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虽然脸色也不大好,但没有她这么厉害, 下车后不耐地瞥了她一眼,对一旁的人道:“先带夫人去沐浴更衣收拾收拾,别就这么直接去见太后, 没得碍了太后的眼。”
下人应诺,刘妈妈头也没回地走了进去,郭氏则被人带下去沐浴了。
伺候郭氏的人知道魏老夫人还等着见郭氏,不敢耽搁太长时间, 草草给她洗漱一番,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便带出去了。
魏老夫人正在房中喝茶,听到动静将手中茶杯放了下来,眼皮微抬:“来了?”
仿佛昨日郭氏还伺候在她脚边,而不是已经数年未见。
郭氏看着座上满头白发,但精神依然矍铄的老太太,挣开搀扶着她的下人的手,走到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母亲放过大郎吧,求你了母亲,求你了。”
她就这么额头触地跪在那里,声音哽咽,被面颊遮挡住的那块儿地毯上转眼便被洇湿了一小片,单薄瘦小的身体隐隐发抖,却又彷如一块磐石,可以天长地久的跪下去。
魏老夫人笑了笑,这笑容却不能使她严苛的面容看上去温和几分。
“你还是老样子啊,这么没用。”
语调讥讽,脸上如同刀刻的法令纹跟着扯了扯,说不出的刻薄。
郭氏没有反驳,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魏老夫人也不叫人将她扶起来,就这么看着她说道:“当年若不是你在魏延那逆子继承王位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反驳,事情又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子?”
“若是你那时胆子大一些,听了我的话站出来说一句禅位诏书是假的,我说不定早就扶持大郎登上王位了,如今在宫中称帝的也不会是那个逆子!”
郭氏是先魏王的发妻,魏祎的生母,即便魏延手中有禅位诏书,也有其他人给他作证,但若郭氏反对质疑,魏老夫人当时未必不能胜过魏延。
反正证人什么的想要多少有多少,魏延那边有,她这边也可以有,只要有一个身份足够重要的人站出来说那么一句,让她站住脚,她就能想办法扭转局面。
毕竟掌握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孙子比掌握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要方便多了。
可是郭氏这个废物,答应了她在朝堂上作证之后,却在当天被朝中那些追随魏延的官员随便质问几句便吓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哭着喊了句我不知道就跑出去了。
魏老夫人失了先机,自此再也不能将魏祎扶上位,便只能想办法去掌控魏延。
谁知道这个儿子天生反骨,不仅不听她的话,还一点儿一点儿将她手中权柄都收回去了,将他们郭氏族人也从族中渐渐清出去了,让他们郭家现在在魏国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一个不能让她和她的家族站稳脚的国家,就是统一了天下又怎么样?跟她又有半分关系?
而且魏延越是强势,对她和郭家来说就越是糟糕,因为这代表着他们重回朝堂的机会就越来越小了。
所以她宁可魏国止步于此,先想办法将魏延从帝位上拉下来,再去考虑那些征战天下的事。
在她看来,魏祎这些年军功卓着,可见也是个懂得行军打仗的料子,那么等魏祎登基之后再继续魏延没做完的事也是一样的。
魏老夫人几乎没有一日不在想着这些事,可惜身边可用的人实在太少,郭家这些年来又一再受挫,亦没有反抗魏延的资本。
她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便也不敢轻举妄动,直至周国那位世子派人联系了她。
与周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点魏老夫人心中很清楚。
但此时的周昊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不抓住这个机会,她可能终身都没办法再翻身了,所以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左右他们一个是想让魏国乱起来暂时无暇再对周国出手,一个是想重新掌握权柄,离开这个禁锢她的别宫,目标虽然不一样,但想搅浑魏国如今这池水的想法是一样的。
魏老夫人甚至想到了那周世子可能会不老实,事成之后会趁机占他们一些便宜什么的。
不过没关系,以周国如今的乱象,不可能一口把魏国这块儿大饼吞下去,大不了等局势稳定之后,她再让魏祎想办法扳回来。
即便扳不回来,三国鼎立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她被困在这里关到死的要强。
郭氏不知道这其中还牵扯了周国人,只是本能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这件事撇清关系。
她一下又一下的给魏老夫人磕头,魏老夫人却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回内室休息了。
可是这咚咚咚的声音实在烦人,她躺了一会儿听的烦了,坐起身呵斥在旁伺候的下人。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把她拉下去!”
下人吓得一个哆嗦,赶忙应诺,连声吩咐外间的人把已经磕红了额头的郭氏带下去了。
第144章 护子
郭氏被带下去之后不肯回自己的院子, 站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魏老夫人身边体己的下人当初几乎尽数被魏延和梅氏清除了,只有像刘妈妈这样已经多年未露过面的人留了下来, 所以如今这别宫里的下人伺候魏老夫人的时间其实大多不长。
这些人虽然知道郭氏性子软弱, 但也不敢像魏老夫人或是刘妈妈那样呵斥她,更不敢硬去拉扯她, 便任由她站在那里了。
郭氏在院子里几乎站成了一根弯曲的木桩, 下人以为她非要等到魏老夫人醒来肯见她了不可,谁知一个时辰之后她却忽然动了。
长时间的站立让她双腿有些僵硬, 起初的几步像是膝盖生了锈似的,让人担心她随时会摔倒。
但是并没有, 她就这样走到下人面前, 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三娘子在哪里?”
下人一怔, 旋即回答:“三娘子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花园,夫人找她有事吗?”
郭氏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下人看出她是想去花园找郭婷, 忙叫了另一个人帮忙带路。
郭氏找到郭婷时,她正在花园里剪花, 寻了漂亮的花枝剪下来放到婢女的篮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准备待会儿给魏老夫人送去,摆到她房中的花瓶里。
“三娘。”
郭氏出声唤了一声, 举着剪子的郭婷动作一顿,旋即放下剪子转过身来:“夫人。”
她不喜欢郭氏,也知道郭氏的无能,但若她与魏祎的亲事成了, 郭氏便成了她的婆婆。
她也不想留给别人一个不敬重婆婆的名声,故而施礼时倒比以前在宫中认真了几分。
郭氏却没注意到这些,走上前低声道:“三娘,我……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我到那边走走?”
她指了不远处一处僻静的地方。
郭婷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也没有拒绝,示意身边的下人不用跟着,自己与郭氏一起走了过去。
待到那处地方之后,郭氏看了眼身后的下人,确定他们没跟来,这才压着嗓子说道:“三娘,大郎并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对不对?太后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对不对?”
郭婷没想到郭氏竟然会直接问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低着头面色微红没有回答。
魏祎当然没有对她做什么,不过是在这里住了几日便走了。
但是太后已经跟她说了,唯有这种方法才能让魏祎娶她,不然她这辈子也休想嫁给魏祎。
郭婷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自认知书达理的女子,心中其实是有些不齿这样的做法的。
可若不这么做,她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更遑论想要做人上人,想要在魏祁和楚瑶面前抬起头来。
虽然在这之前她从没想过要嫁给魏祎,甚至对魏祎根本没什么印象,但魏祎若是成了皇帝,那她嫁给他之后就能做皇后了。
郭婷不甘心看着楚瑶趾高气昂的做太子妃,将来又成为魏国的皇后,若是能让她取而代之,将楚瑶踩在脚底下,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行礼,那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所以她默认了魏老夫人的做法,没有反驳。
郭氏见她不说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三娘,我是大郎的母亲,大郎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了,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求你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不要跟着太后一起冤枉他好不好?求你了!”
她面带哀求,言辞恳切,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但郭婷始终不为所动,低着头就是不回她的话。
郭氏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抓在她手腕上的手也越收越紧。
“三娘,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年纪大了找不到好人家,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答应我不要冤枉大郎,我……我回京后让陛下和娘娘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好不好?”
她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郭婷脸色骤变,手上一用力挣开了她。
“夫人是不是忘了?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将我赶出来的!皇后还让人夹断了我的手指!”
她说着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左右手各有一两根手指有些扭曲变形,一看就是当初被夹断后没来得及好好医治,落下了病根,这辈子都恢复不了了。
郭婷看着自己的手,冷笑道:“我至今都没有办法再拿针线,也弹不了琴做不了画!只能来剪些花讨好太后她老人家,而这都是拜你口中那位娘娘所赐!”
“让她给我指门好亲事?夫人你莫不是在做梦吧!”
郭氏没有想起这件事,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只能讷讷地道:“那……那我自己给你想办法!”
“大郎这些年在军中颇有些人脉,总能找到合适的人家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还有太子和太子妃呢!他们对我也很好的,我若去求他们的话,他们一定会帮忙想办法的!”
郭婷险些笑出声来,面带讥讽的将郭氏又欲拉她的手挥开。
“太子太子妃?我自己既然可以做皇后,为什么还要去求什么太子太子妃?到时候应该是他们来求我才是!”
她目光狠厉,字字如刀,仿佛已经准备好到了那天要狠狠地踩住楚瑶的脸,将她曾经羞辱她的话全都还给她。
郭氏却从她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心头一沉,猛地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指甲几乎隔着衣裳掐进了她的肉里。
“你知道太后她想做什么的对不对?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帮着她!这会害死大郎的你知不知道啊!”
她嗓音干涩如同枯草,声音仍旧不大,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锋利,划过自己的嗓子同时也划过郭婷的耳朵,刺啦啦的仿佛带出了一道道血刺。
郭婷印象中的郭氏从来都是软弱不堪的,何曾有过这般强势疯狂的时候,一时间竟被她吓住了。
她回过神想要掰开郭氏的手,郭氏这回却像是铁钳般攥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三娘,太后她是个疯子,你不能跟她一起疯啊!”
“这趟浑水你一旦趟进去可就出不来了!大郎若是失败了,你也会跟着出事的!”
“就算他真的成功了,等到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以为你就好过了吗?不可能的!”
“你和太后一起用这种法子算计了大郎,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大郎他也不会喜欢你甚至会记恨你的!你跟着一个一辈子都记恨你的男人怎么过啊?啊?”
“三娘你信我!我是过来人,我最清楚了,强求来的是好不了的!一辈子都好不了的!”
“何况……何况太后她年纪大了,总有撑不住的那天,到时候没了她的庇护,你又该怎么办?你能在大郎面前讨的了好吗?”
郭氏从来没有条理清晰的说过这么一大长串话,郭婷却因为手上传来的疼痛而听不进去,心中越发恼怒,觉得连郭氏这样的人竟然都敢欺负她了。
她扬声叫来下人将郭氏拉开,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说道:“今后的事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我既然敢做,就自然准备好了应对可能发生的事。”
“夫人你还是回去好好歇着,等着看永平王迎娶我过门吧!”
说完带着自己的下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氏站在原地,身子僵硬,片刻后像是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两腿一软向旁边倒去。
好在下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不然这一下非要跌到地上不可。
…………………………
花园里发生的事自然被魏老夫人知道了,郭婷甚至将郭氏说魏老夫人是个疯子的那句话也告诉了她。
魏老夫人听后冷笑一声,道:“她也就这点儿本事了,在晚辈面前嚼一嚼耳根。”
真当她不知道她那些年让魏祎别亲近的她的事吗?
不过是魏祎那时候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所以她没计较罢了。
但现在魏老夫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再放过郭氏了,毕竟郭氏是魏祎的母亲,她可不想等到魏祎登基之后,郭氏自以为成了太后就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所以有些规矩必须是这个时候就给她立清楚的。
魏老夫人让人将郭氏关到偏殿跪了一天一夜,期间一口水一粒米都没有给,还让人盯着她不许她打瞌睡。
实际上也不用人盯,郭氏本也没有睡,更没有要过一口水。
她就这么呆呆地跪着,仿佛入了定,可以天荒地老。
一天后魏老夫人又让人将郭氏带了出来,一边喝茶一边问道:“知错了吗?”
郭氏跪了一整天,嘴唇干涩,双眼布满血丝,膝盖像是不是自己,已经疼到麻木。
她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魏老夫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郭氏一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一手顺势摸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知道……知道你若不死,我儿永无安宁之日!”
她猛然炸起,眼中的血丝在这一刻几乎溢了出来,手中握住剪刀狠狠向魏老夫人的脖颈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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