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澟说的“今夜之事”,原本是想今日探探叶宅,瞧瞧那已然身死的曹邕是否还在叶宅里住着,若是还在便是抓了卫国侯府偌大的把柄,他们三人行事总会稳妥些,可是今日见他这妹妹好不容易开了窍,又不忍心打断了这缱卷情长,索性罢了,他们两人去也是一样。
他们两人回了王府,待到亥时便避着府中上下的耳目夜里溜去了叶宅,所幸,夜色如深潭般幽黑,叶启文也是个早睡的主儿,并不点灯熬油的,他们二人在房檐上小心行走,并未惊动这宅子里的护院下人。
清月纵身一跃,翻身到了宅子中央,顾澟也跟着翻下与她言语道,“你我已将这宅子搜了个大半,却仍旧没有发现叶启文将他藏身何处。莫不是那日之后叶启文将他移到了别处?”
赵清月其实也有担心,一般说来,是要藏个更隐秘的处所的,只是这两日都未见叶宅又何异动,怕还是在宅子里吧。
她便转了脑袋想了想,“原本探子只报,他们从后门偷溜了回来,未敢明目张胆的在叶宅里探察。莫不是这宅子里还有什么隐蔽的密室之类的么?”
赵清月话音未落,便听这院子西口处匆匆忙忙一阵嘈杂,顾澟也闻声道,“不好,怕是有人来了。”忙飞身又躲在房檐之上。
来人是一众叶宅护院,稀稀落落的,看似从西院撤了过来,一路都似瘪了气似的,一个个愁眉怒言的,不大乐意。走到一半,便听见当间儿有一人嘟嘟囔囔道,“这少爷是请了一尊什么东西,好似他屈尊降贵了似的,平日里不敢与少爷叫嚷,便全拿我们拳脚出气。”
“哎,你何必忍他,我见咱家少爷,也并不十分待见他,你见他住的那个草棚,却是个平日里人都不去的荒凉地,怕是咱们少爷穷乡僻壤的穷亲戚吧。”
赵清月听罢,好似来了精神,对他道,“这说的莫不是……”
顾澟猜中了她的心思,也点一点头,答她道,“想必是了。”
他们两人沿着房檐一路向西,到了叶宅后门,果真见着了一个破败的院子,他们原先来时见过,只是未曾想叶启文竟能让堂堂卫国侯世子住在这种地方,还真是羞辱。这院落的格局倒也不复杂,只当间儿有一处算是泥砌的房子,他们细里一瞧,倒果如方才那两人所说,果真是个茅草棚子。
赵清月不禁笑了起来,“这倒也怪不得我们没找到了,谁成想他竟住在这么个地方。”
现下亥时已过,屋里自是灭了灯油,他们二人蹑手蹑脚的进屋,那屋子里躺的确是曹邕没错。见他睡得正酣,一掌又将他拍晕,装进了事前准备好的□□布袋子。
赵清月扑了扑手道,“浪费这么长时间,总算逮到他了。这叶启文对他也真是羞辱,不仅住的如此破烂,这门口连个护卫都没有,白白成全了我们。”
“今夜便要皇上见见这凶案的真凶。”
话音方落,顾澟便一把将曹邕扛上肩头,同赵清月从后门遁出了叶宅。
这时,叶启文方才从暗处现了身,他身后的王管事忙道,“少爷,要不要派人通知卫国侯府。”
他倒是不屑,“着什么急,叫人稍等半个时辰再去禀报。”
而后又颇有深意的闪出一抹笑意,“岳军南下,宣州的八百里加急,此时也该是到了。”
☆、第三十八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3)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 求评价嘛
待卫国侯府听闻这消息时,曹邕已被顾澟绑着去崇文殿了。
叶启文将这错处尽数都推到了曹邕的身上,一口咬定,是前几日曹邕独自回了侯府,叫顾澟盯上,因而惹下的祸事。卫国侯倒是不出叶启文意外的气的摔杯,连连骂他这不争气的儿子。
“这个孽障,现下圣上想必已然知我欺君,这,这便是要逼我啊。”
叶启文笑道,“我只想问侯爷,如今若反,候爷可有准备?”
曹毖眉头一紧,他本想着等到北岳挑起战火,届时里应外合便是有备无患。虽说他早有反心,可叫他这么平白的一问,总有些隐瞒,想先探探他的虚实。
“现下?尚不说顾澟手上的禁军卫军,单是萧远手上的南军便要与我消耗一阵。若是硬碰实在是……”
他知道曹毖心里打算什么,“若是北岳此时南下呢?”
卫国侯心里一惊,眼前这人竟能驱动北岳朝廷为他所用,倒真是帮了他的大忙,心里不免有所动,可转念一想,道,“如今这小皇帝知我欺君,便更不会交由我领兵伐岳,如何里应外合?”
“若是逼宫呢?”
曹毖虽是领兵善战的军侯,可叫他一言说得直是心惊肉跳,倒是有些不常见的结巴,“先生,先生是想让我逼宫?”
他的确是想让这老狐狸逼宫,一来这是一个无论胜败都对他有利的买卖,二来,支走萧远,战场上取人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故而一本正经道,“正是,如若平常,北岳来犯,侯爷只要请旨,想必凭着十七年前抗击北岳的佳话,想要领兵并不是难事。”他说到这时暗地里瞥了曹毖一眼,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不觉嘴角漏笑,想这老狐狸做事还并非滴水不漏,一眼便叫人瞧出他心怯。又诱他道,“只是如今怕是要萧远领兵了,南军精锐尽出,顾澟这几千人马,便不为所惧了吧。”
曹毖这才恍然大悟,他原是打得这个主意,怪不得来府时不慌不忙地,似是有备而来。南军若是抽调抗敌,那戍守京中的只剩北军,他若想逼宫还不易如反掌。倒是比远去北境一点一点地打回来要容易些。
“先生妙计,只是我儿如今为质子,若是小皇帝以此要挟该当如何。”
他早知这老狐狸会问他此事,便也不慌不忙地糊弄他骗道,“若是侯爷起兵逼宫,这小皇帝必不敢造次,若是他杀了世子,便是半分退路也没了。”
却没成想,倒是也唬住了他,连连称道,他心下一喜,倒是不用他自己再费唇舌解释。
苍茫深夜,皇帝方才将将合衣睡下,便听那赵邕脚步细碎的跑近跟前,踌躇了一阵,柔声细语地将他叫醒,他本是怨念赵邕真是不知好歹,漏夜扰人安眠,可却听闻是顾澟找他,却也是发不得火气,知他心思通透,不到万不得已,万万是不会漏夜至此的,便忙招呼了宫人更衣,不时,便走到外殿。
他见殿上跪着三人,一眼便瞧见曹邕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忙揉了揉眼睛,确是曹邕没错,惊呼道,“曹,曹邕?!你,你不是死了么?”
话音方落,便这边听得顾澟说道,“回皇上,这便是臣今夜急急想见陛下的原因。”又顿了顿道,“这卫国侯府委实可恨,为了京兆府尹之位,竟叫江湖上擅长易容之人,造了一件假尸首嫁祸列侯薛绍,欺君罔上。”
这曹邕本就是个不经世的怂包,见此形迹败露,真真是欺君之罪,才想着那叶启文告诉他,案子皆因他爹在朝中的关系早已结毕之话皆是匡他的,一时竟吓得身子颤抖,大汗淋漓的湿了衣裳。
顾澟一五一十的将怡沣楼凶案之事前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又加上曹邕这个人证,这欺君之罪便是铁证如山,逃脱不掉了。
皇帝命人将曹邕带了下去,并不交与大理寺,而是将他关进了宫中地牢,着重兵看守。
想必皇帝心中也早有警觉,那卫国侯至此怕是要反了。
所以,才将他这儿子关押在宫中,一来是怕叶启文再派些江湖人士将他劫了,再者,若是哪一日,他当真谋反,也好做个质子。
不过,这皇帝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委实想多了,叶启文根本便也不想救他,曹邕的性命,对于他不过可有可无。
皇帝见宫中侍卫拖走了这个大逆犯人,便叫顾澟与赵清月起身,谁知赵清月却仍旧跪着,并不起身,皇帝也搞不清是何意,便见她俯首叩道,“陛下。”
她暗暗想了一想自己怀中时时揣着的卫国侯通敌的罪证。大概,这便是最好的时机了吧。
“何事?”
皇帝叫她这样一叩,竟不知是何事让他如此,平日里与他接触不过觉得此人义士,如今肃然起来,还倒有些紧张。
“草民这里有一桩十七年的旧案,不知陛下可愿听听。”
赵清月从怀中掏出十七年前卫国侯与北岳王庭通敌的回函,她便开始说了,她与卫国侯府那一段深仇。
皇帝与顾澟对视了一眼,道,“这是?”
“这便是十七年前卫国侯与北岳王庭通敌的回函。”
她仍旧跪着,神色平淡,像是揭开了往日旧疤,还极力忍着。
“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十七年前,漕门得知宣州围城,援兵未到之时,纠齐门下众众,共赴国难的故事。”
那皇帝也缓缓回他道,“自然知道,也知道宣州突围,蒋门主不受军纪,被卫国侯斩杀。”
赵清月点点头,笑得凄苦,“正是。让卫国侯起杀心的,正是……正是这一封回函。当时曹毖因与北岳王庭传递消息,拒不迎战。那日,蒋门主劫了他的回函,知他一心二主,便单刀赴会,斩了北岳攻城的主帅。亏得漕门子弟一心抗敌才破了北岳的攻城阵,解了宣州之围,鼓舞士气,北伐才一路连胜。成全了他的名声。可卫国侯惧怕他通敌之事败露,竟将蒋门主在宣州城下斩杀。至此,世人都道是曹毖抗敌有功,蒋平不过是不受军令的江湖人。”
说到此处,她不免有些落寞,这苦楚蒋家背负了十七年,她也隐去姓名,埋了性别,隐忍了十七年。她两颊稍有泪珠滑落,便不作声了,顾澟看着眉头深蹵有些心疼。
皇帝瞥了那一眼回函,那回函之上除了曹毖的帅印之外,确有着北岳皇帝的一方玺印,造不得假。想来她说的也是事实,只是当时他尚小不过十来岁,此事应是当时的摄政王也就是当今的毓王打理。宣州距离京师有数万里之遥,想来那卫国侯罗织个不受军令的罪名,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想到此处,竟有些恨的牙根痒痒,白白受了这老狐狸十七年的假意,竟然欺君欺到如此地步。
可再怎么说,如此秘事,他当时也不过十来岁,这赵清月并不比他年长,当年也不过就是个小娃娃,他是如何得知的?
想到便问道,“这么隐秘之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她便又叩首,道,“赵清月所说,便都是我请眼所见。我便是当日被卫国侯斩杀的蒋平之女。”
“你,你是蒋平之女?”
“正是。”
赵清月起身,眼光所至,但见皇帝惊惧异常,却不见顾澟眼底有丝毫的波澜,她只是觉得他眸子里的光辉变得更加幽深漆黑了。
他也太沉得住气了。
“赵少……”皇帝暗咳了两声,便改了称呼道,“赵姑娘真是瞒朕瞒得好苦,此前虽见姑娘力气不如寻男子,又身纤肤白。却未曾想过竟是女儿身。”皇帝偏偏又想起之前他们一道入宫时,顾澟唤她清月,便又望着顾澟“咦?”了一声,随即问道,“莫不是你早就知道,赵姑娘的身分?”
他假意咳嗽了一番,像是被人点了穴道,“皇上说笑,臣,臣只是知道……”
“回皇上,顾大人只是不得已间撞破了我女儿身的身分而已。民女躲人追杀,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陛下切莫怪罪。”
皇帝倒是笑了,“如何怪罪?蒋门主受冤十七载,当是忠良。便叫天下人看看,朕自当明辨忠奸。”
“皇上,现如今卫国侯怕是已经得知自己欺君之罪,被人察觉,兵贵神速,不如……”
顾澟正想要奏请皇帝趁着卫国侯当今来不及反应将他拿住,却被赵庸一声叫喊,惊得回了头。
“皇,皇上,宣,宣州急报!”
赵庸样子惊恐,走路也不像平日里稳妥,竟在门前绊了一跤,又急急爬起,整理好衣冠,跪在殿前。
“宣州急报啊皇上,方才宣州八百里加急,北岳几日前已挥师南下,攻我宣州府,如今已是战事焦灼。”
皇帝一手拿过了信件,看了数眼,递了他们二人恨恨道,“这战事平息才刚过不到一年,便又打过来了。这北岳还真是狼心不死。”
“这时机也当真是太巧,叶启文素与北岳有些勾结,莫不是与他有关。”
顾澟心里也有这样的猜测,叶启文随北岳来使一去北岳六年,方才回来不过一年间,丽阳便生出这许多事,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都是他的算计,也不怪赵清月作如此猜想。
此等急报,自是耽误不得,皇帝当即唤了人来摆了沙盘来,赵庸命人拉开殿内左侧的帷幕,赵清月定睛一看,原是有两人多高的《顾朝全境图》。
皇帝道,“宣州在北,周围的州府当中只有汍州驻兵最多,只是多是水师,并不顶用。稍近的便是笵州,约两日的脚程。一万余人,加上宣州驻军三万,先行抵抗。再由穆国侯领十万南军北上驰援,最是稳妥。”
顾澟思虑一阵,瞧着宣州各处的城防布局,显得有些焦灼,征北将军许遂与卫国侯是同袍之情,北军自然是不行的。可南军若是北上,京中怕是麻烦。可是如今怕是只能这么做了,禁卫营的两万兵力难以抵挡北军精锐,怕还是需要从京畿调防。
只是,北岳南下的时机也太巧了些。
曹邕前几日潜入侯府的时机也太巧了些。
今日叶宅里的那几名小奴也来的刚刚好。
“这叶启文对他也真是羞辱,不仅住的如此破烂,这门口连个护卫都没有,白白成全了我们。”
白白的成全……
顾澟倒是十分疑惑,他想到赵清月在叶宅是随口说的那句“白白的成全”。
如若叶启文真心辅佐,曹邕决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他们两人逮住。
也如若他真心想要瞒天过海,也决计不会找来曾识破他易容术的萧远来做证人,不会这样处处都在透着隐秘而明显的破绽。
顾澟好似恍然大悟般的。
会不会,会不会,这一切不过是他报复的一环。
如果一切都是他叶启文的计划,那么打从一开始,他便帮的不是卫国侯,他要的是萧远的命。
☆、孤城烽火人难归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小天使们收藏~
第三十九章孤城烽火人难归
天刚微微亮时,萧远便已准备得当了。
宫里传旨来时,他还尚在睡梦中,穆国候府的老奴匆匆轻敲了阁门,递了他命他拔营驰援的一纸书函。他侧头回身一眼,还好没有吵醒她。
他打发走那老奴,只手紧紧握着那书函,回身走回床边,安坐在她身旁。
他抚了抚她的鬓角,微微一笑。
“老天爷好像总也不安生。”
顾潆低声呢喃了一阵,翻过身来,仍是未醒。
他一阵浅笑,也不想叫醒她,怕临别伤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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