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萧燕燕又听无根讲了些佛法,不知不觉天快黑了。萧怀义有些着急,不禁在门外轻声道:“回太后,天色不早了,山路难行,还请移驾吧。”
萧燕燕想了想,对萧怀义说:“本宫今日也累了,今天就宿在这独乐寺吧,明早再下山。”又转向无根说:“还辛苦无根师傅准备些斋饭。”
无根脸上波澜不惊,只微笑说:“是,贫僧这就去准备。小寺简陋,只能为太后临时收拾几间禅房,请太后不要嫌弃。”
萧燕燕笑着摇摇头,奚奴是个伶俐的人,忙对无根说:“奴才跟无根师傅同去吧。”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就出了观音阁。
萧怀义见阁中无外人,便闪进来轻声对萧燕燕耳语道:“太后,奴才看那主持走路身形,是个习武之人,我怕......”
“出家人会点功夫不奇怪,何况他是半路出家呢。”萧燕燕却满不在乎,只说,“你们小心些就好。”
“是。”萧怀义只好忙去安排守卫。
晚间,萧燕燕吃过一顿简单的素膳,又听无根讲了些佛经,一直到听见寺庙浑厚的钟声响起,才在腊梅的陪伴下回到禅房休息。萧燕燕合衣而卧,腊梅和白梅则在外间打地铺。忽然间,窗外好像传来兵甲交戈的声音,三人惊醒,腊梅忙跑去开门,却正和奚奴撞了个正面。
奚奴忙将门关严,只见他一手提着剑,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说:“主子,萧大人说对了,这是个黑庙。咱们的人因为喝了他们的粥都被下了药,只有奴才、萧大人和十几个亲军还清醒着。现在萧大人正带人跟他们厮杀呢,主子千万别出去!”
萧燕燕蹙眉一惊,却并不慌乱,她忙打开窗户,果然看见萧怀义正领着十几个人和一群黑衣人拼杀。这些黑衣人却个个身手不凡,有备而来,萧怀义眼见自己渐渐有些顶不住了,一个转身抓住身边的亲军说:“你快下山去搬救兵!我——”可话还没说完,萧怀义就觉得背后一凉,他忙回身迎战,可后背还是中了黑衣人一剑,被安排去报信的亲军也被刺死。无奈之下,萧怀义对身后的禅房大喊:“奚奴快带主子走,这有我顶着!”
奚奴忙打开后窗,见房后是一片黑漆漆的野地,急着说道:“主子,快走吧!”
萧燕燕紧紧握着窗框,盯着萧怀义,眼眶微微泛红。腊梅知道她是不忍留下萧怀义一人,只得和白梅两人边哭边劝:“主子,来不及了,圣体重要啊!”
萧燕燕恨自己当初没能听萧怀义的话,但此时她只能狠心。于是她果断转过身,将长袍系在腰间,在奚奴和腊梅的搀扶跳下窗户。奚奴在前,萧燕燕等人在后,主仆四人在漆黑的野地里紧张地跑着,只能听见喘气声和脚下的沙沙声。忽然,几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奚奴忙举起手中的剑,挡在萧燕燕身前,叫道:“什么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嘿嘿一笑,边说边向几人走去:“萧太后果然女中豪杰,临危不乱,令人佩服。”
萧燕燕停住后退的脚步,她听出了声音,却直直盯着那黑衣人,冷冷地问:“你是谁?”
那黑衣人缓缓摘下头上的黑纱,借着黯淡的月光,露出真容。
“无根!”
“我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杀生。”萧燕燕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哈哈,太后说的没错,只是贫僧身负国仇家恨。杀夷狄,就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没什么不可的!”无根恶狠狠地说。
萧燕燕不禁问:“国仇家恨?你究竟是谁?”
“哼,现在也不怕告诉你了,让你知道死在谁的手里。”无根双眼血红,咬着牙齿说道,“我的俗家姓名叫郭仁,我的父亲是后晋蓟州刺史郭固。”
萧燕燕努力在脑中回忆这两个名字,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听无根又愤愤说道:“当年石敬瑭为求一己私利,竟然认贼作父,将燕云十六州拱手让给夷狄。我父亲抗命独守蓟州,连同全家上下五十多口都惨死在石敬瑭和耶律德光手下!那年我只有十岁,因为贪玩出城捉鱼而幸免于难。我回到城里时,见那里已经尸横遍野......”无根眼含泪水,目光倏地变得凶狠,“我一路逃到独乐寺,是主持师傅收留了我,还教我武功,赐我法号‘无根’,意在让我忘掉仇恨。可是,血海深仇如何能忘!还好老天有眼,我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手刃仇人了,谁知你自己送上门来。今天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吧!”说着无根扬起手中的剑就向萧燕燕刺去。
“慢着!”情急之中,萧燕燕一边向后退,一边厉声说道,“郭仁是吧,我倒要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国仇家恨,可是...可是我萧绰可曾害你半分?又可曾害你家人?更可曾残害蓟州百姓?你真正应该恨的人,应该是那些出卖江山,出卖你父亲的汉人。如今你不敢去寻他们,却转嫁到我一个女子身上,这岂是大丈夫作为!”
“哈哈,”无根反倒狂笑,“萧绰,伶牙俐齿现在救不了你了,我与契丹人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杀了你,也当为战场上死去的将士报仇了!”说着提剑袭来。奚奴立刻迎了上去,挡在萧燕燕身前。他师从萧怀义,刀剑功夫并不差,可面对无根却还是力不从心。萧燕燕眼见奚奴支撑不住,急中生智对无根喊道:“无根,无根,你想想你的师傅吧,他为你用心良苦,还将独乐寺交给你,你却辜负他一片苦心,枉他养育你数十年!”无根听了萧燕燕的话果然分了神,奚奴看准时机向他一刺,正好刺中了无根的右肩,可无根身后的两个人见他受伤,也都提剑扑了过来,惊得腊梅和白梅忙挡在萧燕燕面前!
就在剑锋越来越近的时候,两支飞箭从远处射来,正中两人额头,二人遂应声倒地!萧燕燕忙回头望去,只见耶律斜轸带领着一队人马匆忙奔来!
“臣救驾来迟,让太后受惊了!”耶律斜轸匆忙下马跪地,其余人则将无根包围了起来。
萧燕燕这才松开汗津津的双手,镇定片刻,颤声问道:“萧怀义怎么样?”
“回太后,萧大人受了些伤,但无大碍。”
萧燕燕轻轻舒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耶律斜轸遂起身对无根喝道:“大胆狂徒,还不快束手就擒!”
谁知无根却仰天大笑,又摇头又摆手,众人正惊讶着,却见他忽然横剑至颈间,自刎了。
萧燕燕将头侧过一边,阴暗的面容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半晌才向耶律斜轸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太后,皇上知道太后今夜宿在独乐寺后很不放心,便令臣前来护驾,不想一进山门就看见晕倒在地的亲军,这才知道出了事。”耶律斜轸回道。
萧燕燕点点头,目光一闪说道:“记住,这里的事不要告诉皇上,谁也不要说。此地不宜久留,留几个人清理,咱们这就下山吧。”
“是,请问皇后,这独乐寺要不要一把火烧了?”
萧燕燕抬头看去,惨淡的月光下,古老的观音阁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忽然,她高声说道:“奚奴,明日传旨蓟州刺史,重修独乐寺,要找最好的能工巧匠,给本宫修建一座最结实最宏伟的独乐寺!”
☆、德让遇险
萧燕燕和耶律隆绪回到上京后,韩德让携百官在顺阳门迎接圣驾,百姓们也都倾城而出列队相迎。举国的庆典持续了十天十夜,上京城里彻夜灯火辉煌,邻国纷纷派来使臣祝贺献礼,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萧怀义等有功的将士也获得了丰厚的奖赏。宴会上,皇帝耶律隆绪率领百官尊封萧燕燕为睿德神略应运启化承天皇太后,萧燕燕至此成为契丹有史以来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更巩固了她作为监国太后的权利和地位。
和契丹的一片喜庆狂欢相反,它的对手却陷入了战争的泥沼中。宋国第二次北伐失败后,大量难民流离失所,百姓赋役不堪重负,许多田地失耕荒芜,又恰遇黄河决堤,蝗灾严重,国内甚至出现了几起小规模的起义。面对这样的国内状况,四十七岁的赵光义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岁,终于不再提恢复汉唐旧疆,对辽战略从进攻转为了防守。他下令,将辽宋分界线向南收缩,并且派小舟沿河巡防,边界的贸易被全部暂停,以防滋事引起战争。甚至提出当辽军入侵的时候,坚壁清野,不要与辽军发生争斗。朝臣中,主和派的声音也渐渐超过了主战派。因为大家都意识到,大宋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和契丹耶律休哥相匹敌的真正的“虎臣”。右谏议大夫田锡对赵光义说:“过去吴起做魏国统帅的时候,士卒身上长了疮,他能为士卒吸脓;霍去病在大汉为将的时候,汉武帝无为他置办府邸,霍去病说‘匈奴还没有扫灭,怎么可以顾家呢!’,臣不知道陛下您认为,如今我朝的这些将帅有没有吴起霍去病这样的人物。依我看,大宋将帅中一定没有这样的人。将帅不是这样的材料,就不会有威名,没有威名,如何使契丹闻而生畏呢!”
赵光义很明白大宋的处境,但也无可奈何。从他的兄长杯酒释兵权,到自己“边帅不定”的政策,他们兄弟二人都在极力避免一件事的发生——藩镇做大,黄袍加身。盛唐毁于藩镇割据,而大宋更是武将□□的结果。相较于契丹这个外患,赵光义更惧怕藩镇这个内忧。因此,他对于武将从来都是一边重用又一边提防,甚至发明了边帅轮流制度,使“将不识兵,兵不认将”,以此来限制武将的权利。可是这样一来,宋朝里能够所向披靡、以一敌百的“虎将”便越来越少,战场上屡战屡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大辽的示弱,却没能换回赵宋的平静。从统和三年到统和八年,五年期间,辽宋战争不断。虽然各有输赢,但对于挥鞭则来,策马则去的契丹来说,宋境遭受的破坏和影响显然更大。统和八年九月,刚刚过完十六岁寿辰的耶律隆绪向母亲萧太后请旨,愿亲自领兵攻宋。看着已经和自已一样高的儿子,萧燕燕知道是时候放手让他去历练了,因此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并令韩德让随同耶律隆绪一起,自己则坐镇上京。
九月末,耶律隆绪率大军浩浩荡荡离开了上京,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收复燕云十六州中当年被周世宗占领的瀛、莫两州。虽然这几年辽宋战争中,辽军的铁骑曾经攻破了雄州、莫州乃至瀛州,却总是无法占领这些州郡,以致在契丹有种说法,入宋境易,得宋境难。耶律隆绪心潮澎湃,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母亲独自亲征,他立誓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给那些说他是太后护翼下的“傀儡皇帝” 的人。因此他马不停歇,只用了十天就兵临瓦桥关。
十月的瓦桥关刚刚下过一场秋雨,残叶满地的萧败景象没能浇灭耶律隆绪心中涌动的激情。他身着银甲银盔,目光炯炯,仿佛透过瓦桥关,直达雄州。一旁的韩德让却有些担心,他太了解皇上了,明白他压抑了许久的雄心终于迎来证明的机会。可是多年的经验告诉韩德让,皇上现在的求胜心在战场上却是危险的。念此,韩德让斟酌着对耶律隆绪说:“皇上,据臣所知,驻守在雄州的赵宋主将何承矩非等闲之辈,此人带兵有方,知人善任,深得将士和百姓的拥护。而他的副将杨延昭不是别人,正是杨无敌杨业的儿子。这个杨延昭虽然年纪轻轻,却颇有乃父风范,亦是一名‘虎将’。所以此战,臣以为,臣以为不宜急攻,可先派小股兵马一探虚实,再定良策。”
耶律隆绪虽然年纪轻轻,但同母后一起听政多年,也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虽然韩德让的话令他不悦,却面无表情,只问道:“太傅...怎么看宋人?”
韩德让一愣,旋即明白了皇上的意图,于是挤出一丝苦笑,缓缓说道:“论勇猛,宋人不及辽人,但是,论坚毅、顽强,宋人却不输。我契丹的铁骑不止一次踏平这里,却总是又被宋人夺回。因为土地对于宋人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契丹的骑兵可以来去自如,但是他们不可以,他们要留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请皇上不要小看宋人。”
耶律隆绪微微一笑,显然,韩德让的话并未能说动他。“太傅是汉人,自然更了解宋人。只是,太傅且不可长他人志气。许多年来,中原王朝的人都瞧不起契丹,以为我们是蛮夷,可结果呢,他们却不得向契丹低头。为什么?因为契丹是勇士的帝国,我们的铁骑可以踏平一方,就可以守卫一方。太宗曾经是如何获得燕云十六州的,今日,朕就要如何拿下雄州!”
望着皇上凶狠的目光,韩德让忽然意识到,他的身上同时混合了他父亲和母亲的痕迹——多疑而坚毅,固执而柔软。韩德让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轻叹一声说道:“既然皇上决心已下,臣定全力以赴。只是,请皇上务必答应臣,战场杀敌就交给臣和其他将士,皇上您只在御账里指挥全局就好!”
耶律隆绪双眉先是一簇,却也知道韩德让是一片好心,于是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这日清晨,天微微亮,耶律隆绪下令开始进宫。他参考了韩德让的建议,并没有派大兵压上,而是令耶律善补领数千精骑突击瓦桥关。一时间擂鼓大作,马蹄飞溅,而宋师出来迎战的正是年轻将领杨延昭。杨业和其子杨延玉为国捐躯之后,赵光义感念杨业一门忠孝,追赠其为太尉、大同节度使,封其妻折氏为诰命夫人,又赐予十七岁的杨延昭殿直的官位。殿直是宋朝武勋贵们挂着的寄禄官,虽有名无实却可保一生荣华。然而,年纪轻轻的杨延昭却拒绝了皇帝的赐封,却要求要到辽宋边界为国戍边,以完成父亲遗志。赵光义欣赏他将门虎子,便任命他为崇仪副使,在瓦桥关何承矩麾下效力。
杨延昭身骑白马,手持红樱□□,这是父亲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望着冲杀过来的辽兵,杨延昭双眼发红,嘶吼着便迎了上去。两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与大刀碰撞下火星四溅。渐渐地,杨延昭似乎体力不支,耶律善补则越战越勇,见杨延昭转身向城关跑去,耶律善补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策马追击。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却突然见杨延昭回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弓箭,耶律善补躲闪不及,正中在右眼上,立刻翻身滚下马,被一哄而上的宋军擒住。其余辽军见主将被擒,纷纷慌了阵脚。瓦桥关上观战的何承矩见时机已到,立刻派出精骑,将那群龙无首的数千辽兵全部歼灭。
耶律隆绪得到消息后龙颜大怒,没想出师不利,还损失了一员大将。韩德让在一旁安慰道:“圣上息怒,此役我军虽败,但幸在主力犹存,也摸清了对方的实力。臣以为,宋师此役士气大涨,定会加强防范。为今之计,更不可气急,不如表面上佯装进攻,实则挖地穴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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