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的热气拂过傅芷璇的耳朵,痒痒的,她耳尖一颤,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跟着轻颤了一下,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陆栖行似乎也没料到她这么敏感,下意识地一愣,捂住她的手竟忘了松开。
傅芷璇不安地挣扎了几下,他才回过神,赶在傅芷璇发火前,先一步打开门,把她拉了进去。
“刚才情非得已,你莫生气。”
“哼。”傅芷璇斜了他一眼,借着点燃烛火的动作,背过身去,不理他。
等耳朵上的热度消散,她才似模似样地拿起烛灯,放到桌上,疑惑地看着陆栖行:“你不是说晚上去别的地方吗?怎么又回来了?”
“待会再去。”陆栖行坐到傅芷璇对面,神色肃穆地盯着她:“你知不知道船上运的是什么东西?”
傅芷璇的心瞬间拧起,紧张地看着他:“我听田掌柜说,这船上运的都是粮食。安顺、阳顺两地驻军的军粮一向出自津江,只是去年秋天津江地区发洪水,颗粒无收,无粮供应,所以朝廷特意从京城调粮食过去。怎么,有问题吗?”
见他不说话,顿了一下,傅芷璇抿嘴道:“民妇亲眼看到他们大包小包扛上去的,应不会有假才是。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陆栖行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再一想她进入苗家也不过一两个月,苗夫人绝不可能会让她这么快就接触苗家的核心事务,很多事情不知道亦属正常。
“没有,本王只是看这些船吃水很深,随便一问罢了。”陆栖行垂下眼睑,没向她道明自己的发现。
傅芷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陆栖行可不像是那种会随意好奇的人。而且,在启程的前几天,国舅爷萧亦然还亲自来了这仓库一次,若只是运送军粮,他犯得着屈尊降贵亲自跑一趟吗?
傅芷璇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们别不是运了什么违禁品被陆栖行发现了吧,希望苗夫人不会如此糊涂。
“你这是什么?”不想傅芷璇继续逮着这个话题发问,陆栖行的手指点在那叠蓝色的账本上,好奇地问了一句。
傅芷璇收回不宁的心绪,拿起账本翻开:“苗夫人受了伤,让民妇暂时代她监管船上的事务,民妇得熟悉一下账册,王爷请自便。”
虽然小桐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但傅芷璇还是想把账本过一遍,做到心中有数,否则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对不起苗夫人的期望。
陆栖行看着她翻开册子,一页一页,专注地比对数目,似乎压根儿忘了自己的存在,只得心塞塞地站了起来:“本王出去一趟。”
“哦。”傅芷璇现在满脑子都是数字,头也没抬,只是提醒他,“麻烦王爷把门带上。”
陆栖行走到门口,又回头瞟了她一眼,白色的烛光,照得她的脸一片莹白,她单手托腮,凝眉沉思,时而低喃一句,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没一会儿,她按在肚子上的手抬起来,抓住水杯喝了一口,复又把手放回了肚子上。
应该是饿了,陆栖行摇摇头,踏出房间,轻轻合上门,贴着墙壁,往与苗夫人房间相反的方向飞快移去。
走到最边缘,他从怀里掏出三个铜钱,一个一个轻轻往水面抛去,指头大的铜钱落入江面,只溅起几朵细碎的浪花,转眼就消失了。
正好站在船边值夜的士兵听了,好奇地探头往外张望了两眼,却只看到一圈圈波浪像周边扩散。
“行了,周老四,别看了,肯定是哪里吹来个石子掉到江里去了,你一直盯着不放,难不成还以为天上会掉钱下来不成?”周老四旁边那人见他垫着脚往往瞅,不屑地说了两句,复又垂下头拢了拢衣领,抵挡寒冷的江风。
周老四没搭理他,仰头往上瞄了去,漆黑的夜空下,一轮弯月高挂其上,撒下朦朦胧胧的月辉,投射到二楼,虽然很模糊,但也基本能看出上方的轮廓,走廊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他打了个哈欠,也学着同伴那样拢近衣袖,搓了一下手取暖。
二楼,陆栖行没等多久,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逼近,走到他面前时,来人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斥候闻方参见王爷。”
陆栖行没有说话,只是给他比划了一个进去的手势,然后右手一个巧劲儿,拧开锁头,先一步踏了进去,闻方紧随其后。
关上门后,闻方立即焦急地问道:“王爷,你怎么在船上?”
陆栖行没有说话,脚尖轻触了一下旁边的那只黑箱子,示意闻方看这个。
闻方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儿,他走过去,弯起手指头,轻轻敲了敲,箱子本身没有问题,是由结结实实的木头做成。
但当他的目光落到锁头处时,立终于找到了不寻常之处。这箱子竟是用一根婴儿手腕那么粗的铁链锁起来的。
若只是寻常的粮食衣物,完全没必要会耗费这么大的力气把箱子给锁起来。闻声走到箱子的首部,双手抬起箱子的一角,使出浑身的力气,累出一身的汗,但撼动不了箱子丝毫。
闻方讪讪地收回手:“王爷,这里究竟装了何物,这么重。”
他的力气不算小,连三石弓都面勉强拉开,却拿这个箱子没辙。
陆栖行没有回答他,转身又往旁边而去,直到走到屋子的另一头,他才回过身来问闻方:“这间屋里总共有多少个箱子?”
闻方是斥候,洞察力惊人,即便没有刻意数,他也记了个大概:“十二,不对,总共有十三个箱子。”
陆栖行颔首,面上一片肃然:“而这样的房间还有十二个,从南往北,依次过去,临近的十二个房间都是。”
因为答应过傅芷璇,晚上去别处睡觉,所以陆栖行准备随便找个空房间歇一晚,反正这偌大的二楼就住了她们三个女子,谁料,一摸进房间,就看到这么多的大箱子摆在地上。
他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定然有猫腻。再一想,这偌大的二楼就这么空着,本身就很耐人寻味。于是他挨个房间的查找,最后才发现,原来除了傅芷璇与苗夫人主仆的房间,以及中间那两间屋,其余的房间里都堆满了这种黑色的木箱。
闻方垂下头,很是惭愧:“是小人失察。”
都在船上呆了十几天了,他竟不知楼上藏了这么多奇怪的箱子。
不过这也实在怪不上他,徐荣平以保护女眷为由,安排了两个士兵整日盯着楼梯口,不允许任何士兵上去,就是伙计,也要东家召唤,才能上去,但也得一直有人陪着。
而闻方现在不过是一个小伙计,在苗夫人那里连脸都没混熟,更别提被允许上二楼了。
陆栖行摇头:“不关你的事,这也不是你的分内之事。”
话是这样说,但闻方还是倍觉耻辱。他一个堂堂斥候营的精英,竟没注意到船上的异常,还要王爷来提点他,若传回营里,让那帮弟兄知道了,还不得笑掉他们的大牙。
不行,他得想办法补救。闻方躬身问道:“王爷,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栖行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最角落的那个箱子前,用力撑起箱子的一角,银白的月光飘进来,投射到箱子上。石头砸下来,这只箱子被撞到了墙角,底部裂开了一条极细的缝,仔细望去隐隐有白光泛过。
闻方惊讶地蹲下身,指着这白光道:“这……殿下,这里面莫非都是银子?”
也只有银子能这么沉,还能反射这么强的光泽出来。
陆栖行轻轻把箱子放下,拍了拍手,站起身:“八九不离十。”
闻方粗略算了一下,估出一个模糊的数字,他不禁骇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至少得有好几十万两银子吧,徐荣平不过是一个五品的转运使罢了,他哪儿来这么多的银子。而且他偷偷摸摸把这么多银子运到南方去做什么?”
这也是陆栖行所疑惑的,这么大笔银子,对方肯定所图不小,他沉眉道:“你找个机会把消息传出去,让他们查一查徐荣平,还有他的泰山老大人——工部侍郎古林江,查仔细点,看他们平时都跟哪些人有接触。”
工部侍郎古林江一直是根墙头草,在朝堂上谁也不得罪,滑溜得跟泥鳅一样,明面上看不出是谁的人。
“是。”闻方点头应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道,“王爷,还有一事,不知与这批银子有没有关系。在开船的前几日,国舅爷萧亦然亲自去了苗家的仓库一趟,当时打的旗号是来检验这批粮食。”
陆栖行勾唇冷笑,肯定地说:“萧亦然自诩贵公子,何时这么接地气了?这批银子十之八九跟他脱不了干系。”
闻言,闻方的目光在箱子上梭巡了一周,嘿嘿一笑:“王爷,不如咱们来个黑吃黑?符江中段,走到邻水一带,水匪横行,让咱们的人扮成水匪,寻个机会把东西劫走,徐荣平除了气得暗自跳脚,绝不敢声张。”
陆栖行目光森然:“光把银子劫走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况且本王很好奇,他弄这么多银子过来做什么。你速速联系章卫,他应该就在这附近,不会太远,你让他找个开锁高手和一些泅水好徒来,跟在后头,静待本王的吩咐。”
闻方听了很快会意过来,眼前一亮,激动得拍掌赞道:“偷天换日,王爷此计甚妙。”
虽是有些难度,不过难不倒他们斥候营的人。
“待会儿把这里复原,尤其是门上的锁。”办完正事,陆栖行折身往外走去,走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闻方,握拳抵在唇上,低咳了一声,“厨房里现在可还有吃的?”
闻方似是没想到堂堂皇亲贵胄会问出这么一个朴素的话题,愣了一下,机械地点头:“应该还有,现在天气还比较冷,厨房每日都会在前一夜提前蒸些馒头在那儿。”
说完,他才意识到,陆栖行藏在船上似乎有一段时间,那他岂不是还没吃过饭。
怎么能让王爷饿肚子呢,闻方立即自告奋勇地说:“殿下,待会小的给你送些食物过来。”
陆栖行端着脸,没有拒绝:“放到傅芷璇的房门口。”
闻方的眼睛顿时瞪成了牛眼,连话都忘记了说。陆栖行没理会他,兀自转身走了出去。
陆栖行摸黑返回傅芷璇的房间,站在门外就看见她屋子透出淡淡的烛光,果然还没睡。
他推门进去,就看见傅芷璇这会儿还趴在桌上盯着账本看,再看桌上那一壶水,都快被她喝光了,要知道,现在还只是春天,气温并不高,往日一整夜她连小半壶谁都喝不了。估计今晚是饿极了,所以不停地灌自己水。
“喝这么多水,你就不怕内急,半夜频频起夜?”陆栖行按住她抓住杯子的手。
傅芷璇一想也是,缩回了手,嘀咕道:“不喝了,你不是去睡觉了吗?怎么又来了?”
陆栖行坐到她对面:“肚子饿,睡不着,你呢,打算今晚彻夜看账本?”
一幅坦然至极的模样,倒是让傅芷璇很意外,她扁扁嘴:“将就一晚吧,明日民妇想办法多弄点吃的,你快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这是哄小孩吧,不然怎么没见她去睡觉。
见陆栖行不信任的盯着她,傅芷璇微微有些赧颜,又有些恼羞成怒,无奈地一摊手:“王爷,你这么看着我也没办法,半夜三更,民妇也给你变不出吃的来。”
陆栖行莞尔一笑:“不用你变,本王会变。”
傅芷璇嘴唇翘起,眨眼不说话,骗谁呢。
陆栖行见了,站起身,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等着。”
说完,大步走到门口,门一开一合,回来时,他的手上真的拿着一堆食物,六个大馒头,还有一直烧鸡。
傅芷璇蹭地站了起来,惊讶地问他:“你从哪儿来的?”
她记得,烧鸡是明日再吃的,今晚她去看的时候,厨房都还没做出来。
陆栖行把东西放到桌上,不答,只说:“吃吧,吃完本王就走。”
最后,傅芷璇吃了一个馒头和一只鸡腿,余下的都被陆栖行给解决了。
这也让傅芷璇深深地意识到了他的饭量有多大,光自己每顿那点分量,只怕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不过幸好他会自己觅食,也不用自己操心了。只是这艘船上,谁是他的人呢?
第65章
傅芷璇一连观察了数日, 还是没弄清楚这船上究竟谁是陆栖行的人。
她把手里伙计的名册都翻了一遍, 这些人身家清白,来历皆可考,而且多是从父辈开始就替苗家做事了。因而她更多的是怀疑船上某个士兵是陆栖行的人,但因为不想引起徐荣平的注意, 这事她也只能打住了。
反观陆栖行,自从在傅芷璇面前过了明路后,一日三餐, 他的饮食虽算不得精致和准时, 但数量绝对管饱。不止如此, 他还弄来了换洗的衣服和消遣的书本。
日子比傅芷璇这个每日楼上楼下忙个不停的人惬意多了。傅芷璇除了要代苗夫人处理船上的一应事物,有空还要去陪苗夫人,跟她汇报船上的一应事情,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而陆栖行每天就捧着书本,坐在房里悠哉悠哉地看书品茶,看得傅芷璇艳羡不已。
不过这么一忙活,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船就驶入了邻水一带。
自古以来穷山恶水出刁民, 邻水则是出水匪, 这片区域的特产就是水匪。
这一带山石林立, 人多地少,土地不肥,加之连年混战,兵役、劳役、赋税繁重, 使得不少人无以为生,铤而走险,上山落草为寇。
他们主要以打劫过往商船为生,杀烧抢掠,无恶不作,恶名远扬,最后让不少商船宁愿绕道也不敢再走邻水这条水路。
久而久之,邻水河道几近荒废,水匪们没了收入,开始内斗起来,相互厮杀不止,就在这时,一个叫魏刚泽的年轻人突然横空出世,领着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子,直接挑了邻水地区最大的山寨——顶山寨,一刀结果了大寨主熊老大。
魏刚泽由此成名,但他不甘于此,迅速收拢了熊老大的残部后,又连挑了两个大寨,短短七天,邻水最大最风光的三个山寨被人洗劫一空。余下的小山寨见此状况,唯恐灾祸降临在自己头上,连忙携厚礼上门求见魏刚泽,主动投诚。
魏刚泽并未为难他们,只是立下了一条规矩,以后只许劫财不许伤人性命,亦不许奸淫妇女。凡违此令者,杀。
开始还有人不信邪,私底下偷偷摸摸乱来,最后都被魏刚泽砍了头,有传言,那一阵,邻水附近的山头都被染成了红色。
以雷霆手腕震慑住这帮亡命之徒后,魏刚泽又迅速向外发布了一条规定,凡是从邻水过,只需上交十分之一的货物,顶山寨保他在邻水方圆一百里内安然无恙。
大家将信将疑,但他这承诺太具有诱惑力。因为从邻水走能省好几百里的路程,大大地节约了时间。
于是邻水这条水路再次畅通起来,甚至比之过去更加兴旺。不少富商巨贾还私底下跟魏刚泽定下了协议,按年付过路费,苗家恰好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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