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凌末一甩衣袖大步走回书案,拿起案子上那张未批阅的折子,道:“父皇既做了,还怕她知晓么!”
“……是,奴才这就去办。”
龄官儿领了差事,一路上寻思出不知在哪儿听到的一句话,若比作现在他的处境,那该是这般说的:皇帝不忧,忧死太监!
……
“娘娘,外面的迎春花开了,要不咱们去瞧瞧?”
邱夏未有止笔,依旧专心地书着字,一边问道:“云墨呢?”
“回娘娘的话,奴才适才见云墨姐姐出去了,不知做什么去了。”
笔尖乍然止与宣纸,邱夏抬头瞧了瞧窗外的蔚蔚蓝天,这个时辰她能去做什么?
“更衣!”
“是。”一旁伺候的婢女,见邱夏愿意出去走动,不禁乐开了花,主子在这宫内已待了数日不曾外出,云墨因着这几日不能近身伺候,便嘱咐她们多劝着主子出去透透气,可眼前这位主子脾气似乎有些古怪,今日她从外御花园回来瞧着那里的迎春花开了,便鼓了勇气开口,没料到主子竟同意了。
入春,御花园中也只这迎春花开了几簇,旁的树木花草依旧泛着黄色,邱夏瞅了几眼,当真是提不起兴致,但瞧着随侍的几个丫头似乎很是喜欢,心想着这几日自己不曾外出,累的她们也不得出来透气,便招了近侍的宫女,让其他人随意玩去了。
“娘娘,御花园里的迎春还不成气候,漪澜殿那边的迎春花才叫壮观呢,每年这个时候,宫里的人都得空去那里瞧上一眼呢!”
“哦?”邱夏微蹙修眉,问道:“漪澜殿是什么地方?”
“回娘娘,奴才听宫里的嬷嬷说那是先帝在位时建的,那个时候是做什么用的,奴才倒是没听说,不过当今圣上继位后,后宫的太妃、老太妃就奉命住进了漪澜殿,皇上派了些奴才们伺候着,平日里她们也很少出来走动。”
先帝建的?太妃、老太妃?邱夏想起太后与自己说的那些往事,先帝痴恋姑姑,极少纳妃封嫔,也不知现今活着的这几位太妃,先帝可还记得。转眼看着御花园中嬉笑热闹的宫人,邱夏便只叫了随侍的这个,一道往漪澜殿方向走去。
漪澜殿甚是偏僻,一路走来甚少瞧见宫人走动,好不容易瞧见了几个宮监,他们也只是惯性地跪地叩了几头便又去了,瞧他们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其貌不扬的,想来是初入宫被撒剩下挑了离皇权甚远的地儿随意打发的那种,想必在这宫中地位极是低下,见着生人生怕犯了规矩,所幸都叩了头倒也省事。
绕过一道颓败的宫墙,邱夏不禁为眼前之景震撼,漪澜殿主殿后倚着一座不高的山丘,那山丘之上开出一道石阶,石阶两旁密密麻麻植的尽是迎春,山丘顶峰建着一座八角凉亭,凉亭处在一片黄色之中,倒也应景,这漪澜殿前也垦出一方花池植的亦是迎春,在这后宫此处似是被嫩黄鲜花给围着的一处世外桃源。
“怎的没一个人?”随行的宫婢说罢便往殿旁的侧道寻了过去。
邱夏瞅了一圈,确是没瞧见一个人,这漪澜殿既是太妃们住的地方,虽比不上当朝后宫,倒也不至于清冷如斯。
随侍的宫婢巡视许久,面露疑色,走了回来道:“娘娘,适才,奴才好像瞧见了云墨姐姐,但隔得远,奴婢瞧的不清,也不知是不是她。”
云墨?
邱夏想了想,面上不甚在意地微笑了笑,“往里走走吧!”
既来了,还是给太妃们请个安的好,毕竟是先帝的嫔妃,也算自己的长辈,邱夏这般想。
“主子,快看那是云墨姐姐么?”
邱夏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山丘上顺阶而上的人确与云墨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有心查证,邱夏直奔着那殿后的山丘而去,若真是云墨,她来此处做什么?赏花?邱夏下意识地觉着不是,刚刚瞧那人的身形,分明是直奔着何处去的,若是赏花,又怎会这般行走急速。
绕过主殿,邱夏立在那山丘之下,抬眼只能望见顶峰那八角凉亭的檐角。
登上顶峰,垂眼瞧着脚下,不觉一愣,原来在这狭小之地竟还有一处小殿,此时那殿门口倒是能瞧见几个进进出出的宫人。
顺阶而下,立在那殿门口,隔着屏风,邱夏似是闻到了一股禅香味儿。
“娘娘,这该不会是座庙吧!”
一旁的宫俾探头往里瞅了瞅,看来她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犹豫片刻,邱夏抬脚踏了进去,刚饶过屏风,便迎上一个端着花瓶的小宫监,他明显一愣,随即忙端好了手里的迎春行了礼,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们又来赏花了!只是老太妃刚念了经睡下,还请姐姐们脚步轻些。”
邱夏还未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婢女笑回道:“多谢提醒!我家……会轻些的。”
那小宫监道了谢便出去了。
邱夏往前走,出了前堂殿门,就瞧见中间的小院里赫赫坐着云墨,她怀里搂着几株迎春,倚着廊下的石柱坐着,身侧的宫监……
“咦!云墨姐姐旁边那人是谁?怎长得这般吓人!”
邱夏瞧着那人脸上交错的伤疤,只觉着熟悉,但一时又记不起在这宫中她有什么故人。
“娘娘?”
云墨此时也瞧见了自己,面上的温婉浅笑不再,一脸的惊恐,手里的迎春散落一地,她匍匐跪在那里,没有辩解一句。
邱夏缓步走了过去,并未在意一旁那满脸伤疤的宫监未有行礼,只道:“起来吧!”
云墨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一眼,方犹犹豫豫地起了身,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
邱夏却无心顾她,而是瞧着云墨身侧的那个宫监,他的眼睛,邱夏很是熟悉,而此时,那宫监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竟颤着唇,双眸慢慢沁出泪来。
“你是……”
邱夏刚开了口,便听身后一道老妇的声音道:“这是哪宫的娘娘来看老身了?”
邱夏测头,就见偏殿的门口立着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耳鬓发丝已经斑白,但两眼炯炯有神,皮肤红润,想来保养的不错。
“给太妃娘娘请安!妾是安宜轩的!”
邱夏不缓不急地施了礼,那老妇人却笑着摇了摇头:“老身久居漪澜殿,倒不知安宜轩住着的是哪位主子了……”
说着便由身侧的老嬷嬷扶着折了身,接着道:“既是晚辈今日被老身逮到,便陪老身抄抄经书积德积吧!”
邱夏本是可以推拒的,前朝的妃嫔,又有多大的势力呢!
可邱夏竟鬼使神差地回了:“是。”
或许,只是因为,她也很喜欢这个地方。
“娘娘……”
邱夏脚步猛然顿住,这声音……
“奴才是吕侍才啊!娘娘!”
邱夏双腿一软,险些没站稳,过了许久,她才敢转身,瞧着地上跪着的人,那张满布伤疤的脸上此时已满是泪痕,可那双眼睛,还有那声音……是小吕!
☆、第二十九章
迎春嫩黄映眼,山丘之上的风拂过耳旁,有呼呼的声响,邱夏瞧着眼前的巍巍宫阁,直觉那是层层枷锁,困的人喘不过气,她以为的……
想至此,邱夏不禁咧嘴苦笑了笑,她以为的,在凌末看来,在外人看来,大概是个笑话吧!
当年戴辛许逼宫,她虽想过一二,却未曾深想,若是深想,该是能想出其中端倪才是,这层层宫卡,又岂是戴辛许说闯就闯的,凌末九五之尊为何那天却不见踪影,纵使那时的他对自己没有丁点感情,可她贵为一国之后,被逼如斯,他身为一国之君颜面何在,还有夕秋,她又是如何与这些事有所牵涉,那时的她该是在哥哥身边的,那哥哥呢,他也在那个时候就知晓了么……
“当年奴才跳入河道才逃过一劫,河道两旁植了荆棘,奴才的脸也是那个时候划伤的……后来奴才不省人事醒来以后便在这漪澜殿了……奴才伤好以后一番打听才知道娘娘您逃出了宫,还有……小皇子没有死,小皇子那个时候是没有死的,是他们,是她……”
回宫的一路,邱夏只觉浑身透骨彻凉,她的孩子没有死,那个在自己怀里的凌晔没有死,可……可是是她,是她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了那里,亲自送到了他们的手里,想至此,邱夏便觉呼吸也困难起来,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只觉心口憋着一块儿巨石堵在那里让她呼吸不得。
“娘娘……”
随行的云墨与那个宫婢见此都是赶忙上前搀扶,奈何邱夏却似浑身抽了骨般瘫软在地上,两人一番努力还是搀扶不起,云墨只好道:“你快回去叫人抬了轿子来。”
那宫婢刚跑开几步,云墨忙叫住又道:“这事万不可声张,惊动了其他宫的人!”
“是。”那宫婢领了命,一路小跑着去了,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人。
“皇……皇上……”
云墨寻声望去,果然是凌末,再看向瘫坐在自己怀里的邱夏,她……
凌末缓步走来,慢慢蹲了身子,他伸手将邱夏耳鬓的乱发捋至耳后,苦笑道:“猜到了么?被最亲的人……张嫣,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张嫣?那个被宫人们称颂的张嫣?那个世人皆道的贤后,竟是眼前这个人么!风吹过云墨的脸颊,她抬头望着那消失在宫道上的两人,一国之君背着的是他的皇后?
“云墨姐姐?”
云墨回神,望着一脸懵懂瞧着自己的小宫女,许久才缓缓道:“你也是皇上的人?”
那宫婢微微笑道:“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不是皇上的,是吧!云墨姐姐。”
是啊!怕是自己,都不过是皇上的一个棋子,一颗只为今天的棋子。
一直到入夜,宫里点了灯,邱夏的身子才暖了起来,她裹了裹身上的棉被,把自己的身子蜷在棉被之下,她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孩子,如今,连哥哥也没有了,他为的什么?那个位置么?
视线上移,隔着烛火,她瞧见坐在案头的凌末,他正在批阅奏折。
犹如大病了一场,她浑身绵绵无力,好不容易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已是微微喘息,凌末闻声抬头,两人隔着书案,书案上烛火明灭,映在他神采奕奕的面上,邱夏扯了嘴角微微一笑,许久方道:“你的……还好?”
“还好!”
说罢,凌末依旧默默地注视着邱夏,邱夏垂眼避开他的视线,苦笑了笑,“你一早就知道了……”
“是。”
邱夏抬头,怔怔地望着凌末,好半晌才颤着唇启口道:“凌晔……凌晔当真……当真……”
“是。”
鼻翼阖动,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滑进嘴角,咸涩异常,“哥哥……他什么时候动了心思?”
……
凌末沉默许久,终是叹道:“张嫣,你该是能猜到才是的。”
“呵……”双唇颤动,邱夏闭了眼弯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能让夕秋背叛自己的原因,只能有一个……张卿。
“那日,戴辛许闯宫事发突然,我也是……龄官儿第一时间赶去,你却已知了消息……扮作你的宫女,刚一出凤仪宫便被戴辛许的人给抓了……”
“请娘娘换下凤袍即刻出宫……奴才是李公公的人。”
邱夏忽然想到那个时候的龄官儿,“龄官儿是你派来的?”
凌末长吸了一口气,仰头轻叹了一声,“你不信我!从一开始就不信……”
是啊!她从来都不信他,可那个时候,她瞧见龄官儿的时候,确实心里有些期盼,盼着那是凌末……
“夕秋呢?她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开始……”
凌末垂眼瞧着那裹在被子里的人,他瞧不见邱夏的面容,但那露在被外的情丝凌乱地铺在书案下,她想问的该是那个人吧!
“还记得平安出生的那日么!就是那日,父皇得知了张卿身份,那天,我也在……”凌末顿了顿,嘴角挂着些落寞笑意,良久才又开口道:“父皇有意将张卿生辰编入玉牒,你父母拒了……平安去世后,你父母进宫,父皇见着了张卿,他……点了头……”
邱夏闻此,浑身入坠冰窟,那个时候的话……
“张嫣,我自小不得宠,可就如你所说,父皇只我一个儿子,可……他一出现,什么都不一样了,我、我的孩子,在父皇眼中,都抵不过一个他……平安……父皇在的时候,我护不住他,没想到他不在了,凌晔,我也依旧护不住……那日在皇城城门,我见着你被张卿带走,回宫以后,太后与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如果我足够的强,就能保护任何我想保护的人……足够的强!怎样才算足够的强呢?九五之尊的帝位,至高无上的权力?或许是吧!”
凌末又瞧了一眼邱夏,双眸眯了眯,烛光映在他漆黑的眸中忽明忽灭地闪着光,“吕侍才告诉你他见着夕秋抱走凌晔的时候,你就该想到平安才是……凌晔是我的孩子,可也是你的孩子,夕秋为何会痛下杀手,你和张卿,她更在意的是谁?你不会不知道!父皇遗旨日后东宫只能出自张氏,经了平安凌晔,你不会再与我生育孩子……戴氏若不想扣上反名,戴辛芷的孩子就不会成为东宫,如此,我嫡传一脉便后继无人,这便是父皇铺好的路!”
……
不知是不是把一日的泪流干了,邱夏此刻异常的安静,散乱的头发铺在头顶,脸上也因适才的泪与发丝黏在一起。她是想到了,只是想不到是什么原因,想不到是什么原因竟让夕秋为了哥哥而杀害了凌晔,却原来是那个位子,原来,哥哥也想要那个位子,可……可为了那个位子,竟连多年的兄妹之情,姐妹之情都不顾了么!
“呵……”邱夏嗤笑出声,她伸手拨开脸上的湿发坐了起来,肩头披着棉被,整张脸惨白如鬼魅般地瞧着凌末,她还有一事,“我父母去世,是你乐于见成的吧!”
“是!”凌末并不回避她的目光,这是事实,避无可避,所以推脱不掉,“张卿若想名正言顺归入玉牒自然需要你父母的佐证,戴氏有意争夺皇位,定不会眼睁睁瞧着这事事成,所以,张府兵器一事,我并未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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