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头画的是何物?”秦素举着那张字条,横过来竖过去看了好一会,语声含着惊讶,“这画的是……树?还是草?”说着她便去看阿妥,眼睛张得大大地。
阿妥的脸越发红了,扭捏地垂下了头,语声极轻:“这是我画来记事用的。因我怕字条丢了被人拾去,万一走漏了消息就不好了。所以就……就自己画了几个……也不能说是画儿吧……就是我自己胡乱想出来的记号,我自己能看懂就行,就算字条丢了,也不怕别人看出什么来。”
秦素忍俊不禁,只看着阿妥笑,复又感慨点头:“这原是极聪明的法子,难得你竟能想得到。”一面说着,她一面便将字条还给了阿妥,又笑道:“我先还以为你将事情摘抄了下来,如今看来,此法大善。”
阿妥接了字条在手,仍旧回到原处跽坐了,神情依然有些不自在。
秦素知道她面薄,便也不再打趣她,仍旧问起方才的问题:“如今倒要请你说一说,青州那里情形如何?”
见她态度郑重,阿妥便也收拾起了自己的心绪,略沉吟了一会,方看着字条轻声地道:“回女郎的话,青州府里的情形尚好,族学已然开了,秦家的郎君与小娘子们都跟着入了学。因为有了陶夫子在前,所以,后来族学里便又来了两位夫子,如今一位姓柯的夫子教着琴与射,另有一位姓钱的夫子专门教画。
另外,消息说府里有个姓杨的侍卫生病了,如今在府外养着。这位杨侍卫平素与二郎君走动得近些,他这一病,二郎君却是没空去看他了,那陶夫子的功课下得很紧,二郎君近来日日苦读,根本就没机会出府。”
这还真是好消息。
尤其是欧阳嫣然那里,居然这么快便有了成效,这让秦素颇觉欣然。
看起来,李玄度的人确实出手不凡,一来便将这女人弄出了秦府。只要人不在府里,余事自可放心安排,且动起手来也更容易。而陶夫子也果然不负严师之名,把秦彦昭给死死拘在了家里。
这里外一并扎紧了口子,秦彦昭就算有心要与欧阳嫣然见面,也难得很。
秦素的面上多了一丝笑意,并不多言,安静地听着。
阿妥便又看着那张字条,慢慢地道:“除了府里的消息,另还有薛氏那里的事。如今,薛家大郎君便在平城长住了下来,据说是在查一个什么案子,里头还牵扯到了沔阳周氏。不过,具体的情形怎样却是无人知晓的。江阳的士族那里,汉安乡侯据说是得了重病,请了好些医来治;何都尉听说也是病了。
至于左家那里,他们家前些时候办了一件大事。左家小大郎的腿据说治不好了,秦家的姑太太便将左家小二郎认在了膝下。这还是今年五、六月间的事。还有萧家,他们家近来倒是没什么动静,萧家二郎君也很少出来走动了。”
第337章 赵夫人
一口气说完了青州之事,阿妥缓了口气,在短榻上躬身道:“青州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
秦素十分满意,颔首道:“有劳你了,这么多的事儿,确实得拿张纸记着才是。”
阿妥忙忙摇手道:“我是笨人,记性差,所以才想了这么个笨法子。”
秦素笑道:“你勿要太谦,往后这法子还要继续用着才好。”语毕,指了指旁边小几上的果点,道:“你先喝口茶润润罢,过会我还有话要问你。”
阿妥也确实是说得渴了,告了个罪便端起茶盏喝茶,那厢秦素亦是捧起了茶盏,低垂的眉眼间满是喜意。
何家与汉安乡侯范家,这两家在占田复除案里可并不干净,前世时,这个案子因缺乏铁证,薛大郎最后也只网住了几条小鱼而已。
而这一世,那块人皮提前出现,薛允衍手上的证据应该足够多了,想必汉安乡侯与何家此番皆讨不了好去。
这两家的郎主都病了,恐怕便是吓病的罢。
秦素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眼瞧着这些前世踩在秦家头顶的家族,如今一个个地被薛大郎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就算再是个冷情的性子,也觉得解气。
最好能就这么病死一个两个的,那才叫好。
还有左家,这家的情形也颇喜人。
左思旷的长子左云轩已然废了,也不知次子左云飞的命运会是如何?为情所伤的秦世芳,应该还能再干出些疯狂的事情来,秦素对此万分期待。
至于萧氏,李树堂一死,悬在萧氏头顶的那柄利刃,也算是移开了。往后只要萧家别到处招惹人,离得秦家远远地,秦素对他们的死活并不关心。
啜了一口茶,秦素惬意地阖上了眼睛。
说起来,她对萧家并不看好。
就算没了李树堂,萧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在“十可杀”一案中,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他们自己清楚。只要桓氏重返大都,萧家仍旧要成为砧板上的鱼。
不过,这一切与秦素皆不相干,她也只是想想便罢。
听了一圈的好消息,秦素的心情颇是欢愉,施施然地喝了两口茶,见阿妥也搁下了茶盏,秦素的心思便又转回到了眼前。
壶关窑之局已解,自上回听过壁角之后,她早便心中有数,而青州那里又是诸事顺遂,不过,她今日寻阿妥来,却是还有旁的事相询的。
她凝了凝神,面上的神情便渐渐肃然了起来。
抬手将茶盏搁回案上,秦素方端容看向阿妥,正色道:“阿妥,我今日唤你前来,除了这些事外,主要是想问一问关于我庶母之事。”
赵氏的事情,此前阿妥在信中说容后详谈,此际秦素约她见面,便是为此而来的。
发生在大都的刺杀事件,无论其隐藏的意义是什么,至少在表面看来,终是给了秦素一个喘息之机。
随着诸皇子被刺的消息一点点传进上京,城中的氛围最近也变得紧张了起来。秦素相信,暗中盯着秦家的“那个人”或“那位皇子”,必定会受此事影响,暂且无暇顾及秦家,更无暇来管她这个外室女,对垣楼的注意力亦会降低。
所以,她才会挑了这么个时候与阿妥会面。
听得秦素的问话,阿妥的面上并无太多惊讶,反倒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看了看秦素,眉尖微皱,似是在思忖着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既是女郎问了,那我便直说了。有些事情过得时间久了,我也记不大清了,便挑着我能记得的说罢。”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再度看了看秦素,语声变得低微起来:“女郎且听听便是,万勿太往心里去。”
秦素轻轻“嗯”一声,心底里多少有些讶然。
事情不会真如她所想罢?
看阿妥此刻的神情,莫非赵氏的身上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之事,比如……男女那方面的事?
“赵夫人她……生得极美,可以说,赵夫人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郎。”阿妥微有些沉寂的语声传了过来,打断了秦素的思绪。
秦素挑了挑眉,向隐囊的方向靠了过去,面上带了一丝玩味。
只听这段开场白,她已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阿妥这时的神情却显得很平静,接着又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赵夫人时,是在中元初年的秋末,也就是郎主将我夫妻二人买下的那一年。那时候,女郎才这么一点点大,生得白净漂亮,又很乖巧听话,很少哭闹,真真是最惹人疼的小娘子了。”
她用手比了个两掌的长度,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语声十分温柔。
这还是秦素两世里头一回知晓自己儿时的身世,听得自己被人夸了,她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何滋味,怔得片刻,方向阿妥一笑:“承你夸奖了。说起来,你若不说,这家中只怕亦无人知晓我幼时的模样,我也无处去问呢。”
这话她原是随口一说,然那语中之意,细思之下,却又蕴着一种极致的孤寒。
阿妥闻言,眼圈慢慢地便红了,她忙强自忍住,展颜道:“女郎可勿要这样想,当年郎主还是很疼爱女郎的,太夫人……想必对女郎也还不错……”
这话终是算不得实情,阿妥越说声音越小,眼圈却是红得更厉害了。
秦素对此倒没多大感受,盈盈一笑,便又道:“罢了,此事休提,你还是往下说罢。”
阿妥点了点头,抬袖拭干了眼角,自知方才是有些失态了,便将泛起的情绪捺下,方又言道:“是,那我便往下说了。我记得,那时候,赵夫人住在平城的一所院子里,那院子倒是很精致漂亮,比女郎如今这院子还要大了些呢,不过,里头的仆役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另还有一个守门的耳聋的老妪,便再没其他人了。”
秦素微微点头。
这倒也很好理解,毕竟是养在外头的外室,自是要避着些人。
“赵夫人那时候的身子便有些不大好,一天里有小半天是在榻上躺着的。”阿妥此时的语速放慢了一些,似是在一边回忆一边往下说,“虽是身子不好,可赵夫人却很爱打扮,就算是在榻上躺着,也总要我先扶了她起来梳洗整齐了,再回榻上歇着。”
第338章 百岁枫
秦素凝眉听着,蓦地心头一动,便开口打断了阿妥的话:“且慢。我庶母既是身子不好,可请了医来治?”
说起来,秦素对赵氏的记忆早便湮灭,如今有此一问,也说不上是不是母女天性,还是纯粹为了打探消息。
阿妥闻言,面色变了变,方摇头低语:“回女郎的话,并无。郎主说,赵夫人是天生的娇懒,不是什么大病,无需医来治。”
竟是如此么?
秦素蹙起了眉,心中觉出了一丝异样。
据闻秦世章待赵氏极厚,如今听来,怎么这情形并不像是很宠爱的模样?
再者说,都说赵氏出身寒族。一个寒族女子,哪来的娇懒一说?
“我庶母便没说什么?想来父亲并不是总在平城的,父亲不在时,庶母自己私下里也不请医来治病?”她问道。
自己身子不好,夫主又不给请医,她不信赵氏自己也情愿这般忍着。
阿妥闻言,再度摇了摇头,面上亦多了一丝困惑:“赵夫人自己也不要请医。她总对我说她无事,就是身子发懒,不想动。有一回,我见她躺在榻上,气色突然变得惨白,我吓得要去请医,夫人还将我拦住了,叫我不许惊动任何人。再后来,夫人自己又慢慢缓了过来。”
秦素静静地听着,心底的异样之感越加强烈。
这倒真有些叫人费解了,分明身体欠佳,却死活不肯请医来治,道理何在?且秦世章对此事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蹙眉思忖片刻,秦素便按下了这个疑问,复又向阿妥道:“罢了,此事暂且搁下,你且继续说罢。”
阿妥躬了躬身,便又续道:“说起来,我在赵夫人身边呆的时间也不长,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就一年多而已。不过,那段时日我却是学了不少东西,赵夫人很有学问,也很爱同我说话,每天都会教我习字,还有家里的摆设、梳妆打扮、玩乐博戏等等,这些事情赵夫人都懂,零零碎碎地也教了我好些。”
她似是回忆起了那段称得上快乐的岁月,说话时唇边含笑,语声亦很轻柔。
看得出,赵氏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影子。
秦素下意识地抚着衣袖,眉心微蹙。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
一个寒族出身的女子,怎么可能精通这些高雅的玩乐?又哪来的学问?
看起来,外界关于赵氏的传言,多半不能做数。只听阿妥所言,赵氏的出身应该相当不低,至少也是如今秦家这样的才行。因为,唯其如此,才有那样的精力与钱财,将小娘子娇养起来,给予这些精致的教导。
况且,听阿妥语中之意,赵氏对此似是也颇为留恋。
只是,既然如此,赵氏又为何自甘下贱,假称是寒族女子南下逃难,跑去给人做外室?
思及此,秦素的眉心已是微蹙:“我庶母家乡何处,族中有哪些人,这些你可知晓?”
比起赵氏的生活习惯,这些才是她最关心之事。
说到底,她问及赵氏出身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解去自己身上的谜团,却并非想要对自己的生母多些了解。
这固然是她两世里早便冷了心,对所谓的亲情并无多大期盼,另一方面,赵氏死时她委实太小了,此后又是半生的争斗,于秦素而言,再怎样深厚的母爱,亦不及手中握着一包毒药让她更有安全感。所以她才会表现得如此冷淡。
这般情形,瞧在阿妥眼中,自是格外地令她难受。
她知道女郎过得苦,若非如此,又怎会令小时候那样白净可爱的小娘子,变作了如今这冷情冷性的女郎呢。
这般想着,阿妥忍不住又红了一双眼眶。
见她的情绪有些激动,秦素的心中到底是软了一软,遂放缓了语气,柔声道:“你且喝口茶,歇一歇再说。”停了停,又笑着宽慰她:“我一切皆好,你勿须难过。”
“女郎恕罪。”阿妥哽咽地道,拿了布巾按住眼角,良久后方才宁下了心神,便又续接起了方才的话题。
“女郎问起赵夫人的故乡与族人,这些我却是从未听夫人提过的,不过,夫人倒是常提起大都来。”阿妥一面说着,一面便蹙起了眉心,面上是努力回忆的神情,语声亦变得低沉了一些:“我记得,夫人的官话说得极好听,她说那是大都调。她还时常会叹气,说什么平城无趣,就是天气暖和些,也没什么好玩的。夫人有一次还同我讲起了大都城中的情形,说是有一个什么玄都观,里面很好玩,夫人还特意向我说起了那里的一处枫林,说是里头全都是上百年的枫树,棵棵都要两个人合抱。”
“百岁枫?”秦素忍不住低唿一声,打断了阿妥的叙述,心底万分惊讶。
赵氏居然还赏过玄都观的百岁枫?
玄都观闻名三国,那山脚下的山门并不难进,士庶皆可。然而,观中有几处风景最好的地方,却是庶族免入,唯相应等级的士族方可观赏。
“百岁枫”,又叫“百枫林”,还有一个极雅致的别号,叫“天酒流丹”,是专供士族观赏的几处奇景之一。前世时,秦素曾陪着中元帝去过一次,那林中烟霞如醉、层林尽染,风景的确优美。
她的庶母赵氏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竟也赏过“百岁枫”?
像是秦家这样的士族,百岁枫那里是根本进不去的。这是否表明,赵氏的出身,很可能是比秦家还要高的士族?
秦素蹙着眉尖,兀自思忖,阿妥此时却是面含笑意,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正是女郎说的百岁枫。赵夫人后来又有好几次说起那里,说是那枫林里头像是铺了一层金红闪光的绸缎一般,黄昏的时候最是好看。没想到女郎连大都的这些事情都知晓。”
秦素的心底直是惊疑相交,面上却仍是一派淡然,含笑语道:“唔,我也是偶尔听旁人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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