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杀他个干净!
放火烧车之举,自是为了毁去那封信。
而其实,事到如今,萧家以及萧家的那封信,已经不重要了。
萧家犯下的本就是死罪,即便没有“十可杀”一案,萧家也仍旧逃不了灭顶之灾。
桓子澄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世,他并不介意放萧家一马。
总归他们难逃一死,死在别人的手上,还能让桓家的名声干净几分。
第333章 告密人
解决掉李树堂也只是先手,大唐之事,才是真正有用之举。
有此一举,天下局势必将变幻。
桓子澄冰冷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神情。
何谓天下?
前世的他一直以为,国之大,大于天下。
真是傻到家了。
所谓天下,不过就是有权者之囊中玩物罢了,而如今他所做的,便是让这天下之势,在他的指间转动起来。
很有趣。
桓子澄的唇角动了动,却终是凝不出一丝笑意,唯眸底深处的讥讽,清晰可见。
将天下玩弄于股掌,其实一点不难。
他相信,只要大唐之事可成,中元帝必定会动心思起复桓氏,而那位桓公桓道非桓子澄的父亲便也不必再去冒奇险与赵国大将联手演戏了。
为了那场戏,前世的桓家可是动用了大批的人力、物力与财力,才能完成那场耗大的阴谋,而这也间接导致桓氏回京之后实力大减,在与另外三姓的争斗中屡屡受挫。
桓道非当年之举,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对付中元帝,五十名死士,足矣。
桓子澄眸中的讽意渐淡,又转作了一抹沉思。
那枚火凤印,究竟代表了什么?
从表面看来,桓家覆灭,火凤印只起到了一个诱发引导的作用。
如今回思,事情其实应该反过来想才对。
所有的信件与信物,都不过是对火凤印的证明罢了。
亦即是说,火凤印,才是最关键的那一点。
因为这枚印章出现在了桓氏手中,又是由桓氏族人亲手奉上、秘密指证的,所以,才会令中元帝终于按捺不住动了手,而桓氏亦顷刻覆灭。
自然,这些皆不过是由头而已。桓氏覆灭根本的原因,还是对太子殿下的鼎力扶持、对吕氏的襄助、与另外三姓的勾心斗角以及……妄图染指皇族之争。
臣,窥主位。
主,命臣死。
如此而已。
桓子澄冰雪般的面庞上,淡然无波。
野心总是伴随着风险。
他的父亲桓道非,野心极盛。
所以,前世的桓氏,实在死得一点不冤。
缓缓地抬起头来,桓子澄望向面前的纸页,眉峰又向下压了两分。
重活一世,此际回头再看许多事情,只觉索然无味。
什么郎主之位,什么内斗纷争,在灭族的大灾难面前,皆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就算在前世,他的好父亲打下的如意算盘亦是未成,更何况这一世?
所谓母族,那毕竟还是隔了一个姓氏的。可笑他的父亲,一片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却总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也总是自以为聪明地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桓子澄面上的神色越发地淡,唯眼底有着一丝沉凝。
若要解桓氏之殇,除了火凤印,那个桓家内部的叛徒,也很重要。
然而,此人到底是谁,桓子澄却没有半点头绪。
事发的那一晚,他是被人从梦中打醒的,醒来之后,他面对的便是戴着金盔金甲、面覆金面具的金御卫,而桓家那数十名宗师与大手级别的侍卫,早在他醒来之前,便被金御卫全数击杀。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一家都被人下了药,所以才会毫无反抗地便被拿下。
从入狱到大辟之刑,总共不过十余日光景,在中元帝所下的罪诏里,只说明了桓氏与赵国大将勾结一事,对火凤印,却是只字未提。
自重生之后,桓子澄日夜回思前事,渐渐便有了一种感觉。
中元帝似是在隐瞒着什么。
比起桓氏谋逆,比起外敌赵国,那枚火凤印,显然更让中元帝惧怕。
是故,桓子澄将火凤印刻在了子午石上。
中元帝越是惧怕,他便越是要将这东西早日送到他的眼前。
子午石,举世唯五枚,俱藏于大内。
多疑而又愚蠢的中元帝,此番应该不会再疑上桓家了。
桓家远在辽西十几年,到哪里去弄子午石?倒是那几位皇子近水楼台,说不得便要吃些苦头。
只要太子无恙便可。
大陈皇室人材凋零,十五位皇子几乎人人一身毛病,相较而言,也唯有太子殿下还勉强能看。
桓子澄淡淡地想着,眉间一派泠然。
身为桓家现任郎主,桓道非还是太谨慎了。
既然已经有了不臣之心,那就该不臣到底。上一世若非他总是畏首畏尾、昏招频出,以桓家的滔天权势,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中元帝给灭了?
桓子澄勾了勾唇,勾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弧。
所谓风水轮流转,这一世,轮也该轮到他桓家做主了。
如今回头想想,以桓家的力量,此事真是一点不难。只消趁着太子羽翼未丰之时,早日将之推上龙椅,剩下的,还不是桓家想如何便如何?
缓缓收回了视线,桓子澄的眉眼越发地淡起来,他懒懒地对哑奴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用些晚食,我们稍后回庄。”
哑奴躬身退了下去。
桓子澄独坐于案边,望着窗格子里透出半片天空、一角沙柳,兀自出神。
斜阳西坠,金红色的光影在窗前变幻,恍然若梦。
门外传来了焚琴欢快的说话声,他正在向哑奴介绍炙肉的美味,那无忧无虑的笑声传进房中,像是隔了一层,总有些听不大真切。
桓子澄一直往下压着的眉峰,略略松动了几分。
他抬起手臂,凝目看向自己略显粗糙的手掌,唇角掀了掀,便自袖中取出一物来。
那是一枚极普通的青田印石,通体都流露出一股廉价的气息。然而,在望向这枚印石之时,桓子澄的神情却是一派肃穆。
他以二指拣起印章,迎光而视,随后便以食指轻抚石料的一侧,语声若叹:“子午石啊……”
只说了这几字,他便息了声,面上的冷肃亦化作了淡然,敛下眉目,将石头收回了袖中。
那一刻,他的身上弥漫出了一种懒散的味道,他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半阖着眼睛,神色平静。
世人皆道子午石难制,在他看来,却是一点不难。
这尘世间的许多事,只消用心狠命地去做,总是会成的,便如这子午石,前世他苦心研究了近十年,却始终差了一点火候,却未想,一朝身死又复生,那最后的一点关窍,便也被他想得通透了。
现在的他所制之子午石,已可乱真,甚至,他还有一点隐约的感觉,他所制之石,比之五柳先生师祖当年所作,恐怕还要略胜一筹。
隐刀法,其实也没那般神秘。
唯一可惜的是,那种专为子午石而配制的印泥,目今尚不可得。
无声地叹了口气,桓子澄方才站起身来,踱去了前头的屋子。
第334章 多储粮
焚琴与哑奴皆已用罢了晚食,见桓子澄出来,便都站了起来。
“郎君,这便回去么?”焚琴问道,小脸儿上还洋溢着饱食过后的红润,一副神完气足的模样。
桓子澄“嗯”了一声,脚下未有丝毫停顿,迈动长腿径自往外行去。
便在此时,忽听那雅间的门被人拍响,店伙的声音随后便传了进来:“桓大郎君,尊府的人寻来了,说是有事禀报。”那店伙操着一口不大标准的官话,语声十分恭谨。
桓子澄停下脚步,眉心动了动。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七月,困守于辽西的桓氏如一潭死水,哪里来的要事?
依时间推算,他派去大都的那几个人,没这么快的脚程,如今应该还散落于各地,以躲过朝廷的追杀。
莫非是他的父亲想要询问行刺的始末?
心中思忖着,桓子澄已是回身行至案旁坐定。
焚琴觑着他的神色,知道他这是要把人带进来说话的意思,便当先上前拉开了门,对那店伙道:“知道了,你带他过来罢。”
那店伙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不一时,便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蓝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旋即便又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焚琴仔细端详着来人,认出正是桓家的一个管事,平素也算有些头脸,于是焚琴便老气横秋地朝他点了个头,将他引了进来,复又关好了屋门。
那管事进门后便向桓子澄行礼,恭声道:“大郎君,郎主请您快些回去,有客来访。”
有客?
桓子澄眉尖微蹙。
前世时,并没有这样的事。
再者说,如今的桓家哪里来的客?孤立辽西十余载,不得君心、亲朋俱沓,有哪个吃饱了撑的跑来认桓家的门?
垂眸看向那个管事,桓子澄启唇问:“有客?从何处来?”语声中含着一股天然的冷意。
那管事将身子朝下躬了躬,语声越发地小心谨慎:“回大郎君的话,来人是个比丘尼。”
比丘尼?
桓子澄眉峰微拢,沉吟片刻,蓦地瞳孔一缩。
比丘尼!
居然是比丘尼!
他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一个瘦削的女子身形,淄衣芒鞋,高挑温婉、眉目娟好。旋即,另一道身影便随之显现,在那张年轻而平凡的脸上,交织着悲愤、痛苦以及疯狂的神情。
桓子澄的眸色动了动。
有趣。
如果这个比丘尼正是他想的那一个,那这事情便越发地有趣起来了。
“那比丘尼……如何称呼?”他淡声问道。
端坐不动的身形,冷若冰雪的神态,此刻的桓子澄分明并无异样,而那个管事却有了种巨崖当立、浩水盈面之感。他不自觉地将身子又朝下弯了弯,一张脸几乎便贴在了地面,语声更是微微发颤:“我……我听那比丘尼自称叫……叫……觉慧。”
“嚓”,一声极微的声响,自桓子澄的袖中传了出来。
哑奴的耳尖动了动,神情却是未变,仍旧笑嘻嘻地一脸憨态。
除他之外,焚琴与那个管事却是根本没听见那一声轻响。他们只是同时觉得,大郎君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很……古怪。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头垂眼,努力将存在感缩到最小,连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这情形并未维持多久,很快地,桓子澄身上的气息便已散去,重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与冰冷。
“我知晓了,这便回去。”他向那管事说道,停了停,又道:“你也跟车一起罢。”
那管事闻言,直吓得身子抖了抖,却也不敢说什么,讷讷地应了个是,便退去了一旁束手而立。
看着他与焚琴噤若寒蝉的模样,桓子澄的眼底,又有了一丝极浅的情绪。
前世时,这些仆役无一得免,俱皆死于城下。
这个中年管事的命运,与焚琴应该是一样的罢。
牛车“吱哑”响着,载着桓家主仆四人,沿着县中最宽的那条石板路,往城门而去。
西风掠过,携来一股烧荒草的气息,微有些熏人,又含着一丝燥意。
桓子澄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神情惘然。
焚琴小心地缩在一旁,并不敢出声。
良久后,桓子澄冷寂的语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苏先生可曾回来了?”
他问的乃是焚琴。
这位苏先生,是桓子澄一个月前才寻访到的高人。
以桓氏之名,再加几句似是而非的预言,便将这位前世时横空出世的谋略家收归门下,实在是容易得很。
重活一世的好处,或许便在于此罢。
桓子澄淡淡地想着,拂了拂衣袖。
在没听到觉慧的名字之前,他还在想着,这位苏先生或许可以先荐给桓子瑜一用。
如今么,苏先生的用处,应该更大一些才是。
听得桓子澄的问话,焚琴连忙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还没呢郎君。苏先生之前派了阿果来,说是家中有事,要先处置完了,再等两日才能给郎君见礼。”语罢他便警觉地往四下乱瞅,又狠狠地向那个来传信的管事的背影瞪了一眼。
那管事此刻正坐在车辕上,从他的位置并听不见这边的对话。
见焚琴似机警的小兽一般,眼睛鼓得溜圆,桓子澄的嘴角便勾了勾,停了一刻,方才吩咐:“何时苏先生回来了,立刻报我。”
“是,郎君。”焚琴应得利落,一面说话,一面那脑袋又转来转去,不一时,便被街景吸引去了目光。
牛车走得不快不慢,此时正路过一家颇大的米铺,那铺面归置得十分干净整洁。
焚琴见了,立时便张大了眼睛,将之前的小心谨慎都给忘了,指着那店铺欢喜地道:“郎君郎君,这店子最是公道,待今年收了粮,便抬到这里来卖罢。”
这家米粮铺子乃是临渝县最大的,亦是价格最公道的,去年时,焚琴便曾随着家中的大人来此卖过粮,故印象颇深。
桓子澄淡淡地听着,脑海中却在想着别的事,比如干旱祈雨,比如大兴漕运,比如……杜骁骑。
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他淡淡然地将眸光往米铺的方向扫了扫,便道:“待庄上的粮收上来后,今年便少卖一些罢。”
“为何?”焚琴转首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睛睁得大大地,里头满是疑问。
桓子澄未曾看他,唯将视线自米铺移开,看向了远处城墙的方向,神情中含了些许慨然,停了片刻,方缓声道:“今年,需得多储些粮。”
第335章 可横行
“今年,需得多储些粮。”
一个月后,在上京的一所幽静宅院中,秦素斜偎在暗青绣牡丹团花纹的蜀锦隐囊上,懒洋洋地说着同样的话。语罢,她便缓缓啜了口茶。
此际已是八月仲秋,天气不凉也不热,西风缓拍青帘,窗格里透进来的阳光凝结成几束,带着秋日特有的飒爽与朗洁。
上京城的秋天最是怡人,城外的白马寺里植了好些花木,如今正是赏菊品蟹之时。
那般喧嚣的热闹,秦素自是无缘参与的。
她搁下茶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一时间有些感慨,颇是怀念当年玄都观的枫林。
玄都观中春秋二景,桃花滟滟舞东风,枫林归霞留晚照,乃是大陈都城最美的风光。
可惜她囿于上京,囿于秦氏这个没落的门楣,倒没了上一世肆意纵情的快乐与欢愉。
不过,秦素也并不觉得委屈。
有得便有失,若是不想重蹈前世之覆辙,她也只得耐下性子来,做一个守在规矩里的士族女郎。
“女郎此言,可是赠言?”跽坐于秦素对面的阿妥小声问道,看向秦素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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