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伦敦是我要求的!跟他在一起是我提出来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跟小夜叔叔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喜欢他!全世界最最最喜欢他!”
正不紧不慢行驶的SUV猛地冲出车龙,一个急刹停靠路边。
陶惟宁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见女儿因为激动,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丁馥丽木然地眨眨眼,大脑一片空白骤然失语。
印象中,一向文静的陶禧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哪怕在她受伤住院的那段时间。
“你……你……”丁馥丽受到刺激,瞪着她眼如铜铃,嘴里嗫嚅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陶惟宁摇头,安抚她:“馥丽,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不不不,我就问她一句。”丁馥丽五指抓紧座椅靠背,咽了咽嗓子,像是害怕会得来和预期不符的回应,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还和他住在一起?”
车内干燥凉爽,冷气徐徐送出,搅动空气清新剂好闻的橙花香。
父母一同殷殷注视她,可她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回答。陶禧闭了闭眼,知道终究躲不过去,轻声说:“……对。”
丁馥丽一刹面如死灰,陶惟宁的眼神也黯淡无光。
此后的一路,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明明这趟异国之旅,与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相遇,见识过人类文明的瑰宝和令人流连的风光。可所有本该与他们痛快分享的,眼下统统沦为禁忌。
陶禧困惑,听从自己的心意,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绕过前方的路口就是陶家小院,丁馥丽突然叫住陶惟宁:“你今天有空吗?”
陶惟宁头也不回地说:“时间能匀出来,怎么了?”
“走,我们去江浸夜那,把桃桃的东西搬回来。”
*
秦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时,陶家三口在小区门外等了十几分钟。
他和陶惟宁同时下车,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下午和江先生在公司,来晚了。”
一场暴雨过后,骄阳重现。
幸而这里四周高树参天,处处阴凉,丁馥丽在一株榕树下站着喝了点水,烦躁和暑热顿时消散不少。
面对秦严,她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说:“请你们那位江先生放心,我们上去拿了陶禧的东西就走,其他的绝对不碰。”
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什么,秦严解释:“江先生只是暂时抽不开身,派我来帮忙,不是为了提防你们。”
陶禧神经绷紧,快嘴问:“他怎么了?有事吗?”
“桃桃。”丁馥丽横了她一眼,“别人的闲事少管,回车上去。”
陶禧讪讪地掉过头。
直至进屋,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秦严接触。
屋内空间宽敞开阔,整体粗看简素,但细节处处透着精致华贵,雅韵悠长。
丁馥丽对江浸夜虽有诸多不满,他的审美还挺让她欣赏,一进屋,眼睛就没空闲下。而陶惟宁则立在挂有巨幅拓片的墙前,久久凝视。
唯独秦严恪守本意,和陶禧进进出出地收拾。
来不及仔细整理,陶禧双手伸入衣橱一揽,一口气抱出一堆衣服,尽数塞进箱子。她趁只有秦严一人步入卧房,飞快关上门,焦急地问:“小夜叔叔没事吧?”
“嗯……”江浸夜交代过秦严,不许对陶禧透露一个字,于是他含糊地说,“还行。”
陶禧当然听出他搪塞的意思,追问:“什么叫还行?”
“江先生积攒了一周需要处理的事务,没时间是正常的。”秦严剑眉下的目光毫不闪躲,压根看不出在扯谎。
“好吧。”陶禧蹲下,去拉箱子的拉链。
敲门声突然响起,陶惟宁推门进来。
蹲下之后,陶禧身子被床遮掩,处于陶惟宁的视觉盲区。
于是他毫不避忌地询问秦严:“小夜那个事情对他影响大吗?唉,他在公司不好过吧?反正《百佛图》我已经移交了,希望能对他有点帮助。”
秦严顿时神情复杂,试图用眼色暗示他,可陶惟宁没看懂,疑惑地问:“怎么了?博物馆那边不要紧,骆馆长和我通过电话,表示理解。就是那些藏家,都知道他与黄先生交好,担心他也涉嫌走私文物,怕沾上不好的名声,全反悔不要他修复了。他可能……唉……”
“爸爸,他可能怎么了?”
陶惟宁没有想到陶禧也在,面色一滞,随后笑着说:“没有那么糟,他就当休息一阵吧,正好有空专心处理拍卖公司的事情。”
陶禧默默垂头,柔顺长发自两边肩侧滑落,挡住她颓丧的脸。
没人正面回答她,到底怎么了。
秦严和陶惟宁相继离开卧房,陶禧拿出手机,调出通讯录,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
就算问出来了又如何,她什么都做不了。
*
车子开出停车场已过下午四点。
丁馥丽如愿收回女儿,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抗议,她随即和陶惟宁商量去哪吃饭。
驶过外面那株榕树,陶禧不经意瞥见树下高挑的身影,心脏被看不见的手一把攥紧。
“爸爸。”她声音竭力保持平静,“我还有东西落在抽屉里,回去拿一下。你们在吃饭的地方等我,过会儿我自己打车。”
下车后,陶禧穿过斑马线,沿人行道向那身影加速跑去。
然而与过去满心的欢喜不同,她害怕这次慢一点,他就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预想那般来到一个转折,也是前面诸多的因导致必然的果。
我争取每章多更点,让这一部分赶紧结束~
☆、44.
九月的屿安, 榕树依旧绿得十分精神。
阳光穿过层层枝叶,落在地面只剩几点零星的光斑。
江浸夜低头拿手机发送信息, 他颀长的身影远看像要融进这片浓绿中。
大风拂过, 吹乱他的额发,空气中已有了隐约的秋意。江浸夜用手指拨弄,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近在耳畔。
他抬眸,对上几米外陶禧乌澄澄的杏瞳。
因为一路跑来, 停下后她胸腔还隐有幅度地起伏,手中的手机亮起, 几条信息罗列屏幕上。
两人持续十几秒的对视, 江浸夜先笑了:“你那么严肃干嘛?”
陶禧走上前, 两条胳膊伸向他后背,环抱他,脸埋入他胸前的衬衫。戒烟后, 江浸夜身上的气味清冽洁净,铺天盖地随呼吸卷入她的肺腑。
许久, 陶禧才闷闷地说:“你在等人吗?”
江浸夜上午去公司找不到陈烟岚,一帮老头子都不在,于是在办公室发了一通火。下属们战战兢兢地不敢看他, 唯恐被叫出去杀一儆百。
后来他倦了,靠坐椅子上休息,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被秘书叫醒。
秘书说, 陈主管打电话取消下午的例会,因为她和公司高层中午去酒店开会了。
去酒店开会?
这么快就排挤他了?
随后秦严告诉他,陶禧已经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
公司待着毫无所获,江浸夜索性开车回去,不知道能不能碰见他们。
当然,这曲折的心肠不能如实透露给眼前剔透玲珑的小姑娘,他大手轻揉陶禧的头顶,温声说:“听说你要搬走了,来看看。”
“江小夜,我们一起向我爸爸妈妈说清楚吧!”陶禧眼角微弯,装满沉甸甸的期待。
江浸夜抿唇笑了笑。
说清楚?
像是——“陶老师,我和您女儿真心相爱,即使我饭碗快保不住了,依旧能给她幸福”——这样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合适,我会和他们说。”
“你到底怎么了?”
“桃桃,不用担心我。”眉目清俊的男人言之凿凿地要她放心,“一点儿小麻烦,我很快就能搞定。对了,你怎么中途折回来了?你爸妈呢?”
“哎呀!”陶禧失声惊叫,“我坐车上看到你,随便找个理由就下来了,我们说好去吃饭。”
“呦,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要不我送你?”
“不。”陶禧一愣,担心被他误会似地,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是不是,我不是不让你送,就是我妈妈她……”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江浸夜正要抽离的手安慰似地多逗留了会儿,淡然笑着:“没事儿,你先让你爸妈放心,我把我的事儿解决了,咱们捱过这一段就好。”
“好!”陶禧双目炯炯,音调也颇为振奋地上扬,“那我们说好了,捱过这一段就去跟他们说!”
她眼角闪烁星子般晶亮的光,笑着伸出小拇指,要和他拉钩。
江浸夜从善如流地也伸出指头,钩过她的。
*
整个九月,陶禧恢复了一贯的温顺,每天向丁馥丽汇报行程和工作,试图打消她的警戒。
而丁馥丽得知林知吾心有所属,消沉了几天,也迅速恢复了精神。整日和好姐妹线上线下地联系,不时给陶禧发去几张儿子或表侄的照片,让她略微吃不消。
丁馥丽倒是自有一套说辞:“桃桃,不要误会妈妈的意思。你那个工作太封闭了,没办法多认识人。妈妈给你发的这些,都是知根知底的,有空交交朋友呀!”
陶禧哀嚎:“但我最近真的没空。”
这话一点也不假。
吉芯顺利通过了核高基项目的中期检查,所承担的课题获得六千多万的专项资金。
唐老板每天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挥动手中看不见的皮鞭,抽打大家:“你们都打起精神来!这只是漫漫征途中的第一步!我们自主研发的芯片已经获得两百万张国际订单,那些国外的公司想用在手机主板上,每嵌入一片都要向我们缴纳专利费。后续芯片的开发已经提上日程,我们不要固步自封,要再接再厉!”
为了项目早日验收,款项入账,他陆续又招了二十多人扩充公司的研发队伍。即便如此,连续多日的加班还是让所有人都快耗至极限。
这天晚上十一点,陶禧调出最后一个bug,关上电脑准备离开。
林知吾叫住她:“小陶,一起走?”
“好。”
深夜的科技园行人寥寥,夜风已有了层林尽染的寒意。陶禧两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和林知吾并肩,看向地面随路灯照射的角度拉长变短的影子。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林知吾的声线低而缓,有种笃定的力量,能稳住人的情绪。陶禧的心一点点静下来,“是啊。”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么快就有订单了,还两百万张。”林知吾问陶禧,“你听容澜说过那些订单的发放方,芯片的出货单和发.票之类的凭据吗?”
“没见过,她也见不到吧。”
“芯片的研发设计时间或长或短,但吉芯这样成立仅仅几年的公司,这么快就完成一款高端通用芯片从源代码到流片的全过程,太惊人了。”
陶禧从他的话里听出其他意思,“师兄,你是说……”
“几个月前,芯片还只有core(处理器的核心),没有调试接口的IP模块,无法使用和量产。这么关键的节点,负责这一部分的工程师居然辞职了,接手的是上次中期检查前,老唐从美国请来的人。那几个人和我们完全脱离,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公交和地铁均已停运,两个人走出科技园,在路边等出租车。
林知吾那张无论何时都处变不惊的脸,此刻有了凝重的表情,“有些事情并不受我们控制,这很沮丧。不过就算真的到了最坏的时候,也不要万念俱灰,不要忘记你最开始憧憬它的样子。”
接连和他们一样才下班的人走来,坐上事先订好的车。
路灯灯光映亮人的额头,眉骨下方却变暗了,眼睛匿在阴影里。身后的草丛偶尔传出几声虫鸣,陶禧心里有些发堵,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能配合地点头,“我知道了。”
林知吾今天没有开车,却执意送陶禧回家。
坐上出租车后,像是想要化解萦绕他眉间的压抑,陶禧同林知吾打趣:“师兄,就凭你刚才说的话,我不相信你对陈小姐死心了。”
他果然笑了起来:“为什么?”
“首先,陈小姐还是单身。其次,你一定不会忘记,最开始喜欢她的样子。”
林知吾错愕。
他出神地盯着脚下,脸跟着窗外不时晃过的灯光明明灭灭。
“那位江先生,他的麻烦解决了吗?”就在陶禧习惯了车内的沉默,以为林知吾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冷不丁发问。
陶禧吓了一跳,“怎么连师兄都知道了?”
“我听陈烟岚说起。”
“哇!你们还有来往!”
“普通来往。好歹认识了很多年,不至于绝交。”林知吾向来感情不外露,不管什么时候提起陈烟岚,语气都波澜不惊。他顿了顿,把话题绕回江浸夜,“到底什么麻烦我并不清楚,看起来似乎有好转?”
陶禧抱着双肩包,回想上一次见江浸夜时的情形。
自从他停下古画修复的工作,就没有再去陶家小院,一心扑在拍卖公司处理困境。
而陶禧忙得停不下来,和他的联系仅限于电话。不过他们约好每周六晚上一起吃饭。
上礼拜六的晚餐,江浸夜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简单菜,像是小炒有机菜花和三杯鸡,算不上特别好吃,但味道没出错。
记得问起他的时候,他说麻烦快解决了。
于是陶禧的嘴角弯起两道小勾:“是的,有好转,就快解决了。”
*
约好的时间不仅是周六,还具体到了七点。
陶禧周六当然在公司加班,下午她掐着时间准备离开,意外被新同事截住。对方是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楚楚可怜地哀求她,帮忙调试代码。
谁知再抬起头,屏幕上的时间赫然显示19:40。
竟然晚了那么多?
然而手机却安静,没有江浸夜的来电。陶禧抓起背包和外套,本想拜托林知吾送她一程,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没辙,只好急匆匆坐电梯下楼。
十五分钟的车程堵了半小时的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搭乘地铁自然最便捷。站在轻微晃动的车厢里,陶禧拨通江浸夜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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