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前世从五六岁上开始学站姿学走路学仪态,然后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凡此种种,目的就是勾住男人的心绊住男人的腿,而留住男人最关键的就是要媚,要骚。
这种媚与骚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就会流露出来。
纵然她时不时地警戒自己要行端立正,而且做得也相当不错,可在有同样经历的叶姨娘眼里,仍是瞒不过去。
就像她一眼就能看透叶姨娘的惺惺作态一样。
可在这种情形下,即便再心虚,她也不能表现出半分……
第14章 心思
杨妡悄悄攥紧手心,挺直脊背,迎上叶姨娘的目光,淡淡地重复一遍,“六妹妹觉得绣花没用,白费功夫,跟吴庆家的不相干……这里并没人欺负她,只不过是我跟阿姵说了两句顽话,回头我自备了礼跟六妹妹道歉。”
叶姨娘目光烁烁地盯着她,像是寻找同类的孤狼,眼眸里有探寻有审视,甚至还暗藏着几欲喷薄而出的笃定。
少顷,取帕子掩了唇角,目间蕴几丝妩媚,吃吃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六姑娘一路跑回去哭得跟什么似的,直说被欺负了。我还道姐妹几个素日最是友善和睦,肯定是瞎了眼的狗奴才仗势欺人……”
“叶姨娘觉得是仗了谁的势?”叶姨娘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自门外走进两人,正是钱氏与桂嬷嬷。
却原来是打杂的小丫鬟见势不好,急匆匆跑到大房院请了钱氏过来。
叶姨娘脸变得快,立刻换成恭顺的模样垂手站着,“夫人不知道,有些奴才惯会看人下菜碟,六姑娘时不时地被人欺负。”
钱氏不悦地说:“姑娘们的事儿无需姨娘跟着操心,要是你实在闲得没事干,世子爷的冬裳还没裁,做两套出门穿的,两套家常穿的,另外做四双袜子四双鞋,不用太赶,霜降之前做成就行。还有峋哥儿的鞋袜,你也一并打点了。”
叶姨娘低声应了。
钱氏这才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有个口齿伶俐的丫鬟把适才情形原样说了遍。
钱氏板着脸对杨姵与杨妡道:“都九岁了,越长越回去,都会取笑妹妹了,待会儿就去跟六丫头赔个不是。”又对杨娇道,“这里你是最大的,妹妹起了纠纷你就该劝着拦着。”
杨娇低着头不说话。
钱氏看她两眼,转向叶姨娘,“六丫头实在不爱动针线那就算了,没得逼着胡乱攀扯人……你说孩子小说不清楚,你这般年岁了还不懂分辩个好歹急火火地乱窜,还记不自己什么身份吗?”
挨个训完,钱氏缓了声音,“多大点事儿闹成这样,一个个都不省心,传出去府里的体面还要不要了?以后都注意点,要是再犯,可不像今儿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说罢转身往外走。
叶姨娘犹豫着跟上去,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对杨妡道:“这事儿真正是六姑娘不懂事,赔礼倒不用,五姑娘要不嫌弃,经常到霞影轩坐坐。我别的不会,就一手琵琶还能见人,世子爷听了也夸好,倒是愿意弹给姑娘们逗个乐儿。”
杨妡浅笑道:“多谢姨娘美意,大伯母吩咐了赔礼还是要赔的,琵琶我不懂,听不出好坏,就不劳烦姨娘了。”
叶姨娘并不强求,柔媚地笑一笑,翩然离去。
杨姵看着她的背影,低低骂一声,“装腔作势!”又愁眉苦脸地说,“娘也是,赔什么不是,又得害我破费,早知道就不多那两句嘴了。”
杨妡笑道:“咱们确实有错,不该取笑六妹妹,她毕竟还小,破费就破费吧。”
两人叽叽喳喳商量一阵子,杨姵挑了朵宫纱堆的绢花,杨妡选了只银质的小鱼当作赔礼,送到了霞影轩。
这才半上午发生的事儿,没过两刻钟杨娥就听说了。
她正捏了馒头屑逗弄瓷缸里养的金鱼,金鱼贪吃又不知道饱,见到馒头屑便蜂拥着过来抢。
杨娥轻声道:“不知饱足的东西,早晚有后悔的时候。”说罢,将手中碎屑尽数洒了进去,抬头吩咐采芹,“去霞影轩跑一趟,说她的情我领了,六妹妹的事儿不用急,得空我会跟祖母提。”
采芹应一声,挪着细步出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俯在杨娥耳边低声嘀咕几句。
杨娥“嗖”地变了脸色,“她魔怔了,怎可能有这样的事儿?”
“叶姨娘说她也不十分真切,就感觉五姑娘不对劲儿。这一路我也想过,以前五姑娘往松鹤院来得多勤,而且姑娘怎么挤兑也不见她吭声,现在真是嚣张起来了……就摔了一跤,能差这么多?这里面真是透着邪。”
杨娥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看看三哥可在家,能否请他过来趟,先别提什么事情。”
杨峼约了同窗到积水潭赏荷,在外头吃过午饭才回,听说杨娥有事,连衣裳都没换,径自到了松鹤院。
魏氏正在歇晌,也就没惊动她,加之杨娥已是大姑娘,杨峼纵是亲兄长也不好往她的闺房里去。
两人便站在院子里的大槐树底下说话。
离得近了,杨娥闻到杨峼身上隐约的酒气,关切地问:“三哥吃了酒,要不要让人煮醒酒汤来?”
杨峼笑着摇头,“没多吃,二两的小壶,两人对半分,每人只吃一两,不妨事。你找我何事?”
午后炎阳透过斑斑树叶照射下来,杨峼的脸被光斑照着,半边明半边暗,宝蓝色的直缀穿在身上从容又儒雅。
因是赶得急,额角处沁出细密的汗珠,闪闪发着碎光,一双眼眸充满了关切与爱护。
杨峼已经过了童生试,今年秋天会参加乡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考个举子回来。
这样杨峼在府里说话的分量会更重。
而她能依靠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杨娥微微笑着,仰了头低声问:“三哥读书多,不知听说过借尸还魂或者魂灵附体?”
杨峼勃然变色,“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干什么?”
“一时好奇,就是想知道有没有这种事情。”杨娥头半歪着,嘟了嘴,略带几分撒娇。
“自然没有,”杨峼答得斩钉截铁,“要真有的话,古往今来多少能人贤士,多少圣主明君还不都依托别人复生了?你若没事,多陪祖母说会话,别整天胡思乱想。”
听到杨峼这般回答,杨娥长吁口气,说不出心里该庆幸还是失望。
庆幸得是,杨家没有出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她不必跟着受牵连,而失望得却是不能借这个由头牢牢地钳制住杨妡。
杨娥自始至终就没有喜欢过杨妡。
杨妡从小就生得好,穿件大红缂丝的袄子,粉雕玉琢般,笑起来一口牙没长齐。奶娘抱着她到松鹤院请安,众人都围着她看逗她玩,魏氏也乐呵呵地夸她福相,完全忽略了站在旁边的自己。
杨娥又气又恨,觉得张氏抢走了父亲,现下杨妡又要抢走祖母。
趁魏氏抱着杨妡逗弄的时候,她挤过去假装看妹妹,用力捏了杨妡的小胳膊一下。杨妡吃痛,挥舞着双手找张氏,不小心扯下魏氏的发簪,把头皮都划破了。
罗嬷嬷赶紧上前掰杨妡小手,杨妡受惊越发哭得厉害,从此就怕了魏氏,看见魏氏就哭。
魏氏也不怎么待见杨妡。
杨娥觉得这样挺好,甚至在听说杨妡摔下山坡昏迷不醒的时候还高兴了下。
杨妡本来就不该生下来。
二房院是她娘亲魏明容一手整治管理的,只能有杨峼与她两个孩子,以后也是要完完整整地交到未来的三嫂手里。
不管是杨妡还是张氏,都只能靠边站。
这阵子,杨妡是越来越嚣张了。
先是在打扮上夺了她的风头,后来还敢惩治采茵来报复自己,尤为可恨得是,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让她赔了个不是,而魏氏却什么都没说。
是不是他们也觉得杨妡所做没错?
杨娥紧紧咬了下唇,不管叶姨娘所疑是真是假,她总得做点什么,好让祖母与父亲都厌了杨妡,让她永不得翻身,最好老死在家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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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妡自然想不到杨娥的算计,此时的她正站在长案前,扯着袖子研墨。
夏日午后最教人沉闷,但晴空阁正对着西次间的院子种了数十竿翠竹,推窗便可见到青青竹叶,格外多了些清爽。
吃中饭时,杨妡还因叶姨娘忐忑不安,可吃完饭她就想通了。
叶姨娘纵然怀疑,可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只要她咬紧牙关不承认,谁敢说她不是杨妡?
除非她有本事把原主小姑娘找出来。
可方元大师说过,原主自有她的去处,叶姨娘又该到何处去找?
想通此节,杨妡心头一阵轻松,便打算抄两遍《女诫》。
今儿早晨背第四篇《妇行》她背得不太熟练,被魏氏瞪了好几眼。明早该轮到《专心》篇,她要是再背不顺,恐怕就得挨罚了。
提笔写下头一句,杨妡便在心底恶狠狠地骂了句,“一派胡言。”
男子可以再娶,女子却不能嫁给两个丈夫,丈夫是妻子的天。天是无法逃离的,所以丈夫不能离开。
这样说来,如果嫁了个短命鬼,还得替他守一辈子寡?
这世道女人本就不容易,寡妇的日子更难过。曹大家是不是脑子有病,她分明也是女人,却写这种东西,不是为难自己吗?
还有魏氏,天天逼着孙女们背这些,这还是亲生的祖母吗?
杨妡抄一句骂一句,待到抄过两遍,竟然一字不漏地背会了,而暮色也渐渐笼了下来……
第15章 算计
杨娥没睡好,辗转反侧了大半宿才迷迷糊糊地合了眼,第二天睡意惺忪地顶着两只黑眼圈起来。
采芹见她脸色不好,心疼地说:“要不跟老夫人说一声,今儿且告一天假,姑娘再眯会儿。”
“不用,”杨娥摇摇头,“洗把脸就好了,免得祖母知道跟着担心,吃过饭再歇也是一样。”
采芹知道她素来决定了的事情不容更改,便不再劝,端来铜盆俯身绞了棉帕。
水是兑过的,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就感觉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一般。
杨娥舒服地吸口气,擦了两把脸,吩咐道:“再换盆冷水。”
适才一热,如今一凉,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
趁采芹给她梳头的工夫,杨娥扬声道:“去看看祖母用过蜂蜜水没有,姐妹们可过来了?”
外头小丫鬟听见问话,撩了帘子进来回答:“回姑娘,老夫人今儿起得比往常晚,刚梳完头,三姑娘和五姑娘过来了。”
那就是还没喝。
往常都是杨娥伺候魏氏喝。
杨娥催着采芹把头梳完,急急到了东次间,果然见炕桌上摆着茶碗,因怕凉,上面扣了盖子。
杨娇与杨妡各站一边,离得老远。
丫鬟们都在内室伺候魏氏梳洗。
杨娥冲两人笑笑,彼此打过招呼,隔着碗试了试温度,“祖母肠胃不好,吃不得冷东西,我让灶上再温一下。”
杨妡与杨娇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
她们在松鹤院向来谨慎,尤其关乎魏氏的吃喝,更是从来不沾手。
杨娥原也不是问询,笑着端了碗离开。
厅堂西北角架了座四扇的屏风,屏风后面有道小门通往后罩房,最东头两间就是松鹤院的小厨房。
杨娥走到屏风后面,四下瞧了瞧,从怀里掏出方帕子,打开来,里面包着一片绿色椭圆形叶子。她隔着帕子将叶子对折挤出些许汁液,飞快地在茶碗里蘸了蘸,然后若无其事地去厨房打了个转又回来,笑着解释,“厨里熬了薏米粥又炖着猪脚汤,腾不出锅来,先问问祖母能不能喝?”说罢将碗仍旧放在炕桌上。
略坐了会,起身道:“忘记告诉采芹喂鸟了,我去吩咐声,待会祖母出来,就劳两位妹妹侍候祖母喝了。”
她说话时眼睛盯着杨妡,杨妡只得点头答应。
魏氏是在杨娥领着背诵《专心》时发作的,先是舌头发麻,很快蔓延到喉咙,针扎般火烧火燎地痛。
杨娥一直暗里注意魏氏神情,见状忙问:“祖母,怎么了?”
魏氏难受地指了指咽喉,“难受,请府医过来。”
杨娥大声地吩咐人请府医,又叫来玛瑙恶狠狠地问:“你怎么伺候的,祖母都用过什么东西?”
“没吃什么?”玛瑙吓傻了,战战兢兢地跪着,支吾半天才想起来,“老夫人早起时还好好的,跟往常一样,就只喝了蜂蜜水。”
杨娥倏地将视线投向杨妡,“是不是你,你伺候祖母时动过什么手脚?”
杨妡淡淡回答:“我根本没碰过那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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