知道他正在思索,于是马上近前说道:“贤王乃世宗遗子,当年若不是世宗死于非命,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再者,贤王宽宥爱人,勤勉图治,大辽也需要这样一位皇帝啊。”
说罢见萧思温还是一言不发,高勋知道这个老狐狸不见好处是不会表态的,于是他将身前的茶杯向萧思温一推,笑道:“今天三小姐的英姿皇上没注意倒,贤王可是叹为观止啊。贤王有意与令爱结秦晋之好,到时候您萧大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虽然心里有了活动,但是事关重大,萧思温知道自己不能马上表态,于是他笑呵呵地对高勋说:“高大人今晚的肺腑之言老夫都领受了,只是内人身体不适,老夫还要去照看,就不多留了。很多事情,你我还需从长计议才是啊。”
高勋听他在下逐客令,倒也不生气,只要“从长计议”就说明还有的商量,于是便拱手告辞:“萧大人留步吧,下官还要去御帐。我的大门永远向您敞开,恭候您的光临。”
送走高勋,萧思温陷入沉思。其实不用高勋说他也知道,以目前皇上的健康状态,立嗣是头等的大事。他之所以将大女儿嫁给太平王罨撤葛也有押宝的意思,只是现在看来,太平王已无机会。放眼朝廷,贤王的确是一个人选,可是看他今天在赛场上不堪一击的样子,他会是合适的人选吗?除了高勋,还有谁在支持他?他们的网结的有多深?此时,忽然刮来一阵邪风,帐内的蜡烛忽闪了几下,萧思温自言自语道:看来要多关注一下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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