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座后自我介绍,说是某传媒文化公司的什么经理,姓梁,对他们这帮青萝卜说:“幸会幸会。”
梁京兆靠在椅子上,背后的壁纸边角剥落,寒酸的很。梁京兆的衣料在做工不甚精细的宫廷画灯盏下熠熠生辉,手腕上的表盘也流光动彩。这是个普通经理?其他人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决定把梁京兆当老总对待。有很多刚起步的小公司,人没招进来几个,老总手下兵少,自己身兼多职。
公事没有多谈几句,梁京兆也没怎么动桌上的菜,酒他说他自己开车来,不能喝酒,他们这边几个刻意安排的漂亮牌面也没打出去,梁京兆似乎对她们这些女大学生没有兴趣。最后领头的和他谈了谈赞助内容,梁京兆只点头说可以,顺利的不像话,一顿饭吃了没一个小时,梁京兆看表,之后说:“我还有其他的事,今天要不就先这样。”
余人都站起来送他,尽管没吃怎么饱。楚虞也就举了一次筷子,然后发现梁京兆虽然不看她,但她的筷子伸到哪个盘子里,梁京兆的眼神落在那里。为了不引注目,楚虞再也没拿起过筷子。
把梁京兆送出门去,他们这四个学生围着他说慢走,梁京兆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忽然指向了楚虞:“你怎么走?”
梁京兆这一指,所有人都顺着看过来。楚虞抬了头,却不敢看梁京兆的眼睛,她今天穿得普通,也不化妆,就是怕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垃圾——做过这种工作一般都能明白,在选人的时候这个部门也净挑漂亮女生。
楚虞看着别处,太久没有见,梁京兆的脸对她来说非常陌生了。她说:“我和大家一起回去。”
梁京兆说:“我送你。”
楚虞摇了摇头。
梁京兆说:“你说了不算。”
都惊异的看着楚虞,连带那两个学生会的女生,楚虞知晓明天该有怎样的谣言再传出。她说:“我自己能回去。”
梁京兆点了头,也没再强迫楚虞。不过他说:“你明天下午没课,中午和我吃个饭。”
楚虞很隐忍的,叫了声“梁叔”,又说:“我明天下午有其他的事。”
梁京兆已走下几步台阶,头也没回的说:“电话联系。”
楚虞知道梁京兆当然有办法知道她的手机号,也当然能知道她的课程安排。回学校的路上其他人问楚虞怎么认识梁京兆的,楚虞说:“我一个亲戚。是叔叔。”
又有人立刻问,怎么没听你说过,他也在H市?
楚虞今天反常态的顶了回去:“你问的太多了。”
那同学悻悻缩回了脖子,第二天楚虞被包养的消息就传了出去。梁京兆那天在楚虞的同学们眼皮子底下下走过去取车,开的是宾利。
第二天楚虞把手机按了关机,下课后就跑到靠后门的三食堂,拿着电脑数据线坐到了晚上,披星戴月的回了出租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梁京兆那天换了车,更惹眼的在楚虞教学楼下等了一个小时。学校里已经是个看热闹的态度了。H大学问做得一般,就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的,乌合之众。
歌手大赛彩排,楚虞被叫去卖力,中午她去取订的盒饭,从一楼提到三楼的礼堂,跑了三趟,没有人搭手。因为学生会的在,社联的也在,谁帮楚虞,谁就一下子与两拨人为敌。
楚虞第四趟去提饮料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梁京兆娇生惯养出的一个小女孩,虽不至于溺爱,但也是处处撑着腰不让受委屈的,到某些时候梁京兆还怕了楚虞。之前楚洪兴对她更是百依百顺,她是被这样对待过的,她是人掌上的明珠,可不是一生下来就学会忍气吞声的。
楚虞把搬上来的两箱饮料打开,饮料是学校里奶茶店订的,纸质包装,盖杯分离,楚虞把这一箱饮料,从观众席最高的地方踢下来,饮料跌出迸开,四散一地,最远的滚到舞台下面。塑料箱子的声音最响,咣当咣当的,第一声咣当的时候全场静了一半,然后接连着的声响让整个礼堂悄无人声。这箱子坚硬,这是没砸到人,要砸到人,这高度这硬度,准得见血。
所有人都看着楚虞,楚虞面无表情,说:“我手滑了。”
没人敢站出来指摘她的不是。于露茵说的没错,他们之前的确是欺软怕硬,而且多数人和楚虞也没什么仇,就是从众、好玩,也想着来欺负楚虞看她的笑话。楚虞突然强硬起来,他们反倒不敢言语。
前排的座椅上站起来一个人,他正好是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一杯奶茶正好污了他的裤脚。他踩着泱在木质阶梯上的混合液体,一阶一阶的慢慢上来。楚虞看清了他的脸——或者说这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时那一个背影楚虞就认出来了。楚虞不想和梁京兆在这么些人面前打照面,她转身就走。
一些工作人员堵在门口,他们反应过来,不让楚虞离开。
梁京兆已经赶上了楚虞,他站在楚虞面前,笑着的:“至于么,这么大脾气。”
楚虞一下子红了眼眶,至于?她不至于吗?!梁京兆什么都不明白!
梁京兆看楚虞要哭出来似的,也不再逗她了,拉着她向大门处走。
楚虞甩开梁京兆:“别碰我。”
梁京兆看楚虞还是笑,他转头对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温温和和的问:“能开一下门吗?”
工作人员愣愣的,还是把门打开了。梁京兆的手伸向楚虞的肩膀,还没碰上去楚虞又炸了毛,“我自己会走。”
梁京兆把伸出去的手举起来,“好好好。”他眼扫到那些看着他们的人,又笑得更深,好像是为楚虞的任性无可奈何似的,但眼睛冷冰冰的。
待他们二人离开了礼堂,学生会一个女生虚弱发问:“那人要真和楚虞认识……咱们的赞助怎么办啊。”
社联的会长很十分冷静:“他签了合同,总不能反悔。”他说话冷静是因为心不在焉,因此显得比大多数人冷静。之前只听人说起那晚楚虞和这个赞助商的事,光靠语言不能说明什么,今天他得见现场直播,心里升腾出别样的激动。他想睡楚虞很久了,楚虞要真是为了钱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一定也愿意为了钱让他操上一操。当会长的人不可能是穷光蛋,他家就在本地,父母是市政府的,由此和学校老师领导关系都好。在H市他有钱有人脉,很多学校里标价的女生他都睡过,会长长得还算可以,因为比较爱自己,所以对健身之类保持兴趣。那些女生没能拒绝他这样外形不错的主顾,楚虞也不会。
会长是踌躇满志了。
他这边踌躇满志的,那边宣传部部长已经有所行动,第二天把楚虞堵在活动室里,很痛心的:“那个赞助商和你什么关系?”
楚虞心情很不好,她昨天晚上被梁京兆带出礼堂,上了车,梁京兆把她载去餐馆里吃饭,吃饭间也没有谈她今天的壮举,也没有问她过得怎么样这样的话,单问了楚虞学年的排名成绩,楚虞说这还没期末呢我不清楚,梁京兆擦了擦嘴,问她上一学期的总排名和这学期期中的成绩,楚虞把筷子重重放下,“你都见了我所有的老师了,你没向他们问?”
梁京兆一听就笑了:“你见我了?”
楚虞没接话,拿起筷子继续吃。
梁京兆最后问:“你妈多长时间来看你一次?”
楚虞低着头说:“她没义务没责任抚养我,为什么要来看我?”
这出乎梁京兆意料:“她没来过?”
楚虞说:“刚开学军训的时候见了一面,每个月给我打钱。”
梁京兆问:“钱够花吗?”
楚虞再放了筷子:“我吃完了。”
梁京兆叫了服务生:“埋单。”
楚虞先一步出门,打了个出租回家了。梁京兆也没跟上来,由她去,反正总是要见面的。
楚虞和梁京兆时隔一年的见面,只让楚虞觉得羞恼,其实她也没什么气要生梁京兆的,她是恨自己不争气,梁京兆悠悠闲闲的来,将她一副落魄竭力的样子尽收眼底。谁不想像他一样体面的,但楚虞真的过不好自己的生活,她很没用。
楚虞近来非常厌世,听了宣传部长的话,不耐烦的抬下巴说:“管你什么事?”
宣传部长急了:“楚虞,我这可是关心你。”
楚虞说:“你那是关心?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管你自个的事吧。”
宣传部长拦着楚虞不让她走:“他是不是花钱包养你?”
楚虞撞着他的肩膀向门的地方去,宣传部长火气上来,用了点力气,楚虞竟然被他推到地上去,这非他本意,几乎是立刻要去扶,后来想了想收回了手,他交叉手臂,低头看着楚虞:“你有点廉耻行不行?一个女孩,看着挺清纯的,做的事比婊.子都恶心。”
楚虞都要被气笑了:“您哪位啊来说我?”
宣传部长抱着手肘,告诉楚虞:“你去勾引有女朋友的男人也就算了,还和老男人睡,你不觉得自己脏,你这样叫破鞋你知道吗,将来根本没人愿意娶你这个二手货。”
楚虞撑着地板站起来,十七世纪了,还是在高校,接受高等教育的学子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楚虞有点不可置信,也想大笑一番。
宣传部长说:“上大学有人追过你没?除了我眼瞎了还有谁?不过是看你老一个人怪可怜的。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楚虞已经站直了,与这位宣传部长对视这位,她也是今天才发现这位宣传部长身高一米七出头——可能还谎报了几厘米,满脸青春痘,龅牙眯眼,带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遮丑。前段时间楚虞真是把日子过浑噩了,她也真是够贱的,谁肯拉她一把她就肯爱上谁,其实她的爱这么廉价。
楚虞一下子想通了,她的爱根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珍贵玩意,她爱谁不是爱呢?就算被踩踏贱卖,也根本不足惜。她的爱情。
而面前这位雄赳赳气昂昂的矮小男士,脸涨红得青春痘都胀大了几分,他又开始诅咒:“我赌你这大学四年,再也没人愿意要你,谁他妈将来娶你这个破鞋,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楚虞终于笑出声来,她笑够了,也不再和这个垃圾浪费时间,直接走了。
垃圾又来拦了她一次,楚虞抄起桌上的美工刀,一气推到尽头,刀片细长的抽出来,像蜥蜴狭长的眼。楚虞说:“你信不信我就是捅死你,我丁点责任也不用担?”
楚虞出了活动室后,把刀子掷在了地上。她向电梯走去,想起来两句圣经。
你虽着红衣,佩戴黄金装饰,用颜料修饰眼目,又怎样呢?
这样的标致是枉然的。恋爱你的藐视你,并寻索你的性命。
梁京兆从容的神情晃过她的眼前,楚虞爬上他的身,又被他赶下来,他说:你想要,我也得愿意给。再久远些,吴桂荀那总漫不经心的艳丽的面庞一瞬间投在面前,在第一晚的时候,他懒懒抓住楚虞的脚踝,把她翻过身来,然后随意分开了腿就进来,他说:“前戏我就不做了,阳台上等太久,很冷。”
再久远些,无关弗洛伊德的性的。楚虞小学时因为大雨而泡汤的春游,因为一个生病的小孩康复回来而被换下来的舞蹈表演,因为王红英没有时间所以被放了鸽子的大餐。楚虞生命里的时时刻刻,都有这些“枉然”的印记。她时刻像一个背好一书包零食,站在窗前望着雨大哭的小孩,时刻像一个画好了妆,穿着闪亮蓬蓬裙和舞蹈鞋被独自遗忘在幕布后面的小舞者,时刻像一个饥肠辘辘在家啃面包喝牛奶应付晚餐的不爱自己孩子母亲的女儿。
历史在重演,一切都有预兆。
☆、没有关系
楚虞进了电梯,电梯摇摇晃晃往下坠,楚虞扶了一把电梯壁的钢板,电梯下到三楼,叮的一声响。
电梯外是社联会长,他看见楚虞有些讶然,挑了挑眉毛才迈进来。
“你昨天怎么半截就走了?”会长单手插兜,潇潇洒洒的说道:“这样不好看。”
楚虞问他:“我的退会申请你看了没。”
会长说:“没看呢。怎么着,你真想退?”
楚虞听到他说没看,就懒得开口和他说话了,会长说:“你可想好了,这学期马上就结束了,你辛苦干了这么久,现在一退可就都是白干了。志愿者表你没填吧?下周校里才会把档案分到我们这里,那时候才能往上报你的校组织工作记录呢。”
他说话的当口,电梯到了一楼,楚虞越过他要走出去,会长眼疾手快的按了关门,又把最顶层的数字按钮按下去了。他撑在电梯的铁壁上,低下头来看楚虞,“你是咱们会里做工作最认真的了,我都知道。下学期来了新生,你不就成部长了?再到大三,副会长有你一个位置。”
他说着,手往下移,抓住了楚虞的胳膊,再把她抱怀里了。他看楚虞没说话,还以为他是把楚虞唬住了,也就接着说:“楚虞,我是真喜欢你,我女朋友的事我不是和你说过?她爸和我爸是老战友,和她在一起是我家里人的意思,我真爱她吗?楚虞,我特痛苦,你能懂我的。”他把楚虞搂得更紧了三分,又叫楚虞的名字:“楚虞,你肯定能理解我。只有你能明白我。”
男的出轨也就是这样两句话,我的女友不懂我,只有你能懂我,这话一出就把眼下的这个女人放到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听得人会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实则这句话已经被男方讲烂了。还要再加上一句受害者似的哀诉来唤醒女性博大的爱怜:“我好痛苦”。胡兰成这么对过张爱玲,后世人学得熟烂了,也或许是无师自通。
原来梁京兆那样说出自己的欲念并不是最虚伪下作的。电梯即将达到最顶层,会长看着电梯里正对着他们的一个镜面,颇为陶醉于自我。镜面中的他面容英俊,发型潮流,身材高挑,被他拥在怀里的楚虞也是我见犹怜,那长而细软的发怯怯的垂在肩头,笼出个清瘦孱弱的轮廓。妙,妙极。顺水推舟,事算是成了。他是一个如此这般的人物,能轻易让这些年轻懵懂的女孩神魂颠倒。会长身上蒸腾出男士香水味,熏得他更加飘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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