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道庭的剑被打掉不恼反笑,亦望向那飞镖来处,他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见那人转眼飞到了身前,这人身材的确高大,钱道庭虽然身材清瘦,在男子里头却也算是高的了,这人竟然比钱道庭还要高一头有余。
他犀利的眼睛透过黑沉的布料盯着钱道庭,像是猎鹰锁定强大的猎物,没有发出真声,用内力传出平板无波的音色,“放了她。”
“你说放便放?”
“当年的罪孽,我来担。”
燕淮安望着这个浑身罩着黑斗篷的人有一种熟稔的感觉,一时间说不上来像谁,内力几乎恢复完全了,两人好像也没有分出心力在她身上,她想着至今不知晓怎么样的燕淮安捏紧了拳头,她得留得青山在。
“你担?”
钱道庭一声嗤笑。
第40章 温玥不是省心的
“这些年我可没少”
燕淮安见二人谈的正欢有心听一听探听消息, 却见一枚核桃从黑斗篷里射出来,直接欲打她睡穴!心回电转,她没甚犹豫拍地一跃而起, 躲开那核桃便飞身从黑斗篷来的方向极速飞去,那块儿大概是这钱府如今唯一薄弱的地方。
“你!”钱道庭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失算的时候惊然欲拦燕淮安被黑斗篷出手纠缠住, 其他的小喽啰加一起也不是燕淮安的对手,更何况燕淮安如今用了那方子, 功力不断提升着。
浴血奋战,燕淮安瞅准机会跑了, 追去的几个黑衣人估计也会被三转两转甩下, 钱道庭眼珠泛红,对那黑斗篷的招数愈来愈狠,“呵!这些年我没少给过你机会!今你却为了她!又是为了她!”
黑斗篷底下的人不语,招数随着钱道庭的变幻而变幻, 其他被打败了喽啰们欲戴罪立功拼着重伤也要上来帮钱道庭,黑斗篷底下的人眉头一蹙,不悦地反手一捉,定了钱道庭的身, 给人拦腰一览飞到了半空,院子里只留下一句“你们主子是安全的。”这两人眨眼不见踪影,留下一院子拿着兵器打算酣战一场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黑斗篷将钱道庭绑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峰,这山就在钱府的不远处,是钱道庭没事儿就爱来逛一逛的地方,黑斗篷将钱道庭放下, 放在山峰的一棵老桃树下头,让他靠着那桃树,自己也席地而坐,用内力道:“怎么不说话?”
钱道庭面容阴沉,死死瞪着他。
黑斗篷叹了声,“当年确实是我们对不住你。不过往事已过,物是人非,你又何必执着于此,你如今过的不也很好么。我过得可都不如你自在。放过他们罢。”
钱道庭闭了眼睛,又忽然睁开,音色极冷“我放过他们?那谁来放过我?”
“这世间能放过你的大概只有你了。”
钱道庭定定望着黑斗篷,望着望着突然就笑了,“放过?你知道么?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梦。”
黑斗篷岿然不动,山峰有风,将他外边那些黑沉的黑布吹得猎猎作响。
钱道庭继续笑道:“夜夜做。梦里是一片糜烂,有人将我从糜烂里抱出来,”他的眉眼变得深沉,“却又将我送到令一处糜烂的地方。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没等黑斗篷有所动作,他又陡然拔高了声音。“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爱慕着我的却又心里深沉女人!他嫉妒!所以帮着那个得不到女人毁了我!所以借着大义的名义毁了我!”
那声音凄厉至极,直透云霄,黑斗篷伸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他解开他的穴道,望着他眼底浓重的恨意,干涩道:“若是赎罪,便让我来罢。”
钱道庭把玩着那匕首,将黑斗篷从上至下倏然划开,露出一张硬朗的脸,飞眉入鬓,即使已经人到中年仍然俊俏的很,他将那匕首抵在蒋远山的脖颈划出一条殷红的血道,“你真以为我不敢么?”
蒋远山合上双目,凝止半晌,钱道庭冷声道:“你真的愿意赎罪?”
蒋远山清明远透的眸子睁开,映着钱道庭许久都没有露于人前的狡诈笑意,他裹着阴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很好,我给你个机会。”
这边儿谈的还算合拢,燕淮安那边儿情况却不太妙,她拼了命从钱府里出来,不知飞了多久才甩开身后的尾巴已经感觉这具身体快到极限,再加上为燕淮黎殚精竭虑,飞到一处荒地时一点儿劲儿都使不出来了,整个人重重跌落在地,仰躺着,她望着天上的摇摇欲坠的红日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了,身上不断传来剧痛,这是那逆天的方子的代价,却不仅仅是唯一的代价。
她闭着眼睛,咬着唇,感受着身体里的经脉被那功法一寸寸打碎,又一寸寸重组。
这方子她偶然间得到,之所以从不肯动用不仅仅是因着怕痛,更是因为传说中这方子对人的性情的影响。这方子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人的功力,熬过了这段“死灰复燃”期更是对用方者大有裨益,用方者的武功会进一大阶,进一大阶后,还可以借助吸取他人内力才提升自己。然而同时,用方者也会因为这方子情感越来越淡漠,武功越高深,情感便越淡漠,概是因为至情至性与经脉亦有损,这是内力的自我保护,却也因这,在当年出了一个六亲不认的魔。
那是几百年前前朝的事了,说有一个带着妻儿进京赶考的举子,有缘请了一位桥下脏不拉几的老人一碗阳春面,因着这份善心被老人认同给了他一张方子,举子虽然会一些武功略懂一二却志不在此,一心走文官的路,知道方子的价值没有外露只留在身边。直到他的新婚妻子被一个纨绔世子看上,趁他殿试的时候,那世子强了他的妻子,那妻子不堪受辱,留了封信,一头撞死在屋里。
他作为新科状元,高头大马回了客栈,却家破人亡,只留下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和妻子泣血的信。他到处告状,却到处碰壁。一个小小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与太后最宠的小世子一比,聪明的都知道该怎么办,就是不聪明的,在皇帝的授意下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蠢,相反,他很聪明。于是一天夜里,第二日是休沐的时候,他拿出了那张方子。第二日夜里,他如愿让那世子血债血偿。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便好了,可惜戛然而止的总不会恰到好处。他迷醉在那功力无限上升的感觉中,吸干了世子府上的所有人,又来到了皇宫,他的功力迅速上升,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他最终来到了皇帝的寝殿。
他这时候武功已经非常高了,那种泣血的哀怨已经没有,纯粹是为了杀人取乐了,他闯了进去,绑了皇帝,一点一点,吸干了那皇帝的所有功力,看着一个健硕的中年人瞬间变得白发苍苍,他冷笑着飞走了。
他将自己的孩子放在木桶里顺着溪水漂走,从此入了江湖。那时候他成了所有人心里的魔障。他肆无忌惮,六亲不认,行事毫无章法。他走到哪里,杀到哪里。仿佛活着就是为了杀人。
直到有一天,他的面前又出现了那个老人。老人云游之中听说了这冤孽匆匆归来,废了他的武功,在他重新清澈的眸子的恳求下将他与他的妻子藏在了一起。
冷汗浸透了燕淮安,体内的一遍遍凌迟已经停息,她努力睁开眼,觉得全身无力。这是极度消耗亏空之后的正常反应,过了这段时间,她便会成为那个故事里的状元,即使她不杀人,不吸功力,武功也会不由自主地升高,情感也会越来越淡漠。她望着已经渐渐昏沉的天色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塞翁失马,也许这是天意。
“淮安!”
一声轻呼,燕淮安恍了恍神。
“淮安!”
许多脚步声渐渐蔓延过来,她侧头,望见一个真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白衣翩飞,她勾着的唇没有放下,温玥。
一个个的,都不简单,都不省心。
温玥功夫不行,跑到燕淮安身边用的时候在燕淮安如今看来简直像是慢动作似的,他望见燕淮安的模样愣了愣,蹲下来,将燕淮安扶起来,“淮安!你这是怎么了!”
燕淮安费劲地晃晃脑袋,吐字艰难,“没事儿,养一养就好了。”她凤眸往温玥身后瞥了瞥,那些都不是没能耐的人,功夫不比钱道庭府里地那些低,全都恭恭敬敬立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子望向这边。
“你不是该在燕京镇守?怎么偷偷跑来了?”
温玥将燕淮安小心翼翼抱起来,让她比较舒坦地待在他怀里,用着一个快而平稳的方式往一个昏昏暗暗的方向走着。
“担心你。”
燕淮安被珍藏般抱着,抬头只能见到温玥的下颌,精致洁白,像是一个用上好的羊脂玉做成的鬼斧神工的工艺品,又添了些自然的灵性,她闻言不说不信也不说感动,淡淡笑着,“嗯”了声,“咱们这是要去哪?”
温玥脚步不停,“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没待燕淮安再斟酌语句试探,知道她的心意,温玥温声道:“皇上此时应该无恙”顿了顿,他道:“他深入虎穴,大约是因为钱道庭在沧州埋的那些炸药。他,以为有人会去救你,却没想到,那人紧赶慢赶,还是到晚了。”
燕淮安消化着他的话,回想着那黑斗篷的身姿,他是燕淮黎的人?
一会儿,她抬眼,“皇兄知晓你来?”
温玥的手一紧,给燕淮安往上抱了抱,“不知晓。”
第41章 温玥的野心为何
温玥抱着燕淮安朝那个方向走了许久, 走过一片荒田,走进一片沉寂的森林,走到一汪映着新出的月色的湖泊。湖泊宽阔浩远, 波纹荡着幽黑的暗光,从这头到荡那头, 几乎涵盖五分之三的树林,周围怪石嶙峋, 上头笼罩着不知名的白雾,朦朦胧胧, 可以视物。
立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 他望了望远处,给了身后人一个眼色,随即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其声肖似鹰啸, 啸声刚落,于那白雾中平平稳稳驶来一叶又一叶的小舟,船不大,除了一个架船人大约只能容下五六人, 这些人一共来了七条,温玥与燕淮安上的最中间的那条。
船上只上了他两人,一上去温玥便将燕淮安送进船舱轻柔放下,盖上了一张青色薄毯,让她靠在船舱后头的垫子上,随后坐在她旁边儿。
船舱里的灯火阑珊, 只四瓶油封挂在四角,昏暗的视线里温玥看不清燕淮安的细微表情,只能看得到她大致的轮廓,她这些日子消瘦许多,使得原本就秾丽的五官更加立体,十分具有侵略性,亦十分惹人怜宠。
温玥有些酸涩,又给她整了整身上的毯子,冲她关怀道:“咱们还得坐两个时辰的船下了船就到了,淮安若是累了可以先小憩一下,到了叫你。”
燕淮安被这样照顾得很是舒坦,确实也是乏死了,脑袋在温暖中愈来愈顿,于是将力气都压在身后的垫子上点点头,“好。”
燕淮安再醒来时船还未停,能够感受到底下水拍打船的声音,她没有睁开眸子,耳朵微微一动,感觉着自己的武功的确进了一大阶,身上的疲惫感也好多了。
船的外头有两个人在争执,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燕淮安这次功力大进估计只能听见模糊的一声声似是而非的片段。其中有一个是温玥,清清润润,正经到严肃。
“没必要。”
另一个也是个男声,估计是划船人,声音连着桨打水的频率,有些气急败坏:“反正就是不行!你怎么连爷的话也不听了!”
“听。”
还是个有身份的划船人。
“听你就给她眼睛给我蒙上!爷我从来不相信你说的那什么情义!再说了,你对人家有情义,人家对你有么!”
“间酒”
“别叫我大名!”
“华铭”
燕淮安眉头一跳,华铭!华铭竟然是温玥的人!
“你别用那种眼神儿看爷!爷告诉你,你这样下去早晚得栽在她手里!”
“不会的。”
“怎么不会!”华铭变得苦口婆心,“温玥,丰富的江湖阅历告诉爷,你这样是不行的,她一看就不是个好糊弄的,精明的很,一旦有了贰心你这些年在沧州的经营可就没了大半!”
一片寂静,只剩下湖上悄然来回的风声,燕淮安心里头琢磨着,这俩人指定是在说自己,如今都不作声,偷听被发觉了?又静静等了会儿,忽然听温玥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声音,“丰富的江湖阅历,就让你被一个小姑娘迷晕了放在船上交给船夫若非是发现的早,如今你已经在千里之外的烟郡了。”
“啪”
船桨被远远摔入水中,华铭欠揍的声音伴着船的狠狠一晃最后响起,“自己孤军奋战被背叛去罢!爷不奉陪了!”
燕淮安不知晓温玥是怎么解决的那个船桨,只知道狠狠一晃后听见一声无奈慨叹,而后船也是平稳地运行着了。到了地儿,温玥轻手轻脚走进船舱,见燕淮安仍闭着眼以为她还在睡着,便想着给她抱起来,哪只刚刚伸手碰到,燕淮安霍然睁开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周围像两枚混进来的星辰,“温玥。”
温玥没有收手,继续刚才的动作给她抱起来,“怎么?”
他抱着燕淮安走出船舱,外边的光反而比船舱里的光亮了许多,照得燕淮安那一双清透透地眸子更加抓人,他一边走一边看着燕淮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迈上陆地的时候燕淮安终于似酝酿好了般斟酌开口,“你是不是欢喜本宫?这次见了面也不叫公主了,都直接叫名讳…这是为了本宫要谋逆?”
温玥的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古怪,一时说不出话。抱着燕淮安走进一条漆黑的小路,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墨绿色树木,枝叶沙沙作响,其他人跟在他的身后,听了只当做没听到。
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公主想什么呢,不过是担忧公主过了头一时忘了规矩,公主若是想罚便罚,可不能随意地给臣安这么大的罪名。”望见燕淮安并不言语,眸子里明显的不信,他笑了笑,“公主可是答应了要护着臣的。”
“所以你还是欢喜本宫?”
温玥昂首缄默,燕淮安只能望着他始终如玉的下颌揣摩他的心思。她这个问题不是白提的,她早知晓温玥不对劲,今儿温玥也确实露出了马脚,还有船上的对话,一切都彰示着温玥在筹谋一件大事,还有意无意地如今也想要让她知晓。
那事若是为了她还好,若不是为了她,她将头侧过,掩埋在温玥的胸膛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眸色渐冷,她虽答应了护着温玥,到底还是她皇兄比较重要的。
走了大约一刻钟,不知道后边儿的人按了哪出机关,前边儿明明原本仍旧是那条小路,突然塌陷下去形成一格格的黄土阶梯,温玥迈步下去,两侧有亮堂的火把映照,左拐右拐,道路越来越狭窄,最后只能容一人过,温玥凭着臂力将燕淮安先送过去才自己勉强过去,干干净净的白袍蹭了不老少土也不在乎,径直往前走着,又走十来步,他告诉燕淮安转动右上方的火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地下宫殿巍然屹立眼前。说是宫殿其实抬举了它,比不上燕京里那灯火辉煌,恢弘大气,不过想比其他王府李府贵气很多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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