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对着夏青青的背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你这个堂姐机灵得过头,你还总是不以为意,刚才她顺走的那只发簪我看见了,那可是上好的和田白玉,值不少钱呢。你爹拿这个给你戴,不是让你转手送人的。”
本以为自己的女儿又三言两语搪塞糊弄过去,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却听见她道:“娘说的是,以后我会把首饰藏好。”
周氏点了点头,吩咐子栗出去,把门带上。
她端详夏浅汐几眼,郑重道:“汐儿,你自从落水被救回来后,娘觉得你跟以前不同了,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你老实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夏浅汐心里一诧,面上却不露半分,仍旧是惯常的嬉笑模样,“娘你在说什么呀,汐儿听不懂呢。”
“知女莫若母,虽然娘平时忙着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但是你的一些细微变化,可逃不过娘的眼。你这几日不时打听铺子里的事情,还耐着性子跟老周学起了珠算,不得不让人起疑。以前你说珠算费脑,听见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就头疼,如今怎么有兴趣学起这个了?”
周氏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宣纸,展开铺在桌上,“还有这两张纸,上面的字都是你写的,一张是从府里的教书先生那里取来,一张是老周给我的,笔锋虽然相似,功力却大相径庭,短短几日之内,不可能如此精进。”
夏浅汐瞥了一眼那纸上两行婉柔秀丽的簪花小楷,心中哭笑不得。
她的外祖父膝下无子,把大女儿,也就是她的娘亲,从小当作男儿教养,识文断字,教习六艺,小小年纪便才识过人。周氏嫁进夏府后,帮助父亲操持生意,什么风浪没见过,早练就一副精明无双的头脑。夏浅汐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看出了端倪,到底是心思浅,操之过急了些。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周氏见她双眼闪烁,半晌不答话,忍不住道:“娘以前听人说过借尸还混的,你若是别人,那我的汐儿哪里去了?”
夏浅汐一听周氏往借尸还混上歪想了,心下一横,将自己重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室内有一刻静谧的沉默。周氏理了理思绪,抬手覆上夏浅汐的额头,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
夏浅汐按下周氏的手,解释道:“本来女儿也不信,不过这几日应验了几件事情之后,就不得不信了。娘若不信汐儿,汐儿有法子让娘相信。”
说着她伸手覆在周氏耳边,低语了一阵,周氏听着听着,猛地瞪大双眼,神色几经变幻,看向她道:“不可能的,秦蕊对我忠心耿耿,不可能存着这种心思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上一世娘就是被她蒙在鼓里,最后被她气得卧床不起,渐渐熬坏了身子。”夏浅汐神色认真,双眸中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镇定,“娘既然不信,何不试探一下?”
晚饭过后,周氏在灯下绣着团扇,秦蕊过来在她跟前坐下,拿簪子挑亮灯芯,抓起针线筐里的丝线绕着,“这灯火这么暗,仔细伤着眼睛。”
“嗯,这下亮多了。”周氏就着灯光绣了几针,似不经意间提起,“你比我小五六岁,如今岁数也不小了,家里可给你说好了人家?女人总要嫁人的,若有中意的,不妨告诉我,姐姐会为你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秦蕊手上动作一滞,低头回道:“我只想陪着姐姐和姐夫,帮你们料理家务,免除后顾之忧,姐姐突然提起此事,是不是嫌弃我了?”说着委屈地嘤嘤哭了起来。
“哪有哪有。”周氏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婚姻是头等大事,我是怕耽误了你。”
“姐姐是关心我,秦蕊怎会不知,夜深了,姐姐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先回房休息了。”
周氏点头,看着秦蕊擦着眼泪离去,眉头微微蹙起。
“娘,你看见了吧,她分明就想赖在爹爹身边。”夏浅汐从里间挑帘而出,走到她跟前道。
周氏将信将疑,夏浅汐道:“娘,你如此引狼入室,最后害的还是自己,到时家宅不宁,悔之晚矣。娘放心,此事交于汐儿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羊角篦子(举手):申请当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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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穿
夜幕降临,遥远的天幕上缀着疏星淡月,散发着朦胧清冷的光辉。夏立德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刚绕过照壁,就有丫鬟过来,说夫人与大小姐已经在饭厅等候。
前脚刚跨过门槛,夏浅汐就立刻起身迎到跟前,笑嘻嘻地挽着他的胳膊,往饭桌边走去。
夏立德落了坐,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筷子,在桌上左右逡巡挑选自己喜欢的菜肴下筷。他看着满桌子不堪入目的菜色,眉头皱了皱,正想叫来厨子问话,却听夏浅汐道:“爹爹,今日女儿亲自下厨,粗略烧了些小菜,您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你做的?”夏立德一愣,随即展颜道,“你平日从未踏进过厨房半步,连萝卜白菜长什么样都不知晓,竟也能做菜。你有这份心,就很难得了。”
“爹爹以为我是拿别人烧好的菜来诓您吗?”夏浅汐求助地望向周氏,急急道,“娘,你快告诉爹,这些是不是女儿做的。”
夏立德听到这话,也望向周氏。周氏温和笑道:“确实如此,这几日汐儿特意跟厨房里的张师傅学着烧菜,今晚桌上这些菜全是她亲手做的,厨子只在一旁指点打打下手。”
“厨房烟熏火燎的,大小姐可是一片孝心呢,老爷真有福气。”秦蕊也在一旁敲着边鼓。
“哦?”夏立德脸上浮现惊喜之色,“我的女儿长大了,知道孝顺爹。好罢,今日我就沾沾女儿的光,享享清福。”
说着他夹了一块有些焦糊的红烧鲫鱼放入口中,慢慢细嚼着咽下。
“怎么样,好吃吗?”夏浅汐笑着问他,眸光清亮。
“嗯,我女儿做的,当然好吃。”夏立德容光满面的夸着,吩咐人去酒窖中取来梨花白陈酿,手指轻叩在桌上,哼起了小曲,显然心情极好,“女儿难得下厨,怎么说也要喝上几盅。”
夏浅汐捧着一盘菜放到他面前,灿笑着,“爹,你再尝尝这个蒜薹炒腊肉,你不知道,那个腊肉硬邦邦的,女儿怎么切也切不动,最后还是厨子帮忙切的。”
夏立德极赏脸地夹起一箸吃着,称赞不已。
“你们爷俩别光顾着说话,汐儿,快坐下吃吧。”周氏喊过夏浅汐,为她盛了饭。
夏浅汐也抓起筷子夹菜吃,才嚼了几口,眉头突然皱得紧紧的,转脸噗地一口全吐在空盘子里,拿手扇着舌头,急喊着,“快给我倒杯水喝,太咸了。”
她接过秦蕊取来的温水漱了口,吐在鎏金莲花型盆盂里,拿帕子拭干嘴角,扭头歉然道:“爹爹,汐儿烧的菜实在太难吃了,把这些倒了吧,让厨子做些能下口的菜。”
说着她就使唤婢女撤下菜肴。
夏立德拦住她道:“别撤,爹觉得甚美味,一点都不难吃。”
周氏尝了几口菜,艰难咽下,吩咐婢女端来三碗温水,放到三人面前,“汐儿第一次做菜,能做得有模有样,已经不错了,只不过稍微咸了些,咱们把菜肴放在水里涮一涮,还是一样能吃的。”
夏立德十分赞同,高兴地吃起饭来。周氏抬头悄悄对夏浅汐使了个眼色,她会意执起酒壶为夏立德斟酒,“爹爹别光顾着吃菜,女儿为您斟酒。”
“好好好。”夏立德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把空杯对着她,“爹今日真是高兴,满上满上。”
“爹既然高兴,那就多饮几杯。”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夏立德歪在椅子上,满面通红,酒醉醺醺,还一个劲地要人添酒。
周氏知他醉了,唤来秦蕊与刘妈,扶着夏立德去后院歇息。
两人将夏立德安置在床上,周氏伺候着给他擦面净手,夏浅汐突然捂着肚子道:“娘,我肚子有些痛,您陪我回房歇息吧。”
“姐姐在这里照看着,我陪大小姐过去吧。”秦蕊有眼力见地上前去扶夏浅汐,夏浅汐却撒娇道:“我想要娘陪着我。”
周氏从床沿上下来,扶着她的胳膊,吩咐秦蕊,“你在这里照看一下老爷,我陪汐儿回房。”
“是。”秦蕊柔声应下,待那两人走得看不见影儿,就随便找个理由支走了刘妈。
她走到床边坐下,为床榻上的人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唇边漾起娇媚的笑意。
“玉萍。”夏立德攥住秦蕊的手,含混不清地喊着周氏的闺名。
秦蕊抽回手,俯身去解夏立德衣襟上的盘扣,待脱得只剩一件里衣的时候,秦蕊坐回去,慢慢褪下自己的衣衫,上身只剩下一件水红绣花肚兜。她娇笑着伏在夏立德身上,玉指在他胸前划着圈,“老爷别急,奴家这就来服侍您。”
“秦蕊,你在做什么?”藏在帘子后头的周玉萍再也按捺不住,领着夏浅汐走了出来。
秦蕊一惊,不顾衣衫凌乱,忙从床榻上下来,跪下哀求道:“姐姐,我错了,我是真心爱慕夏大哥,求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周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扶着额头歪在夏浅汐身上,失望地道:“秦蕊啊秦蕊,亏我把你当做姐妹一般对待,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真是有情有义啊!”
秦蕊听得此话,咬了咬唇,再抬头时,眼中尽是绵长的嘲弄与恨意,“夏大哥正值壮年,姐姐一人霸占着她,生不出儿子不说,还不许他纳妾,你扪心自问,对得起他吗?”
周氏被她的话气得站不住脚,鼻翼急促地翕动着,手指震颤不已。夏浅汐一面扶着周氏,一面斥道:“秦蕊,当年你家遭难,你爹娘不得已要把你卖进窑子里去,是我娘把你买下,对你照顾有加。亏我娘真心待你,你却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怪怨我娘,你对得起谁?”
秦蕊低着头不说话,半晌,默默向周氏磕了一个头。
翌日清早,夏立德照常早起,用罢早膳就去铺子里忙活去了,晚上歇下时觉出不对,就问周氏,“你身边的秦蕊怎么不在?”
周氏回道:“秦蕊家里为她说了门亲事,今天结了工钱就家去了。怎么,老爷舍不得她了?”
“呵呵呵……”夏立德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她只不过是个丫鬟,走了再提拔得力的人伺候就是了。”
周氏低头沉思了片刻,终是问出口,“老爷,妾嫁给你这么多年,只生下浅汐一个女儿,妾身为夏家媳妇,不能眼睁睁看着夏家无后,趁着老爷年富力强,应及早纳两房妾室,延继子嗣才好。”
夏立德一怔,仔细看了看周氏面容,见她眸中含泪,面带忧戚之色,不免动容道:“为夫娶你之时就曾立下誓言,此生只要你一人,绝不纳妾。”
“可是……”
夏立德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儿子又有何妨,为夫不在意这些世俗之见,况且汐儿乖巧懂事,我十分喜欢,再不济等汐儿年过及笈,招赘姑爷入我夏家祠堂,继承香火,也是一样的。咱们家家累万金,女儿聪慧貌美,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都巴不得挤破脑袋想当我夏立德的女婿呢。”
周氏心中稍稍解颐,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夏立德话音里带着笑,“若你再想不开,等你调养好身子,我们再生一个,嗯?”
周氏握起拳头直锤他胸膛,气笑道:“你个老没正经的。”
夏立德绕到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内室走去,“夜深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秦蕊离开夏府后,周氏对夏浅汐的话有了几分相信,一再叮嘱她万不可与外人道也。此事太过荒诞,夏浅汐自然拎得清,等小日子过了,就急忙缠着周氏,要跟她学习经商之道,为家里分忧。
“汐儿,你可知何为商人,商人是做什么的?”
隔行如隔山,夏浅汐是个闺阁淑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认在经商方面是个一窍不通的白丁。她认真想了想,如实回答:“商人以本逐利,自然是什么东西赚钱就卖什么,赚的钱越多越好。”
周氏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依你之见,只要能赚到钱,盘剥取利,囤积居奇,这些都是应该推崇的了?”
夏浅汐忙摇头,“为富不仁,谋取不义之财的人不配称作商人。娘你快教教我,汐儿要跟你学习。”
周氏道:“生意并非只是一个牟利的生财之道,亦讲究诚信为本,细水长流。有些生意需调拨余缺,贩贱卖贵,有些生意则薄利多销,以多取胜。商人因利而往,要有一双慧眼,也要审时度势,懂方圆知进退,才能积累长远。”
夏浅汐边听边用心记下,似懂非懂。周氏又道:“娘说这些无用的终归只是纸上谈兵,对实际无益。不如这样,娘明日让你去天香阁当个一日掌柜,你留心酒楼的运作之道,回来给娘讲讲收获。”
“一日掌柜?”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夏浅汐点头应下,像只蝴蝶般飞快地向芷汐院奔去,“这主意不错,汐儿这就去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啦啦,争取让男主早些出来撩妹。
☆、闹学
次日一大早,天刚微微亮,夏浅汐起身挑了件湖水蓝对襟半臂襦裙,由丫鬟伺候着穿了,发髻轻挽,腰上未饰香囊玉佩,臂上仅搭了条琉璃白云纱披帛,款步珊珊下了阁楼。
她在饭厅候了一阵,周氏与夏立德相携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有些吃惊。
夏立德今日穿了件藏青杭绸长衫,胡须理得干净,显得神清气爽。
“汐儿,你今日为何起得这么早啊?”夏立德看到如花似玉的女儿,立马舒心一笑。
夏浅汐吩咐婢女摆上丰盛的早膳,招呼爹娘落座,抢着帮他们盛粥,一面道:“一天之计在于晨,我等会要跟娘一起去铺子里学做生意,当然要早些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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