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安人面色稍霁,沈三坐回位子,且是刚才失了颜色,埋怨道:“姆妈也不听我把话港完,我哪儿的会害了蜜娘不成。”
老安人刮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对范先生道:“那老夫人当真是个开明人,哎,阿垣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是个好孩子。可就是这家世,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正所谓齐大非偶,我们家也不图这富贵,就盼着孩子能过得好。”
说罢老安人担忧地看了一眼蜜娘。
范先生眉眼舒展,对沈老安人敬佩道:“老安人想得明白。我是看着蜜娘长大的,我膝下无子无女,这些年蜜娘就如同我亲孙女一般,如何不疼惜,且就是看在我的面上,老安人且信我个一回,但凡我侄孙儿哪儿对不住,我第一个绕不得。”
沈家有这般长辈当真是一幸,这平常百姓听得侯府的名声,恨不得眼巴巴地奉上闺女,黄氏和花氏第一反应亦是惊喜羡慕,沈老爷子都不能免俗,且就这老安人看得清楚,也是心疼孙女儿,这般大反应。
沈老安人渐放下心来,又是忍不住多问了一番,且是夜色渐深,才散去。
且是第二日,园林里头就热闹了起来,村里人都提着自家的蔬果、腌肉到沈家来,冬至、沈英妹、沈琴妹也都来了。
蜜娘再见冬至,冬至已是孩子她娘了,瞧着也比以前胖了些,冬至抱着她的胖儿子,笑着打量了她一番,“果真是大不一样了,这皇城脚下呆久了,气势都不一样了。”
蜜娘逗弄她儿子,伸出手想抱,冬至毫不犹豫地递上去,却是被压着手了,蜜娘将他抱到怀里:“这小肉墩可真带劲儿。”
冬至坐一旁吃点心,“可不是嘛,一出生就有八斤。”
蜜娘逗了一会儿,小胖墩坐不住要找他姆妈了,嘴巴一憋,蜜娘忙塞给他娘。
蜜娘不在这边许久,有些消息也不灵通,冬至便给她普及亲戚间的事儿,比如说沈大爷家闹内乱,沈大爷被气得病了。再者莲姐儿嫁了个穷酸秀才,整日做着官太太的梦儿。
冬至:“……也就好爸这脑子不好使的,会把好好的姑娘嫁给这般人家,当真是家徒四壁,就算孙家再不怎么样,找个殷实可靠的人家,日子可不美满。”
蜜娘听着得趣,忙点头:“那莲姐儿如今怎么样了?”
冬至讥讽一笑:“能咋样啊,那一家子就靠着她这嫁妆过日子,她往日里头只会哭哭啼啼,嫁过去没几日,就哭着回家说要合理,她男人也是个惯会甜言蜜语的,写了首酸诗,哄了哄,便又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好爸也是眼瞎,觉得那男的能成大器,真以为什么人都是三叔哩。”
冬至又忍不住落在蜜娘身上,蜜娘素不爱抹胭脂水粉,只是素淡着一张脸,那皮肤也是弹指可吹,白皙而透亮,杏眼清澈如同含水一般,且是感叹着,如今也生不起那比较的心思了,两人早就不在一个台阶上了。
蜜娘作惋惜状,附和道:“绣花枕头也就骗骗外行人,可姑父,怎么得肯?”
孙四牛是踏实肯干的人,他这一辈子当真是可怜得很,沈家也多有愧疚,但凡娶个好一点的女人,孙四牛也比现在好,且不是说着金钱上的。沈琴妹当真是把那个家搅得不像话,老实勤快的闺女给远嫁了,儿子教成那副德行,一味宠着小女儿,给宠坏了。
沈家人多是怜惜他,孙四牛在沈家反倒比沈琴妹有脸面多了,好在孙旺生了个儿子,孙四牛自个儿带在身边,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说好了,大一些就送沈家的学堂来读书。
冬至望了望左右,靠近些,神神秘秘地道:“哪儿乐意啊!还不是莲姐儿她,同那人没得成亲就在外头野合……”
蜜娘目瞪口呆。
冬至如今做了妇人,言语上也粗俗了些,荤素不忌,且是想起蜜娘还未婚,忙是改口道:“然后就是暗结珠胎,姑父,能不答应吗?”
冬至得意洋洋地说了一通她私藏的八卦,蜜娘听得一愣一愣,说得口干舌燥,待是那小胖墩闹着要回去了,便是急急忙忙地回去了,且是道:“下回再说。”
感情这说书哩,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解说。
十一月初,家里头收到京城的信,沈兴淮交代了近日的事儿,最大的事儿便是陈令茹怀孕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沈三和江氏头一回做爷爷奶奶,喜得不知何等模样,且是惋惜没得在儿媳身边照看,忙是写一封书信回去,让曾氏多多照料。
蜜娘再是回到这儿,那一草一木陌生又熟悉,日日待在园林里,同范先生写写字作作画,范先生称赞了她一番,长进颇大。
蜜娘自幼在他膝下承欢,听他说着山川大江,心胸自有一股豪迈之气,且也是见识多了,竟也是放下一言,要同范先生一作山川志。其实亦是蜜娘希望他能够将这番经历整理成册,偏偏阿公如今不爱那功名利禄,疏懒得很。
那山川志如何是一朝一夕可完成的,范先生且是笑道:“你呀,便是想一出是一出,那山川志没个几年工夫,如何作得出!你在京城,如何同我一道作?”
蜜娘脱口而出:“你同我一道去京城可不就行了吗!”
第100章 100
范先生久久不语,蜜娘的心绪也越发地下沉,这眼中也开始续起了金豆子。
且待是得不到回应,蜜娘抽抽啼啼:“那阿公这辈子是不是都不想见我哩?我待是嫁出去了,也不知何时再见到您,就您和闵姑姑在蘇州府,我们如何放心的下,您没得亲人,我是您带大的,您可不心疼心疼我,就同我一道去吧!”
范先生眼眸中浮现水光,苍老的手掌复在她的头上,摩挲两下,他又如何舍得,年轻时他待儿子也没得这般精细耐心,且就是年老了,碰上这处处暖心窝子的小姑娘,捧着怕摔,早已想过千百遍她出嫁时的情形。
这沈家人待他都很好,将他当师长当长辈敬重,只有蜜娘,自幼长于他膝下,她的外祖母托付时才那么点大,小儿能懂什么,只知道谁一直陪着她便是亲近谁,她幼时不知事,心中只当他是亲人,打妻儿去世之后,再无人同他这般子窝心,他如何能不疼惜。
“阿公,再想想吧,多大的人哩,还哭鼻子。”
蜜娘知他心疼她,便是日日痴缠着他,他若是说一句拒绝的话,她便是冲着他哭,缠得范先生没个法子,范先生心底亦是有那送她发嫁的想法,被她这般磨,又是没得法子,便是应下了。
还有一事便是,怀远侯老夫人的信中提及自己的身子,沉珂已久,范先生没得见着老怀远侯最后一面,他这妻嫂曾经多有帮助过他,京中的老伙计一个个都走了,他心中不无伤怀。
且是往事也随风,都作了古,亲手了绝了过往的错误,他心中亦是好受几分,只愿入了土能同她好好解释解释。
但范先生只道会送她出嫁,只字不提留在京城,蜜娘虽是遗憾,可先生能为她去一趟已是让步了,蜜娘也知不能得寸进尺,见好便收。
同京城的冬日比起来,蘇州府的冬天不要太暖和,也无需往身上抹厚厚的羊奶膏,还可以吃上新鲜的太湖大闸蟹,蜜娘到了京城,每年秋季便是最心心念念这大闸蟹。
虽是远在蘇州府,京城的信却是没得断过,江垣的书信阁个十日来一封,沈三和江氏也不拘着这些,两人都要成亲了,自是感情越浓越好。
江垣同她絮絮叨叨说了近日的事情,提到他暗中买的宅子,“……新宅距岳父岳母不远,已在造地基,我请舅兄替咱们的宅子画个样,舅兄道你亦是会几分,让你先画上几张图样,他帮你润色润色。这般甚好,待我们分家出来,便就搬至那宅院,若是无他故,便要住上个十几二十年……按你所想的造,你喜蘇州府的园林,我便按蘇州府的园林造,一切随你……你应是到蘇州府了,京城又下了雪,且望明年,能同卿卿一道赏雪画梅……”
同信一道寄来的,还有一玉簪,那羊脂玉温润透亮,雕刻着梅花的样式,蜜娘将信折起来,收进匣子里,素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簪子,口中嘟囔着:“谁要同你一道画梅,怕是要把我的画给毁了吧……”
蜜娘想起他画的那萱草花,他那时候欺她年幼,没见过萱草花,画的那般丑还一本正经地同她说就是那样的,只可恨那画还被他拿去了,蜜娘抿唇一笑。
蜜娘有了第一回 画丽人行的经验,再次画图样便是顺手了许多,画大景观她不大在行,她罗列了一些要求,打算让阿兄帮忙,屋内的图样她信手拈来,又是画了几张首饰的图样,一同寄回京城去。
村中的日子也不算得多清闲,外头都得知蜜娘嫁的是怀远侯府嫡次子,登门拜访之人远远从蘇州府而来,有些个同怀远侯府七绕八绕关系的官员也打着亲戚门号登门拜访,好在沈三早把蜜娘一部分嫁妆都运到京城去了。
但嫁的是侯府,上头的嫂嫂还是家世深厚,沈三万是不愿自家闺女落了下成,虽说不能超过上头的嫂子,至少也得差不多些,沈三在京城办置了一份产业,回到蘇州府也不忘办置产业。
沈三倒是不心疼,蜜娘先是心疼了起来:“外头人又并非不知咱们家的家底,够看得便行了。”
沈三办置得最多的就是商铺和田地,不需她多操个心,只消收些租费便是一大笔收入了,只可惜京城可交易的土地太少,同大小的土地,比蘇州府贵了几倍,沈三在京城主要办置几个商铺,田庄只买了一个,定是不够看的,便是想在蘇州府多办置些。
瞪着眼睛道:“咱们家什么家底?奈阿耶心里头有数,这点子嫁妆阿耶还是办的起的,京城里头没能给奈办置多少,才这么点哪里够看。”
江氏也劝道:“这外头人都看中嫁妆,你嫁的就是侯府,都是一群踩低捧高的,女人呐嫁妆多谢好傍身。”
范先生却是道:“你且少办置些,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给蜜娘,待是到了码头,一道加进去。”
沈三如何肯要,先生虽同他们家情谊深厚,但先生毕竟姓沈的,再是无儿无女,总是有族人亲戚,让那些个怎么的说。
范先生执意道:“我此生无儿无女,宗族也相隔甚远,这些年来且就蜜娘在膝下承欢,犹如亲孙,阿垣亦是我侄孙,我夫人怀远侯府出身,那些嫁妆本就应还给怀远侯府,此番也是一样的,权当我的一点心意,也不枉她喊我一声阿公。”
范先生出京时匆忙,没办法事事处理好,只留得一封书信简单交代一番,那些嫁妆早就应该还给怀远侯府,老怀远侯心怀愧疚,如何能心安理得,元武帝心心念念盼着他归来,亦是不肯动他的产业,范家连续五代单穿,且是积蓄不少,旁人家还有几个隔房,范家的隔房相聚甚远,又有元武帝照看着,无人敢肖想,也保存至今。
范先生早看淡了这些,也无需什么银子傍身,大底死后,也就留给这么几个人。
沈三且是不知范先生说的一点心意是多少,只觉怎么都不够,私下里照旧办置着,沈大和沈二也给添置了一些。
外头人只看他这番动静,就知道这嫁妆定是丰厚得很,沈三往日里头低调,可明眼人都知他这家底定是不少,光这春芳歇如今十几二十家店,一年就不知多少进账。
“这沈家闺女啊,嫁的可是京城里头的侯府,据说这银子啊,就有好几千两!”
外头人大惊:“这家底都要掏空了吧!”
那人鄙睨而笑,似是觉他大惊小怪,“奈懂啥,据说啊,沈老爷是咱吴县的首富,就那蘇州府,也能排个前十,那春芳歇,都是开到京城里头去的,圣上都称赞过。沈家小姐的亲事,还是圣上亲自赐的婚!就算这掏空的家底子,嫁的还是那侯府人家,没个丰厚的嫁妆怎么立得住。”
且是传来传去的,这数目就是越来越大,沈家的亲戚也是被盘问不少,他们自是也想知道,可他们也不知呀,人心皆是好奇,这新年里头做客时难免就是多嘴问个几句。
自家人心中都是有些个数目的,沈大沈二也知财不可外露这话,严严实实地交代家里人切勿外传,都是敷衍而过,可大伙都知道数目定是不少。
今年个过年,因着沈三回来了,便都是在春芳歇请的客,如今人更多了,就沈大沈二两家,娶媳妇的娶媳妇,嫁人的嫁人,还有下头的孩子,当真是人丁兴旺了。
沈英妹家也是儿孙兴旺,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望着满屋子的重孙儿,笑得合不拢嘴,沈英妹一直同娘家保持非常不错的关系,她人本就爽利又是个好性子,甚是得几个弟弟的尊敬。她心里头也是不愿家中小辈同沈家生分了,毕竟娘家今非昔比,常常带孙子孙女到沈家来,给沈老爷子沈老安人送些补药,这感情也就是这样处出来的。
这么多年下来,刘家和沈家的后辈关系也很好,偏是沈琴妹,这些年作的太多,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早已不想管她了,只是对不住孙四牛,还照看着,但平日里往来少了许多,也就过年时见了几回面。
年后蜜娘就要出嫁了,今年过年亲戚走动就格外得多,都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儿时的情分。
“蜜娘打小就是个福气的哩,旺家呢,一出生家里头就好了。”
“小时候就生的好,姑妈抱奈的辰光,小小的一只还冲着我笑哩……嫁了人别忘了奈壮壮哥啊……”
以上皆是不少,蜜娘念着日后怕也是没得这机会了,耐着性子听她们叨叨完。
沈琴妹早听说过外头传言的嫁妆数目,暗暗地也向沈琴妹沈老安人打听过,两人皆含含糊糊地不告诉她,沈琴妹心底里也知道,怕是数目不小,想想那自小金银堆里长大的侄女儿,如今却是要嫁进京城里的侯府,这小地方的人如何敢想,再想想同她相像的闺女,沈琴妹就一阵黯然。
这打小也一道长大的表姐妹,一个捧上天上去,可怜她莲姐儿,生得那般出挑,就是那运道不好,没得个出息的爹和兄长,外家也不疼,这嫁妆就个一百两,人家就上千上万两,可恨那得力的舅舅也不愿从指缝里头漏点出来。
蜜娘因是待嫁的新娘,穿的也喜庆,穿了一身红色的襦裙,上头套了桃红色的无袖袄子,头上簪了一根羊脂玉簪子,手腕上一个金镯子,皮肤本就白皙,这些日子又得闵姑姑的悉心调理,愈发细腻,抹了一点淡粉,涂了胭脂,容貌昳丽,含着笑,那两个梨涡观之可亲。
且也是几年未见了,在坐的亲戚也不惊惊叹,像她爹,当真是好相貌哩,也难怪能嫁给这侯府嫡子。
沈琴妹拉住蜜娘,触手丝丝滑滑,那皮肤当真细的不行,蜜娘礼貌地招呼了一声。
“蜜娘都是大姑娘了,哎呀,奈莲姐姐也好久没得见奈了,想奈得很哩,莲姐儿,奈给蜜娘做的荷包呢?”沈琴妹拉着她往身旁带。
莲姐儿穿着一身湖蓝色袄子,五官容貌同沈琴妹一模一样,朝蜜娘不自然地笑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我的手艺不大好,怕是比不得京城里头的绣娘。”
沈琴妹笑着道:“奈可别嫌弃哩。”
你们都这般说了,蜜娘笑着点头:“姐姐的一片心意自是不会嫌弃。”
“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好哩~就是这一个个地都出嫁了,以后啊,记得多来些书信。这姑娘里头,还是奈和莲姐儿长得最好看,好爸瞧着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可不,就是嫁的好哩!进了侯府,可别忘了咱们这群亲戚……”沈琴妹这般说着,得了一圈人的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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