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燕也控制不住,将儿子揽入怀中,哽咽道:“母亲知道,母亲也不愿意,可是...可是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你的父皇不在了,你就是新的皇,知道吗?”萧燕燕紧紧盯着儿子,却没想到他竟哭着问道:“那母亲呢,母亲也会被人抢走吗?”
萧燕燕不仅愣住,问道:“母亲,母亲会被谁抢走?”
耶律隆绪低头小声说:“他们说...说...母亲要被...被太傅抢走了。”
萧燕燕惊得愣住。她只以为今日皇上的行为是因为不满韩德让掌控军政大权而故意施威,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话。萧燕燕故作镇定,只轻声问:“皇上为什么会这样问?”
耶律隆绪望着母亲认真说道:“他们说...他们说太傅要娶母亲,还要...还要取代儿子的皇位。”
萧燕燕气的浑身微微颤抖,却强做出轻松的表情问:“这话,皇上是听谁说的?“
耶律隆绪吞吞吐吐半天,才小声说:”是...是...是连奴说的。”
“那么,皇上让耶律虎古去试探韩德让,也是连奴的主意吧。”萧燕燕冷声问。
耶律隆绪先是点点头,又很快摇头,见母亲面色凝重,他忙说道:“太傅为一己私利害了耶律虎古的弟弟,是为小人!”
萧燕燕此刻已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令帐外的奚奴将耶律虎古带到帐里,命他向皇上陈述韩德让为何杖打其弟等事。耶律虎古刚刚被萧燕燕吓的丢了魂,哪还敢狡辩,只把兄弟两人如何强抢有夫之妇,又如何杀害那夫妻二人的事从头说来,才又被奚奴拖了出去。
见耶律隆绪震惊得目瞪口呆,怔怔望着自己说不出话来,萧燕燕轻叹一声,问道:“绪儿,你平心而论,太傅对你如何?”
耶律隆绪低着头,犹豫片刻说道:“太傅待儿子从未失君臣之礼,也尽心辅佐。”
萧燕燕点点头,又说:“太傅是你父皇托孤之人,即使你不相信他,也应该相信你的父皇。就像刚刚,耶律虎古咄咄逼人,要致太傅于死地,但是太傅却不顾剑伤,拼命救耶律虎古一命。他若是卑鄙小人,何故要如此?”见耶律隆绪沉默不言,萧燕燕又说:“至于皇上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更是无稽之谈。如今大辽虽然太平,但外忧内患仍未绝,此时最要紧的就是君臣一心,切不可因为空穴来风的谣言就猜忌朝廷重臣,乱了君臣的团结。需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你明白了吗?”
耶律隆绪有些愧疚地看着母亲,轻声说:”儿臣知错了。”
萧燕燕亦柔声动情说道:“母亲也有错,母亲太忙于朝政,忽略皇上了。皇上,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母亲最大的依靠!”
耶律隆绪“嗯”了一声,目光坚定,重重地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道:“那...那连奴——”
不等耶律隆绪说完,萧燕燕便打断道:“连奴年纪大了,不能再服侍皇上了。母亲会给他找一个善终的地方养老,毕竟他父亲曾经救过你父皇的命。”耶律隆绪不舍得连奴,还想再央求,但见母亲不容置疑的面容,便将话吞了下去,默默告退。
看着耶律隆绪离开御账后,萧燕燕脸色兀地变得凌厉,对帐外的奚奴喊道:“把连奴叫来。”不一会,只见连奴躬着身子进了御账,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萧燕燕心里一惊,连奴与先皇同岁,今年也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往日并未留意,今日才发现,怎地他头发竟已半白,身体佝偻。正这时,连奴却先开了口:“太后不说,奴才也知道为何叫奴才来。”
“你说为何?”
连奴平静地说:“是奴才散播的太后和韩大人有染的谣言,又讲给皇上,也是奴才怂恿耶律虎古趁舞剑刺杀韩大人。但是,奴才不后悔。”
萧燕燕虽然心里惊讶,表面却不动声色,只问:“为何不后悔?”
连奴迎上萧燕燕的目光,问道:“太后敢说,自己已经忘了和韩大人的一段情了吗?”
萧燕燕见他言语轻佻,本想发火,却转念正色说:“本宫敢。”
连奴似乎笑了笑,又慢慢摇了摇头,说:“奴才不相信,就算太后现在没有这心思,可是韩大人呢?两个人朝朝暮暮,说不准以后就乱了想法。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可能,奴才也绝不能让它发生!奴才伺候先皇三十年,知道主子对太后的一片情深,奴才就算舍了这条贱命,也绝不能允许任何背叛先皇的事情发生!绝不能!”连奴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是失声。
萧燕燕有些动容,亦想起了耶律贤,也想起了连奴年轻时乖觉的样子。看着这个忠诚的老奴在殿下哭得好像失去母亲的孩子,萧燕燕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累的不想再分辨,甚至不想去思考。她不禁闭上眼睛,一只手扶着额头,蹙眉摇头道:“去吧,本宫成全你,明日你就去乾陵为先皇守灵吧。”
这回轮到连奴惊讶,他抬起一双泪眼,不敢相信地说:“太...太后,奴才...奴才......”
”去吧,去吧,都去吧......“萧燕燕一边说着,一边颤悠悠地起身走向后帐,只留下连奴瘫在地上默默呜咽。
一个月后,萧燕燕和皇上从鸭子河泺返回了上京。八月,上京为义成公主——也就是阿离——举办了盛大的送亲仪式。三天三夜的举国欢庆是连皇帝的嫡公主都没有享受过的最高礼仪。第四日辰时,阿离乘坐的十六人抬鎏金銮驾停在上京城门外,却迟迟不动。张浦骑在马上,有些不耐烦,向凤驾外的侍女青梅使了使眼色。青梅有些为难,透过轿帘对轿子里的阿离轻声说:“公主,吉时已经过了,咱们还不走吗?”
半晌,阿离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对青梅说:“你不应该跟我,你走了,谁伺候太主子呢?”
“公主放心,是太后把我指给公主的,太后身边还有白梅腊梅冬梅呢。”见阿离不做声,青梅又说,“公主,太后说了,近日凤体欠安,今日是不会来送行的,咱们...咱们别等了。”
阿离双眼一闭,一滴眼泪从雪白的脸庞滑落,落在她殷红色的嘴角边。她并不知道,此刻在崇德宫里,萧燕燕也正感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她又习惯性地呼唤阿离的名字。白梅在一旁小声说:“太后,听说...听说义成公主的銮驾在城外都停了半个多时辰了......”
萧燕燕并不做声,却忽然听见有人说:“你为什么不去送送她。”萧燕燕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说耶律凝,只淡淡地说:“你不是说,我是冷酷无情的人吗。”
耶律凝走到萧燕燕面前,犹豫片刻说:“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你和那个党项使臣的话。你跟他说‘你回去告诉李继迁,如果他敢让阿离受半点委屈,本宫一定倾大辽全国之力踏平党项,令党项寸草不生’。其实你心里是舍不得阿离的,对吗,可是你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狠话呢。”
萧燕燕眼圈有些湿润,幽幽说道:“只有这样,她才能走的没有牵挂,才能在那边重新开始生活。”
耶律凝摇头苦笑:“我不懂,真的不懂,是不是进了这宫城,人都会变得难以捉摸。萧绰,我还记得那年击鞠,你奋不顾身挡在耶律喜隐马前的样子。那时候的你不是现在这样的,难道简简单单不好吗?”
萧燕燕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今早梳头的时候看见了一根白发,有时候觉得自己记性也越来越差,所以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遥远得就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你说的对,在这宫城里呆久了,人会变的。人的心会变得越来越硬,最后像石头一样硬,反而成为最强大的武器。”
听了萧燕燕的话,耶律凝不禁叹气喃喃道:“看来,我注定不属于这里。”
萧燕燕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算了,她跟自己说,有些事情不经历一番,终究是过不去的。
☆、二次北伐
统和三年初春,已经秘密准备了三年的赵光义,终于按耐不住收复燕云的野心,再次挥兵北伐。四月,萧燕燕收到耶律休哥的奏报,宋军兵分三路奔袭而来:曹彬、崔彦进、米信领十万大军由雄州出发,田重进领一路兵马由飞狐 (今河北涞源)向北推进,潘美、杨业则从雁门关来侵。根据耶律休哥的战报,岐沟、涿州、固安、新城已经先后失守。涿州是南京幽州的南大门,而岐沟、固安、新城三城则是涿州的门户,如此一来,幽州就已经暴露在宋军的军事范围内。
萧燕燕立刻召集众臣商讨对策。虽然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大家却都没想到宋军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逼近幽州。耶律斜轸指着燕云地区的军事地图,走上前说道:“禀太后,依臣看,宋师之所以兵分三路应该是各有所图。西面,潘美杨业一路的目标应该是云州;中路田重进自然直指蔚州(今河北蔚县);至于东路曹彬崔彦进则是意在幽州。所以臣以为,我军也应该兵分三路,个个围堵,方可取胜。”
见萧燕燕沉默不语,韩德让沉吟着摇头说:“臣以为不然。兵力分散是兵家之大忌,赵军秣马厉兵两年,一定仔细研究过进攻的策略,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臣以为此三路大军一定有实有虚,有主有次。”
萧燕燕忙问:“依你看,哪路为实哪路为虚?”
韩德让走到地图前指点道:“太后请看,曹彬所领的东路有十万之众,如今又以破竹之势直逼幽州,这一路可为实。臣料,潘美的西路和田重进的中路实际上是一路,因为他们两路人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一面牵制我军的兵力,一面在山后回合,然后与曹彬的东路一起对幽州实行前后夹击。宋军这次侵辽的几名将领中,臣认为最可惧者杨业为第一,中路的田重进为其次。这二人都是有勇有谋,临危不乱的大将。而主将曹彬和副将崔彦进都是赵宋□□时期就跟随的名将,虽然他们身经百战,但四年前那场辽宋之战却显露了他们指挥上的不足。而且臣听闻,这二人多有不和。因此臣认为,对于潘美和田重进这两部,以现有兵力为主,不必加派人马,只派人看住蔚州,一定要阻击田重进军于蔚州以东,不得让其迂回至辽军侧后。然后,倾全力来阻挠东路的这十万大军,若我们可以将这路主力之师击溃,那另两路宋军就会不攻自破,所谓的进攻也就自然土崩瓦解了。”
萧燕燕赞赏地点点头,抬头看向众人,见大家都点头称是,于是说道:“好,如此,传旨。命蒲领为监军,领五万骑兵驰援南京,再调萧怀义和耶律隆先领兵南下;耶律斜轸带兵驻守蔚州,牵制田重进所领的中路,东路交给耶律沙,不得让潘美杨业与田重进汇合;郭袭走一趟银州,让李继迁在后方给赵军制造一些麻烦;最后,本宫与皇上,将亲自至南京幽州亲自指挥,上京政务由枢密使韩德让和南府宰相室昉统理。”
萧燕燕的前几项诏令众人都没有异议,可当听到太后要亲征的时候都不禁面面相觑。室昉忍不住站出来颔首说:“此番赵军来势汹汹,并非一时一刻就能击退,而且皇上尚且年幼,关于亲征一事,请太后三思。”
萧燕燕却正色说:“皇上不分年纪老幼,都是一国之君,他赵光义会因为我皇年幼而不来袭吗?相反,赵主正是欺我主幼母寡,才敢前来侵犯。如此国难关头,本宫和皇上才更要亲征以壮士气,让大辽的将士们看到皇上誓死一战的决心。本宫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众人见太后态度坚定,便也噤声,都各自领命退了下去。韩德让慢慢退到门口,见众人都纷纷离开,犹豫片刻又转身说:“太后,臣...臣请旨护送皇上御驾亲征。”
萧燕燕知道他的心思,却低着头装作查看地图,只冷冷说:“皇上身边有耶律休哥、斜轸、怀义等人,你大可放心。”
“但是——”
萧燕燕打断了他的话,说:“你留在上京也身负重任。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出兵十数万,马匹万骑,粮草是决定胜负的头等大事。本宫要你留在上京亦是要你统筹粮草、兵器、衣物等军事物资,若前方有任何差池,你也可以调兵遣将。”顿了顿,萧燕燕幽幽说道,“德方,这些事,我只信你。”
韩德让迎着萧燕燕冷静得如一潭冰水的双眼,心里却五味杂全。他知道她说的都对,这样是最好的安排。可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她没有把自己当作肱骨大臣,而是陪伴在身边的知己或是朋友。韩德让默默退下,他知道这是奢望了。
另一边,在萧太后的援军到达之前,耶律休哥已经率兵退到了涿州以北的涿水,与南岸曹彬所领的宋军行程对峙。这是对策亦是无奈之举,在援军没有到来之前,为了不使自己的兵马做无谓的消耗,耶律休哥没有组织大规模的反攻和抵抗,只是回撤加固防线,并不时以小股兵力袭扰宋军,并偷袭宋军粮道。四月下旬,蒲领的援军与耶律休哥汇合,并向他传达了太后的指示:按兵不动,继续在身后劫掠宋军由南向北的粮道。果然,在耶律休哥的不断骚扰下,曹彬的十万大军在涿州只待了十日便出现了严重的粮草不足。而这时,他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率兵退出已经占领的涿州,回到雄州老巢。身在涿州东五十里的驼罗口(今北京南口)的萧燕燕从蒲领的快报中知道这个消息时,知道时机已到,本想令耶律休哥起兵追击,然而这时从西路传来了噩耗,北院大王耶律沙身患恶疾,忽然暴毙,而潘美杨业的西路军从雁门关一路北上,连下寰、朔、应三州,连云州也已经岌岌可危。这四州都属于石敬瑭割让给大辽的“燕云十六州”,一时间辽军众人难免惶惶不安。痛失一员猛将,又丢失了数座城池,萧燕燕悲痛之余,只得令耶律休哥放缓追击,又从援助幽州的兵马中抽出一部分前往云州阻击潘美杨业一部。
另一边,当赵光义得知曹彬将涿州得而复失,且退守雄州之后大骇,不禁怒斥:“岂有敌军在前不顾,而退军待军粮的道理!”于是,他立刻派人制止曹彬,并告诫曹彬,既然已经退守,就不要再轻易出兵,而是按兵蓄锐,以张西师之势。赵光义的想法是,等潘美杨业占领云州与田重进汇合后,再与曹彬一前一后,两面夹击,全师制敌。但是此时,韩德让的预言却成真。副将崔彦进听说西路、中路连战连捷,频立军功,想到自己身为主力副将却没能率兵立功,等论功行赏之时必定招人耻笑。因此他联络了一批将领向曹彬请战,要再夺回涿州。曹彬此时已经收到赵光义的旨意,本否决了众人的请战,但崔彦进冷嘲热讽,嘲笑曹彬胆小如鼠,又说“将在外军令不得不受”,还以丰厚的封赏鼓动众人。曹彬最终在将领们的一片请战声中失去了主见,在雄州筹集了五十天的粮草又一次挥兵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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