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凌末重新握着邱夏的手,将匕首往上移了移,置在肩头,“你说我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我听了后很生气,可生气之后却是更大的失落,杀你,我不忍心,放你,我不甘心,可就在刚刚那一刻,我竟想明白了,或许真如钦天监所言,我生来孤寡,与其困着你惹我心绪混乱,不如放了你,我也好真的铁石心肠做那孤家寡人。”
刀尖割破血肉,丝丝红色沁过薄衫晕开一片湿迹,邱夏忙挣了几下,对外叫道:“龄官儿……”
“娘娘……”龄官儿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看见眼前情形心口不禁一窒,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改口道:“娘娘有何吩咐?”
邱夏有些慌乱,却也没有挣开凌末,只道:“小吕可回来了?关雎宫那边如何?”
龄官儿闻言,回道:“奴才未见吕侍才回来,关雎宫那边……奴才不知。”
闻此,邱夏又看了看凌末,伤口溢出的血已呈股流出,“传张时临,快!”
龄官儿领了命,不敢怠慢,起身就往外跑,却在门口撞上了气喘吁吁的吕侍才,他忙拉住了问:“怎样?”
吕侍才喘气摇了摇头,还未开口说话,龄官儿便一脸悲壮地奔了出去。
“娘娘……”
邱夏见了,心里那点自己也道不明的期盼也跟着断了,她抬了另一只手,两手交握,紧紧地攥着刀柄,凌末此时松了手,染了血迹的手张开想要抱住邱夏。
邱夏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刀刃刺穿血肉的声响。
“对不起……”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刺客”,邱夏直觉紫薇宫瞬时挤满了人,她被狠狠地甩出扔在冰凉的地上,紧接着后背被人跺了一脚踩在了地上,她的脸紧贴着地面,很疼,隔着人群空隙,她瞧见凌末躺在床上,身前一片暗红。
丽妃刺杀皇上的消息传进关雎宫时,戴辛芷正在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她的唇乌紫,身子也还止不住地轻颤着。
“我说过那解药只那一颗,你若敢下水……别怪父亲不念父女之情。”
没有,没有解药,她翻遍了父亲房里的每个角落,当看到父亲的那刻,她就知道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是戴氏的女儿了。
为了凌末,值么?
戴辛芷露出迷惘神色,儿时与凌末相识,自己是何时爱恋上他的,她也说不清,就算后来他心里有了别人,她还是盼着能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也是好的。
邱夏的话对戴辛芷太有诱惑力,她拒绝不了。
如今,她只盼着凌末平平安安,就算让她与戴氏为敌,她也无所畏惧。
阴暗潮湿的牢中,邱夏在墙头画了四十六道,每天她望着那手掌大小的窗口,那是唯一可以看见光的地方,她窝在墙角,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外面仿佛把自己忘记了,刺杀皇上如此大的罪名竟无人提审自己,这四十六天,除了看管的狱妇来送饭外,她没见过任何人,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她也无从得知,只是每天留意那狱妇的情况,企图从她身上看出凌末是否有了好转。
“喂!吃饭……”
今日,那狱妇依旧将碗摆好,只是摆好以后,忍不住多嘴道:“这怕是你最后一顿饭……”
邱夏抬了抬头,平时,她是不看那送来的饭菜的,那种东西,她吃不下去,只饿的厉害了,将那硬如石头的馒头掰了吃点。
今日,摆在那里的是一碗饺子,她最爱吃的。
无暇顾及那狱妇的话,她实在饿的没有丁点力气了,当爬到牢房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
隔着木栏,她将那冒着热气的饺子端在怀里,黑黢黢的手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却用了好几次才送到嘴里。
一碗饺子,她吃的不多,兴许是饿的久了,她只吃了几个便觉吃不下去,将碗筷往边一放,便又窝在了墙角,牢内的老鼠闻到香味,几番试探便肆无忌惮地趴在碗沿发出叽叽声响。
又过了两日,邱夏在墙上画了杠刚躺下,便被外面给吵醒了,睁眼就见牢门打开,浩浩荡荡地进来了一群人。
那其中有吕侍才。
“娘娘……”还未开口,吕侍才已泣不成声,那伤疤错横的脸上满是泪水。
“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
邱夏有气无力地开口。
吕侍才摸了一把泪,弯腰道:“奴才冒犯了!”
说着便驮起邱夏背了出去。
这是另外一件牢室,只是四周要比邱夏住的那个好太多,里面有一个浴桶,正冒着热气。
沐浴梳头,簪上玉钗金簪,一袭华贵衣袍上身,邱夏望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原来她都瘦成这般模样了。
抬手摸了摸脸颊,不禁笑了一笑,复又抬高了手将发上的金簪取下了两个,这太沉了,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已经让邱夏够呛,头上若是再带着这个,估计她没出牢门就扛不住了。
“娘娘!”
是龄官儿。
邱夏垂头瞧着龄官儿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儿时听戏的时候,她瞧着戏里的那些桥段,还与张卿商讨过若是赐死,哪种法子最好,两人虽没探讨出个结果,却一直认为窒息而死是最痛苦的,没料到如今她却要体会一把这种最痛苦的事情。
端坐在椅上,邱夏的两只手均被捆在椅手上,她试着动了几下,很结实,抬头瞧着身侧立着的人,那是两个体型宽胖的妇人,她们见自己已被捆好,便上前一边一个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也许是瘦的过了,邱夏只觉这俩妇人似是要把自己的肩膀捏碎了般,疼的皱了脸。
“娘娘,对不住了!”
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个妇人,只瞧着她穿着要比身侧这两个要好些,但体格倒是一致的宽胖。
她从龄官儿手中的托盘里取过白绫,当凉滑的绸带饶过自己脖子时,邱夏下意识地瑟缩了下,她还是有些怕的。
双手紧紧攥成拳,脚本能地在地上乱蹬一气,没意识的前一刻,邱夏真是无比确认这种死法是痛苦的。
紫薇宫中,凌末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龄官儿,那刺眼的白色让他眉心微蹙了蹙,轻轻应了一声,便又垂头批阅着案几上的奏折。
一旁的戴辛芷挥了挥手,龄官儿又瞧了一眼凌末,终是沉默地退了出去。
戴辛芷将研好的墨放到凌末跟前,瞧着他蘸了蘸墨,可还未触纸下笔,就已在那奏折上晕开一片墨色。
☆、第三十二章
邱夏想过万种可能,却是从未料想到会是这般样子……
许久未见的顾玉清此时正悠悠然地窝在车内一角翻看着琴谱,他瞥见邱夏醒来,嘴角不禁微笑了笑,似有几分戏谑意思。
“老爷,夫人醒了!”
邱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丫头,这丫头喳喳呼呼地扯着顾玉清的袖子,一边瞧着自己。
“解忧,老爷的耳朵都要被你吵聋了。”
车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笑声,只见这叫解忧的小丫头嘟嘟嘴,扬了声音对外道:“我哪里有很吵!”
邱夏蹙蹙眉,她此时躺在车内,浑身困软无力,适才这一番吵闹,她的脑仁儿有些疼。
“万烈,还有多少路程?”
顾玉清将琴谱放在车内的小几上,挑了车帘往外瞧了一眼,问道。
“老爷,这都到了城外了,约莫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府上了。”
“嗯!”
顾玉清起身坐到邱夏身侧,轻轻将她托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解忧见此,耳鬓微红,忙错开视线,含糊不清地道:“我坐外头去。”
说着便逃似地撩开车帘钻了出去。
“小丫头怎的出来了?”
车外是万烈调笑的声音,车内,邱夏却无暇顾及那解忧是如何回他的,只睁着一双眼睛无言地瞪着一脸看好戏的顾玉清。
“这事还要赖你自己才是……”
邱夏自然听不懂他说的这些,可眼下她浑身无力,口不能言,只能瞪着一双毫无威力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玉清。
“凌……他说你虽爱吃饺子,却吃不了几个……下面来禀说你吃了大半碗,他的脸当即比猪肝还黑,呵呵……”想到那人当时的脸色,顾玉清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眉头一挑垂眼瞧着自己怀里的邱夏,又道:“你吃的那剂量若是没个三五天,怕是使不出来力的。”
邱夏听罢,便有些明了,想来那饺子里放了假死药,这才逃过了众人眼睛,可眼下为何会是顾玉清,若是顾玉清,那她岂不是还是逃不开凌末么……
似是料到邱夏心中所想,顾玉清把盖在邱夏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笑道:“你还有旁的去处么?张卿那般,你还愿去投奔他……纵使投奔与他,此情此景,他怕是收留不得你。”
果然,邱夏身体一僵,随即抬眼以眼神询问他何意,顾玉清倒也大方,直白说道:“如今张卿娶了宁昭国的公主,那位公主善妒可是出了名的,你若去了以何名目自处?以张卿妹妹的身份么?那该是张嫣呢?还是邱夏?张嫣贵为天启国皇后,如今在奉国寺侍奉太后,又怎会出现在宁昭国,邱夏刺杀君主刚被天启国的皇帝赐死,也不会出现在宁昭国才是。不管是张卿,还是邱成,他只这两个名字的妹妹,你又是谁?”
邱夏垂了眼帘,复又想到顾昭云,哥哥娶了宁昭的公主,那顾昭云呢?邱牧呢?
抬眼再瞧向顾玉清,可他似是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她也只好将心中疑惑暂时压下,等着以后有了时机再去打探,刚想动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还在顾玉清的怀里,她试着挣扎了几下,却是徒劳无功,顾玉清又搂了楼,调笑道:“眼下你可是我的夫人,在我怀里不是很正常么!”
邱夏双眼兀地睁大,好半晌,她才能聚了心神瞪着顾玉清。
“眼下,本老爷可是拖家带口的进京上任的,夫人身体不好,还是多多休息,等到了地方,为夫会叫醒夫人的。”说着便腾出一只手按着邱夏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整个闷在了自己怀里。
邱夏挣脱不得,只能暗暗较劲,顾玉清却一脸春风得意地轻抚着怀中女子的背,似是在好言哄着。
解忧偷偷掀开车帘一角,瞧见的就是这画面,将车帘放下,挨着身侧黝黑壮硕的男人坐好,高兴道:“老爷对夫人可真是好呢!”
万烈瞧着近在眼前的城门,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爽朗起来,他扬动了手中的马鞭,回道:“是啊!”
马车外面陆陆续续传来热闹声响,车厢也不再颠簸,行的很是平稳,邱夏用额头撞了撞自己怀里正在假寐的人,两只眼睛喷火般地瞪着他,过了好半晌,顾玉清才悠悠转醒,很是装模作样的揉了揉惺忪睡眼,对外问道:“进城了么?”
“是啊!老爷。”
回答他的是万烈。
“夫人适才撞我了么?”
顾玉清侧躺在邱夏身侧,支起一只手撑着脑袋,垂眼瞧着邱夏。
邱夏无力回他,只瞪着一双眼睛。
“怕是我做了青天白梦,夫人现下浑身无力,怎会有力气撞我……”
顾玉清扬起剑眉坐起了身,他理了理衣袍,瞧着邱夏道:“夫人知道我们现下何处?”
邱夏知他有意逗弄自己,便将脸撇开,不打算理他。
“唉唉唉!为夫可是何处做的不周到,惹了夫人不痛快,夫人怎的这般对我?”
见邱夏不理自己,顾玉清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拿过放在小几上面的包袱,解开了取出里面外袍,“这是京城,为夫这次上任的可是京官。”
顾玉清一边说着,一边扶起邱夏,为她套上袍子,系好衣带,又理了理散在邱夏身后的长发,打量了一番,才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京城?
难道,她现在在宁昭国?
邱夏旋即便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她不可能昏睡那么久,若不是宁昭国,那就是……
“不是宁昭国……为夫要侍奉的国君可是凌姓呢!”
一瞬间,邱夏仿佛听到了什么坍塌的声音。
兜兜转转,她好似怎么也脱离不了这个地方。
“老爷,夫人,咱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顾玉清探身挑开车帘往外望了望,点了点头,便又折身回来把一旁的披风裹在邱夏身上,他先跨步走至车口,然后弯腰抱起邱夏小心翼翼地转身踩着车下准备好的木凳下了马车。
“这府邸,夫人还满意么?”
这是……这是张府。
只是,那匾额上,书的已是顾府。
“为夫可是花了好些银两买的,夫人还没回答为夫满意不满意呢?”
顾玉清似是早有所料,他瞥了一眼兀自怔愣出神的邱夏,便心情甚好地大步朝那大门走去,一边嘱咐身后的万烈和解忧,道:“夫人身体不好,这几日,上门拜访的,礼品收下,若是寻我,就说老爷我打听神医去了。”
“是。”
……
“是这间吧!”顾玉清抱着邱夏立在院子外,瞧着里面,“是不是这间?”
邱夏瞟了一眼,不知道顾玉清说的是什么意思,这院子是自己未出阁时住的,嫁给凌末回家省亲,他们也曾在这里休憩过。
“这是你出阁前住的地方吧!”
顾玉清似是得了肯定,抱着邱夏径直走了进去。
室内,早已被人打理过,纱帐,桌椅早已换了新的,没有一点自己熟悉的样子。
顾玉清将邱夏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撑着身体,低头瞧着邱夏,道:“凌末不知道你在这里……”
见邱夏怔愣住,顾玉清坐直了身体,理了理袍子,又道:“当初他联系我时,只嘱我将你送到奉国寺张太后那里去,由她照料你,等你身子好,你自行决定去处,可半道,我思来想去,那多无趣,不如现今这般安排着有趣,是不是?”
凌末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邱夏心里咀嚼着这句话,不禁开始盘算着各种心思。
“啧啧啧……还真是出奇地像呢!”顾玉清起身摇头啧啧道。
邱夏转眼瞧了他一眼,只听他道:“你和他还真是相像的紧,适才,你可理出什么想法来了?”
邱夏了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也变成了这般,遇事先自行盘算。
顾玉清只道初入京城,府里有许多事需要打理,便唤来解忧伺候着,自己便没了踪影。
解忧的嘴很是热闹,她在房内走来走去,手上不停地忙东忙西收拾着,嘴上也不停地说东说西,扰的邱夏根本无心考虑事情,而她又昏睡了这几日,现今也睡不着,所以,只能躺尸般睡在床上,耳朵听着解忧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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