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昌作为契丹的属国,这些年一直受到太后和皇上的恩典。我王听闻魏国长公主尚待字闺中,故派臣为已经成年的大王子,也就是未来的高昌王向太后皇上求亲,盼望着能够亲上加亲呢。”
萧燕燕和皇上还未说话,坐在泰维斯亚身边的喀喇汗国使臣亚里坤却站了起来:“泰维斯亚大人可真是会算计啊,怎么只有高昌王想亲上加亲,只有高昌王拿得出丰厚的聘礼吗?太后,皇上,臣也要为喀喇汗王子向长公主求亲!”
这一下,于阗、龟兹等国的使臣也纷纷站起身,为自己国的王子求亲。萧燕燕瞟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耶律平南,见她面露不屑之色,怕她说出什么无礼的话,于是笑说:“各位使臣的心意本宫和皇上都领了。只是,我这个女儿六岁那年有一个巫师给她算过命,说她啊二十四岁那年命中会有一劫,如要安度此劫,只可把她养在宫中。所以,呵呵,请诸位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这个女儿我还要在身边留上几年。不过,我契丹宗室的未婚女子中,好多人论样貌性情都不输公主,本宫和皇上一定会为诸国王子指配一位最合适的王妃。”
众人见太后这样说,也不能再勉强,只得叩首谢恩。萧燕燕点点头,又对大家说:“本宫看到契丹与西域这样和气,心里很是安慰。如今战乱也少了,各位使者、商友可以常来上京走动,大家互通有无,岂不更好。”
高昌国使泰维斯亚似乎犹豫了片刻,若有深意地笑说:“上京这样繁华富足,我们自然想常来。只是...只是太后有所不知,这往来的路途...却不好走啊。”
萧燕燕摇头笑说:“这怎么会,你们从西域来,根本不需要途径别国,走的都是我契丹的国境。可况,契丹的西北招讨司就设在来路上,你们若是遇到什么问题还可以在那里得到帮助,怎么会说道路不好走呢。”
几个使臣互相看了看,还是泰维斯亚先开口说道:“说出来怕太后不相信呢。臣斗胆请问太后,”泰维斯亚举起手中的酒杯,“在契丹,这盛满葡萄酒的夜光杯,是不是只有尊贵的客人才可以享用?”
“自然。”萧燕燕不知他何意。
“可是,太后却不知,在西北,连最低级的士官都是用夜光杯喝酒呢,更别提招讨使将军了,她用的可是晶莹透明的玻璃杯。玻璃杯何等稀少,臣这次也只带了两个奉给太后和皇上。可是在西北招讨司,玻璃杯可不是什么稀罕物呢。”
一时间,宣政殿鸦雀无声,因为众人都知道,如今的西北招讨使正是萧太后的亲姐姐,皇太妃阿依古。萧燕燕察觉出众人神色的变化,却面无表情,只淡淡地说:“玻璃杯宫里也不是没有,每年皇太妃都会向皇上和本宫进贡,只是本宫不喜它易碎罢了。”
泰维斯亚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可是太后知不知道,皇太妃的那些贡品又是从何而来呢。从西域而来的商队,无论携带的是献给太后和皇上的贡品,还准备是买卖的商品,到了皇太妃的地盘都要被抢走一大半。就像这次,臣本来带了五个上等制作的玻璃杯,却被王妃扣了三个。还有玉器、琥珀、玛瑙,也都是要王妃先挑选一遍,剩下的...剩下的才轮到太后和皇上呢。”
只听“啪”的一声,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原来是皇上将手中的夜光杯重重摔在桌案上。再看耶律隆绪,面目铁青,似乎非常生气。萧燕燕的脸色也变得难堪,她瞟了一眼其他使臣,冷冷问:“是这样吗?”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轻轻点头。泰维斯亚见此情景,不禁说道:“不是臣等有意要扫太后和皇上的雅兴,太后刚才问臣为什么商队不常来上京,臣也不敢隐瞒 。这几年王妃变本加厉,原来过路也只是十之取二三,现在却是要尽她挑选,若有不服从,轻则扣留商队,重则丧命。我们这些人,是使者,也是商人,这样的盘剥,真是要我们的命啊。”
萧燕燕越听心越寒。自从保宁三年年,阿依古在危难之际率兵击退了来侵的阻卜部落后,便被耶律贤封为西北招讨使,统管西北。这些年在她的治理下,北面的阻卜等部落果然不敢再来犯,西北也渐渐富裕起来,因此萧燕燕便一直放心将西北教给阿依古。这些年大辽与赵宋战争不断,她便更少操心西北,所以今天她也是第一次听到阿依古的所作所为。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萧燕燕又恢复笑颜说道:“诸位放心,这件事本宫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大家别扫兴。泰维斯亚,皇上喜欢听你讲那些西域见闻,你再跟皇上多说些。”宣政殿这才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晚宴后,萧燕燕召见将韩德让。见萧燕燕脸色不好,韩德让知道她还在为刚刚泰维斯亚的话烦心。
“刚才泰维斯亚说的话,你怎么看?”萧燕燕问。
韩德让沉思着说:“此事事关重大,若高昌使节说的都是真的,那皇太妃犯的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只是,臣以为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应该先了解情况,再做决断。”
“依你说怎么做?”
“臣想,可以先把耶律速撒叫回来问问。这些年,耶律速撒驻守乌古敌烈部,虽然不在西北招讨司,但一直归皇太妃管辖,他也许能知道一些实情。而且...而且若有什么意外,他距离西北招讨司最近,也应该...应该有所防备。”
萧燕燕明白韩德让的意思,所谓“意外”就是阿依古领兵叛乱。萧燕燕心里一颤,但她相信不会有这一天。她了解自己的长姐,阿依古要强,不居人后,有时候显得有些冷酷,但是她对家人却情深意重。萧燕燕依然记着当年阿依古出嫁时对她和鹦哥说的话。想起鹦哥,萧燕燕又觉得心烦意乱,只轻轻对韩德让说:“就按你说的办吧,让耶律速撒回来。”
五天后,耶律速撒风尘仆仆赶回上京。像所有契丹武士一样,耶律速撒身材高大,常年在草原风吹日晒,使他的面孔早已坚硬黝黑如顽石,也更显得威不可侵。自从统和一年耶律速撒担任耶律隆绪的禁军开始,便展现出了出色的军事指挥才能。统和十年,萧燕燕将耶律速撒派到乌古敌烈部,任统军使。耶律速撒不知道太后急诏他所为何事,因此有些忐忑。
萧燕燕将几天前在宴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耶律速撒后,问道:“高昌使节的这些话属实吗?”
“回太后,这...这...大抵...大抵属实。”耶律速撒答得吞吞吐吐。
“什么叫大抵属实!”萧燕燕气的拍案,“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是真的,太后!”耶律速撒复又跪下。
萧燕燕心一凉,怒斥道:”既然是真的,为什么不向本宫禀告,是觉得本宫老糊涂了吗!”
“不是的太后,是...是王妃说,王妃说这些都是您让她这么做的。”耶律速撒急忙说道,“王妃说,太后不想让西域的人以为大辽有利可图,所以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而且...而且...之前臣也劝过皇太妃,皇太妃不但不听,还把每年分给臣的战马、帐篷、武器数量减半,说乌古敌烈部不需要这么做装备。臣听说,在西北招讨司,也有人向王妃谏言,可是...这些人不是被训斥就是被罢官,甚至丧命。”
萧燕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不禁握成一拳。她没想到阿依古会这么大胆,不仅假传圣旨,扣留贡品,还擅自斩杀朝廷官员,简直成了一方之王。她更想不通,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要做女将军的阿依古怎么会变的如此跋扈嚣张。耶律速撒见太后目光忧愤,踌躇着说:“太后,有件事臣...臣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萧燕燕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
“是,皇太妃刚到西北的那几年雷厉风行,身先士卒,确实令人信服。这几年性情大变,其实...其实是因为一个男人。”
“男人?什么男人?”
“是...是一个叫塞维亚的马奴,他是...是皇太妃的...男宠。”
☆、宫闱丑闻
“什么,你说什么,男宠?”萧燕燕几乎要站起身来。
“是。那个叫塞维亚的本来是一个马奴,不知道什么缘由就被皇太妃看上了。先是被任命为驯马官,后来又任命为侍卫长。后来那塞维亚侥幸和阻卜打了场胜仗,竟一举被封为威龙将军和副招讨使,俨然是仅次于皇太妃的人物。”耶律速撒低着头,有些犹豫地说,“风言风语传出来不少,后来...后来皇太妃也干脆不避讳了,两个人出双入对,寸步不离。大臣中也有异议的,但...但这毕竟是皇太妃的私事,何况...何况皇太妃眼中也只有塞维亚一人,连小王爷耶律牙里也因为一句话得罪了塞维亚,也被皇太妃......”
“牙里?”萧燕燕厉声问道,“牙里不是酒后骑马,不慎从马上跌下摔死的吗?”
“酒后骑马是真,但是听说...听说不是小王爷自己从马上跌下的,是...是被人打下马的。早些时候,小王爷曾经和塞维亚发生了些争执,还被塞维亚打了,小王爷就去找皇太妃理论,没想到皇太妃不问缘由先给了小王爷五板子。小王爷气不过,受了打后就去喝酒,结果晚上骑马的时候就......”
萧燕燕双目如冰,狠狠地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都没有人来告诉本宫!”
耶律速撒见太后震怒,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韩德让也跪了下来。其实他们两人不说话萧燕燕也明白为什么都没人告御状,众人有所顾忌,皆因为皇太妃是自己的亲姐姐,这些年又深得先皇和自己的信任,因此敢怒不敢言。但是萧燕燕始终不敢相信的是,她那个比男子还英勇果敢的姐姐会对一个马奴倾心,甚至为了他不惜犯众怒。她可是皇太妃,是西北招讨使啊。韩德让见萧燕燕脸色发青,双眉紧蹙,忙对一旁的耶律速撒悄悄暗示。耶律速撒得了韩德让的眼色,低头轻声说:“太后,太后若没有其他吩咐,臣告退了。”
萧燕燕还在气头上,所以没有出声,只是将头侧到一边。待耶律速撒退了出去,她才冷冷地问韩德让:“这件事你知道吗?”
“臣,今日也是第一次听说。”
萧燕燕审视着韩德让,见他目光坦然,才叹口气说道:“你怎么看?”
韩德让沉吟着说:“臣认为,应该把这件事和西域使臣受阻,分开来看。”
“分开?你没听见耶律速撒说吗,皇太妃的种种行为都是受了那个马奴挑唆。”萧燕燕气说道。
“可是太后,西域使臣受阻是国事,皇太妃和塞维亚,却是她的私事啊。皇太叔过世已经多年,按理说,皇太妃是可以再婚的。”
“我知道,”萧燕燕有些痛心疾首,“我知道大姐这么些年心里有委屈。皇太叔去世那年,大姐才二十四岁,这寡一守就是二十年。她若是堂堂正正择个夫婿嫁人,我一定为她高兴。可是,你也听见耶律速撒怎么说的了,男宠!他不仅是一个身份低贱的马奴,还是个那样跋扈不堪的人,我...我真担心她误己误国啊!”
“太后,太后请先不要着急,请太后准许臣亲自去一趟西北!”韩德让忙安慰道。
萧燕燕这才注意到韩德让一直跪着,才有些歉意地说:“你起来说话吧,你说你要去西北?”
韩德让谢恩起身后说:“是。事到如今,太后免不了要听听皇太妃怎么说,再做决断。若是能够证明所有坏事都是塞维亚背着皇太妃所为,皇太妃只是失察之责,那只要将塞维亚□□以正视听,皇太妃就还是皇太妃,是契丹的西北招讨使,也还是太后您的姐姐。但是,皇太妃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所以就需要一个亦公亦私的人去说服皇太妃。臣自小和皇太妃一同长大,也许可以想办法劝说她。”
萧燕燕琢磨着韩德让的话,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心思。若能如他所说,所有的罪名都扣在塞维亚的头上,这样既保存了皇室的体面和大姐的身份,也给了众人一个交代。念此,萧燕燕点点头感激地说:“好,德方,就辛苦你走一趟了。”
不日,韩德让就启程西行。二十几年前他曾经踏入过西境,可是此时眼前的风貌还是令他感慨。漫无边际的戈壁,风沙走石,无休无止的暴雪,寸步难行。方圆几百里的路上看不到一个人,莫名的恐惧和漫长的孤独几乎要将人吞噬。韩德让不禁想到阿依古,想到她在这里一待就是二十年,不觉心里也酸酸的。
韩德让一行走了半个多月才到达西北招讨司,远远地就看见太妃阿依古率领着众将士在城门迎接。韩德让暗暗惊讶,他很难将眼前这个披着兽首裘衣、头顶豹皮帽的皇太妃和记忆里那个美丽率真的阿依古当成一个人。这并不是因为她容貌的衰老,实际上她比年轻的时候倒还多了些贵妇的妩媚。可是那被风吹得坚实的皮肤、被雪洗得冷漠的双眼,还有常年策马征战而磨砺出的身姿都令韩德让陌生,又心生敬畏。他侧眼看去,见阿依古身边立着一个身材高大、锦衣玉裘的男子,韩德让猜想这个人一定就是马奴塞维亚吧。他的确是个英俊的男子,高挺的鼻子,黝黑的皮肤,黑亮的眼睛,浑身都散发的用不尽的力量和野性。虽然他的年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可是和阿依古站在一起却也十分般配,他们就好像两头野兽,时刻准备着捕食猎物。
当晚,阿依古在城里设宴为韩德让接风。韩德让记得,当年他来西北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城池,只有大大小小的毡帐。可是如今这可敦城里的宫殿虽不及上京、南京奢华,却也可称得上金碧辉煌、别有风情。可见这些年,阿依古在西北确实用心经营,效果显著。可是韩德让却也不禁暗暗担忧,看这殿内的摆设、酒具、一应用品等,真如高昌使节所说,其中奇珍异宝相比上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阿依古和塞维亚更是在他的面前毫不顾忌,如胶似漆。按说从西域使节面圣到今天已是两月有余,阿依古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来意,她这么做要么说明她问心无愧,要么就是她根本不准备向朝廷、向太后认罪。
当晚的宴会在饮酒和寒暄中度过,第二天一早阿依古又亲自带兵北进,驱赶几日前犯侵的阻卜残军。韩德让便跟随阿依古的军马一同北上,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阿依古的骑术射技却越发精进。而她手下的这些将士也都身手不凡、勇猛无比,驰骋在雪地上如履平地,杀起敌来更是刀起头落,毫不留情。不知道是不是天气过于寒冷,韩德让竟看得心里发凉。一直到第二日晚上,韩德让才有机会与阿依古单独见面,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却没想到阿依古先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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