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不知道萧誉吃饭了没有,干脆吩咐小翠将饭菜移到园子里,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衫,戴上面纱才出去见人。
此时天色尚未昏黄,萧誉斜身靠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底下,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竹笛,悠闲散漫地转着,动作极为潇洒。
脸上依旧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一头青丝束成了马尾状在头顶用玉簪固定,散落的发丝随意地披在肩头或是身后。牙白色的锦缎直裾外罩了层深色纱衣,木屐换成了长靴。倒是比在别院见到时精神不少。
“你怎么进来的?”沈画这几日对门房的工作十分重视,没想竟会有这么大的漏洞。怎会不担心?在燕国生活了十六年,她确定没有轻功这样的神技存在,莫非他会遁地不成?
萧誉一声轻笑,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回道:“工部每年督造不少府邸,均会留下图纸以供查备。有的地方年生久了,也就忘了。这几日他们那儿乱得很,我不过是奉主上之命,让人随手顺来了府里的图纸琢磨如何让这左都督府无懈可击,无意中发现这里居然有密道而已。”
“密道?”沈画在这座御赐的府邸里住了快三年了,竟没发现这点,真被这话吓了一跳。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横竖除了军情,老爹也没什么秘密怕让人知道,老爹从不将军方的事带回家里处理,她怕什么?但密道的事也有可能会危及到府里所有人的安危,必须重视,“带我看看去。”
原来之前萧誉拿工部开刀,是有原因的?
萧誉一点儿不紧张,反而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饭菜,“不必担心。密道的事应该没人知道,一边吃,我一边给你讲讲。吃完我再带你去看。”
听他这么说,沈画安心几分,毕竟他是自己人,不会不知轻重。遂坐下来安安心心吃饭。
小翠替萧誉拿了碗筷过来,他也不客气地边吃边聊。
原来这处府邸始建于先帝年间,当年住着一位位高权重的高官,后因犯了点儿事,被燕帝满门抄斩,几乎连九族都给灭了。这处地方也因此空置了许多年,早被人遗忘,甚至有人传说这里闹鬼,没有人敢接近。即使必须经过,大部分人也选择绕道而行。所以那副图纸可谓尘封已久。
萧誉让人找到的时候上面已布满厚厚的灰尘,被人收在工部的图纸库里多年没人动过。他手下的人为了找这幅图纸真真是费了不少精力。
而密道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府邸建成之后,住在这里的人自己挖的,但用途就不明确了。
按说这样的秘密不会被标注在原来的图纸之上,或许是燕帝派人抄家时发现,有人替他讲解时标上去的,只在图纸上做了个微不可见的记号。
萧誉闲时学过一些园林布局方面的知识,见到图纸后,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这么一处不合常理的标识,一看就不是专业人士所为。于是亲自按着图上的标识查找,方才寻到这么一处所在。
说完,他故意凑近少许盯着沈画阴森森地问:“住在这么一处闹鬼的府邸里,你不害怕?”
沈画端着一杯酒,哑然失笑,“有什么好害怕的?若真有鬼,我早就被它们害死了。冤有头债有主,鬼也是人的魂魄所化,它们自然知道找谁报仇。再说虽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也不会在这里动刑。”
话虽如此,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背脊发凉。因为她也解释不了自己的存在,对鬼神之说的确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
萧誉听完一声轻笑,许是见吓不到她,方才直起身子接着问:“你猜皇上怎么会将这么一所凶宅重新收拾后赐给主上?”
沈画沉思片刻,想起一个传说。古人常说长年征战沙场的人身上都带有一股戾气,鬼怪见了均退避三舍。老爹多年南征北战,战场上自然杀敌无数,即使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吧!这里住着的大部分人几乎都差不多,这种人用来镇宅还真是恰到好处。可谓镇宅中的极品。
思及此,沈画没忍住,噗一声笑。
这下萧誉是真愣住了,这丫头还真胆大到连鬼都不怕?
吃完饭,沈画便要萧誉领她去看那处密道。
因中间二人喝了几杯小酒,耽误了一会儿,往密道走时,天已经黑了。之前说起密道时,小翠被她支开了,沈画念及这事对她来说有些恐怖,因此也暂时没告诉她,自然没让她跟来,留下她在院里收拾。
二人在内府花园里走了一会儿,萧誉替沈画打着灯笼在前面领路。来到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萧誉一伸手便将她拖进了旁边一处林子。
这里是荷塘附近最隐蔽的地方,几乎靠近内府后墙,平时极少有人会来这里走动。即使一年一次的大扫除,也会被忽视。
进了树林没走几步,萧誉便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沈画,蹲下丨身子拨弄几下,隐隐约约能见到一块装有铁环的铁板。许是年代久远,无论是铁板或是铁环均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
萧誉稍稍用力,拉开铁板,一条漆黑向下的密道便真呈现在眼前。
沈画用灯笼往里面照了照,皱着眉头问:“你今天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想试试吗?”虽未正面回答,萧誉已给了最好的答案。
说实话,沈画的确对里面很好奇,可担心老爹就快回来,想想还是算了。
可没等她回答,萧誉已伸手捉住她的,“就当是送送我吧。”
这借口找得不谓不好,横竖送人也送不了多一会儿。沈画在他的撺掇下,终于随他迈开步子,往下走。
“小心……”
只可惜萧誉提醒得太晚了,这密道许是多年没有人走动,地下生了不少苔藓。沈画一脚踩滑,差点儿整个人跌地上去。
还好萧誉早有防备,动作也极快,伸手一捞便已将人捞进怀里。
沈画手上的灯笼掉进密道里滚了几滚,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头顶稍稍有些凉薄的月光投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温温热热地拂过面颊。
“多谢。”她说。
萧誉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低低的一声轻笑,“和我不用说这两个字。”
“你身上有带火折子么?”沈画试图游说他松手做点儿正事。
“没有。你呢?”萧誉依旧好似听不懂似的不肯松手。
沈画不得不嗯嗯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没有。还是我上去取吧。你先把手松开。”
可就在此时,沈画不经意见到密道中一星鬼火正缓缓向他俩飘来,后面仿佛还跟着什么东西,下意识吊住萧誉的脖子,差点儿叫出来。
萧誉整个人僵直着身子哭笑不得,“小画,你究竟……要我松手还是不松?”
沈画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鬼火上了,双手越勒越紧,“真……真的有鬼?”
黑暗中,萧誉噗一声笑,那略显沙哑的笑声随后在空洞的密道里回荡了许久,“是人。不是鬼。”
原来这傻丫头是在装?还装得挺像。
沈画等那鬼火飘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拎着灯笼在密道里行走。遂安慰自己,人对未知的事物存在一丝畏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公子,沈画才窘迫地松开双手,待看清来人和萧誉眼中的似笑非笑,顿时很想去边上死一会儿,“既有人接你,我先回去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他进来也需要灯笼?哪用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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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小画。”未及抽身,耳旁却传来萧誉沙哑好听的声音,“你这样子……很可爱。我越来越不放心你留在他身边了。”
沈画动了动身子,迫使他松了手,整理好思绪方道:“眼下他尚算其次,严氏才是大敌。我不想分心,你若有心思想这些,不如想想如何反客为主。眼下临近秋试,秋猎也迫在眉睫,我让你做的事如何了?他们不会坐等我们形成气候。严氏素来行事嚣张跋扈,秋试正好是他们培植势力的好时机,你去查查往年可有徇私舞弊?还有官员任命的事宜。若查到什么想办法交到他或他爹手里。”
“好一计一箭双雕。”萧誉笑着赞道,“和我想到一处去了,这样我也不担心了。那么,秋猎呢?”
“我自会处理。这段日子你别过来了,密道也不能时常使用。万一被皇上察觉会起疑。”
沈画不想这时候给萧誉太多希望,谁都料不到往后会怎样。她暂时给不起他想要的承诺,因此觉得老爹的禁足令挺好,这样她就有法子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如果有的事能在婚前查明,当然最好。但老爹忘了一点,知道太多的人做不了他认为的好女婿。她与萧誉之间最多也只能做到知己便已足够了。她很珍惜这个朋友,不想失去。
也不知道这老家伙究竟怎么想的,脑子进水了不成?看来还得将这密道的事告诉老爹,安排些人来把守才是。
柴骏果真第二日一大早命人送了份礼物来。
沈画尚躺在床上与那床有着几年感情的锦被纠缠不休,便听见院子里几声奇怪的响动。
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床,揉着稀松的眼睛去外间查看,差点儿没被门槛绊住摔上一跤。
对眼前这份“惊喜”又爱又恨。爱的是,这份惊喜着实可爱至极,直戳到她心肝脾肺肾里,恨的是除了那只被她放走,吃不了多少粮食的小鸟,她没养过小动物啊!她很懒的!他究竟怎么想的?竟然会让她对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负责?
沈画的小院儿里来了一只小肉球,大约仅有正常男子的一个半巴掌大。许是对这院子陌生得紧,正蹦哒着四只小短腿儿好奇奔走。见到不熟悉的东西便一阵狂吠,只是那把娇滴滴、嗷嗷乱叫的声音非常惹人怜爱。
沈画纠结一阵走过去,蹲下道:“肉球,报上名来。”
这只浑身金毛的小可爱自是不会自己出声搭理,却听身后将它抱进来的小翠说:“听……听说小侯爷管它叫画画。说是养了两年多了。也就这么大,再长不大了。”
画画?这厮气她还是逗她?
暗暗压下心中怒火,沈画极认真对小东西说:“如今你跟了我,可就要改名字了。柴小狗如何?这名字本小姐很满意。就这么定了。”
谁知这浑身金毛的小肉团子瞧见她凶巴巴的模样,竟将头一仰,颇有几分它原来主人的傲气,扭转身子跑走了。
小翠更是在她身后战战兢兢作死道:“送来的人说,画画……是只母狗。”
说道最后,她那把本就有些娇柔的声音几乎好似蚊子一般。
这小妮子怎么想的?还真当了是她的化身不成?沈画无语至极,差点儿没转过身将她掐死。还说她最近长进多了,没想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小姐,小侯爷还有一封信给您。”
沈画起身没好气从她手里夺过那封信展开,一如既往,就六个字--“我不在,它陪你。”
堂堂柴氏大公子,竟如此惜墨。吝啬到家了!念及他一手好字挺值钱,沈画才没将这封信随手丢了。
虽然对这份礼物又爱又恨,但有柴小狗陪着,秋猎前的这几日沈画在家倒也过得很欢快。萧誉似乎也没听她命令,还是每晚送来一两道他亲手做的佳肴。
柴小狗除了夜里会与新主人一般睡得天昏地暗,犹如一只死狗,只要天一亮便会起床蹦哒。从来没消停过,严重影响了沈画的睡眠,弄得她一有机会便四处补眠。
真不知柴骏那不爱出声的性子,之前是如何忍耐下来的。沈画甚至猜测他正是受不了了才会将它送给她消遣,从精神上虐待未婚妻。
柴小狗初初不爱搭理她,可没两天,许是知道不巴结她便没好东西吃。于是成日腻歪在沈画身边,就连睡觉都不肯离开了。
所以秋猎启程时,沈画将它一并带上了马车。一路与它逗趣,很是解闷。
到达西山猎场时,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担心柴小狗弄脏脚,沈画亲自将它抱下马车。
之前便听老爹和姜凯提起过,这西山猎场颇大。除了北边建有声势浩大的行宫,东西两侧更是有供各国来使和朝臣居住的别院。
东边用来招待使者,西边则是官员住所。凡是能到这里来的燕国人在大燕朝必定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因此按府均能分到一处像样的临时住所。
以往这样的盛事沈画没资格参加,所以都是姜凯代她尽沈府的儿女之责。
因此第一次来这里的她免不了四下打量一番,习惯性地侦查侦查地形,将将将头转向甬道上方便见到一人打着青色的油纸伞从上边下来。
来人步伐缓慢沉稳,一身藏青色锦缎直裰贵气非凡,在这场并不太大的蒙蒙细雨中显得格外入画,令人惊艳。
沈画发现他偏爱深色,但无论是怎样的深色锦缎在他身上都能穿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精致感。
精雕玉琢的俊脸上隐隐含了一抹浅笑,走得近了方沉着声与她招呼:“来了?”
说实话,看他这一路走来,沈画在心里默念了几十次让他摔上一跤的邪恶咒语。仅仅因为她对太过完美的人和事物都存了一种想亲手破坏掉的扭曲心态,总想弄出点儿瑕疵来让自己沾沾自喜。或许正好应证了那句话,做心理工作的人多半自己的心理也有些问题。谁让她上辈子听过太多形形色丨色的人说心里话,有时候光鲜的外表下的确藏了一颗晦暗的心。
可偏偏老天被雨迷了眼,居然让他安然无恙地走到了她身边,且还风度翩翩。事实证明,她没有做巫女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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