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做生意?”夏立德似听到什么笑话般,高声笑呵一阵,“女儿家做什么生意,净瞎胡闹,还是好好跟先生念念书,学习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才是正经。”
“不,爹爹。”夏浅汐摇摇头,神色郑重,“爹娘每日为了咱们这个家辛苦忙碌,汐儿看在眼里,却无法帮爹娘分忧,心中十分惭愧。汐儿决定了,从今日起,汐儿要学习经商之道,成为爹娘的得力帮手,帮家里的忙。”
夏立德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笑容敛去了些。坐在一旁的周氏附在他耳边道:“老爷你转念想想,以后招赘,女婿若是想耍滑头,吃里扒外,女儿懂些生意上的事情,多少也能以防万一。”
夏立德心思转了转,觉得是这么个理,就笑道:“也罢,去看看也无妨。”说着看向周氏,“让他们好生照顾着,可别累着我的宝贝闺女。”
周氏颔首应着,向夏浅汐投去一个温婉的微笑。
“谢谢爹爹。”夏浅汐笑得眉眼弯弯,从盘子里取过一块切好的香得流油的咸鸭蛋,用筷子把蛋黄和蛋白挑出,撒进粥碗里,捧到夏立德面前,甜甜道,“爹爹,你吃这个。”
早饭过后,夏立德到钱庄看账去了,周氏领着夏浅汐乘轿去了天香阁。
时辰尚早,酒楼里还没有客人前来吃饭,几个穿着一水儿青灰短褐的小二在大堂扫着尘土,抹布擦桌子,一看夫人和大小姐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站作一排,恭敬行礼道:“夫人,大小姐。”
周氏向他们颔首。酒楼里的管事掌柜李西玉上前拱手道:“夫人有何吩咐?”
周氏环视一圈大堂,道:“今日你带汐儿熟悉一下酒楼的生意,午膳和晚膳给她备一份,晚上打烊时,我再来接她回府。”
说着转身对夏浅汐道:“汐儿,你想吃什么,尽管跟酒楼里的厨子说,不要拘谨。”
“好的,娘,你放心把酒楼交给我吧。”夏浅微微扬起下巴,志气昂扬,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
周氏走后,夏浅汐拎着裙角在酒楼内跑上跑下,四处打量,对什么都新奇,连伙计的鸡毛掸子都要亲自试一试,有些不懂的地方都问掌柜。李西玉接了这个纳闷的差事,开始时一直陪着小心,很怕怠慢了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一番相处下来,觉她性子随和谦恭,毫无骄矜之态,便耐心与她讲解起来。
外面日头明亮,开始有客人陆陆续续地进店吃饭,李西玉吩咐伙计上前招呼客人,后厨早就忙碌起来,烧水的烧水,配菜的配菜,还有大厨熟练地掂锅炒菜,灶下呼呼腾起一道耀眼的火焰。
夏浅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指点江山,心中暗暗佩服。客人越来越多,连楼上的位子眼看都要占满,伙计肩膀上搭着白巾子,殷勤地上前招呼,忙得脚不沾地,她看的心里发痒,张口提出要找些事来做,唬得李西玉直呼使不得。他又不是正经主子,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使唤东家的掌上明珠做事。夏浅汐嘴上不依,两厢僵持不下,最后只得使了个折中的法子。
李西玉领着她来到靠近酒楼门口的柜台边,指着桌上的笔墨道:“不如这样,等下客人结账付钱,老朽收钱,大小姐您在这里帮忙记账,总行吧。”
“可。”夏浅汐欣喜着应下,在圆凳上坐得板直,子栗理了理桌上的纸笔,为她研了新磨。
临窗的一桌客人在唤小二结账,小二上前算过账,把客人送出门外,再将银钱交于柜台。
李西玉核对后,把钱收起,对夏浅汐道:“小姐请记上,午时八号桌五位客人,一两银子。”
夏浅汐执笔在账本上飞快记下。
日近中午,结账的客人渐渐增多,有时还全赶在一起,夏浅汐一连记了好几页,手腕有些发酸,子栗在一旁为她擦汗,劝她歇息会,她不肯,仍耐着性子一丝不苟地帮忙记账。
一直忙到将近申时,不再有客人进店吃饭,她才收拾了纸笔,领着子栗,到后厨与李西玉他们一道用膳。
晚上天香阁满堂明烛,客人络绎不绝。戌时酒楼打烊,周氏来到天香阁,询问夏浅汐这一日的收获。
夏浅汐抿唇细声道:“女儿才呆了一日,只帮忙记了账,谈不上有什么收获。”
李西玉抢着道:“大小姐勤奋好学,又吃苦耐劳,今日可帮了大忙了。”
“今日的进账不必入库。”周氏吩咐了李西玉,转身笑着对夏浅汐道,“今日是你头一回赚钱,娘让人给你裱起来。”
夏浅汐听言大喜,拉着周氏的手臂摇着,激动不已,“谢谢娘。”
回府后,夏立德还在前厅等着她们,见她们回来了,就问了几句关心的话。
夏立德看她欢喜的模样,只当她是小孩子新奇玩闹,等热乎劲儿一过,就不会再去,于是道:“明日夫子会来讲课,你跟青青她们一起念书去。赚钱要紧,却不可耽误功课。”
夏浅汐点头,乖巧地应了声是。
夜里歇下时,夏浅汐抱着钱罐,在床上左右打滚,脸上的笑容越发止不住。
夏府的衡芜院清幽雅致,两间宽敞明亮的厢房留了出来,作为学堂,供府中女君读书之用。夏立德视女如珠如宝,特请了京城最有学问的夫子,教习夏浅汐诗书。每每有课业时,大伯父夏立仁家的两个女儿也顺道来蹭学。
“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馀,拙者不足……”夏浅汐用手帕掩着看书,细细琢磨其中的深意。
跟她一桌之隔的夏青青发现了苗头,得意勾唇一笑,故意大声道:“浅汐,你看的什么书啊,看得那么入迷,可否借我一观?”
前方踱步的夫子闻言,转身走了过来,抽出夏浅汐还未来得及藏好的书,翻了几页,脸色一沉,“女君不仔细听讲,看这些旁门左道的书,是要将老夫置于何处?”
夏浅汐脸上发热,离座向他福身一礼,“夫子恕罪,学生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子虢须道,“女君如此妄为,不可纵容,请女君背诵《女诫》中《妇行》一章,略作惩戒。”
夏青青面上不露分毫,心中却暗自窃喜。这位夫子是出了名的严厉,等下夏浅汐背不出,不知道怎么被罚呢,她就等着看好戏吧。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夏浅汐郎朗诵出,竟无一字之错。
夫子满意地道:“女君好学,吾心甚慰。然老夫有一言告诫女君,士农工商,商居最末,世人眼中,商乃贱业,难登大雅之堂。女君对此类书籍应避而远之,莫要沾染满身铜臭之气。”
“夫子所言差矣。”夏浅汐又行一礼,据理力争道,“商者,上可富国,下可富家,虽居末尾,却不可或缺。学生听闻,陶朱公财聚巨万,富好行其德;孔子高徒子贡,极擅经商,曾游说列国,扬孔子名于天下;周人白圭曾言,人弃我取,人取我予,乃大智慧。学生看这些书,学习前人经商之道,并无过错。学生亦听闻,当初京城许多世家大族欲聘夫子授业,夫子却选了夏府,家父与夫子并无交情,夫子肯来此处,难道不是因为夏家出了丰厚的千金报酬,夫子身上,难道不是满身铜臭之气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她,说罢愤然拂袖离去。
晚上夏立德回府时,夏浅汐已经跪在前厅的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奉上戒尺,“爹爹,汐儿今日言语无状顶撞夫子,请父亲责罚。”
夏立德下午也听说了些只言片语,本有些恼怒,但见她态度如此诚恳,心头一软,屈身扶她起来,“过来跟爹讲讲事情始末,你为什么要顶撞夫子?”
夏浅汐将白日里念书的事跟夏立德细说一遍,夏立德听后沉默一刻,叹口气道:“夫子说的没错,经商本就不入流,夏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没有官职傍身,外人心里也是轻视的。夫子那里,为父改日会亲自登门致歉,倒是你,以后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胡闹了。”
夏浅汐转到父亲身后,握起拳头为他敲着肩膀,温顺道:“爹爹放心,女儿自当谨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你们的男主很快就会上线。
感谢那时年少和皮皮两位大人的地雷。
☆、软硬
翌日,夏立德携厚礼前往夫子府上致歉,而夫子为了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死活不肯露面,给他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新任夫子的人选还没有落定,夏浅汐并不着急。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就连当初为了取悦那人而苦练的一身超凡舞艺,如今也能试舞一曲天下无。上一世,即便她再惊才绝艳,再费尽心思讨好逢迎,努力赢得他的宠爱,又能怎么样呢?
从始至终,他从未在意过。
脑中不自觉地浮现那张英俊又漠不关心的脸,夏浅汐心口猛地一痛。
听人说,他不顾侯爷和夫人反对,孤身一人前往西北边邑参军,每次平乱都是抢先打头阵,立下战功无数,有一阵子,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着这位英勇无匹的少年将军。
她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强制挥走那些不该再想的沉重思绪。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花前月下的儿女情长,或许只该出现在虚幻缥缈的戏文里。
这几日,夏浅汐都在天香阁帮忙打理生意,从刚开始的记账打下手,到后来游刃有余地独自掌管,连李西玉都夸她上手极快,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这日,她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酒楼,伙计们已经开始洒扫,她在李西玉的指点下,拨打着算盘珠子,学着盘账。
账者 ,财之源也。生财之道,并非一味赚取,懂得理钱用钱才能开源节流,累积长远。
上次月末清账,爹爹把大伯父叫去帮忙,之后大伯父就堂而皇之地成了夏家商号的账房总管,领着二十两银子月钱的肥差,暗里却干着偷奸耍滑的勾当。
爹爹宅心仁厚,即便知道他那位兄长表里不一,也会顾念手足之情,给他留一份薄面。无论如何,她都要用心学习理账,就算赶不走豺狼虎豹,只要她日后不时查查账务,总能防患于未然。
李西玉看她认真专注的样子,颔首赞赏。他唤来小二端来上好的龙井茶,呈在她手边,“大小姐忙了许久,该是渴了,先喝口热茶润润嗓子吧。”
“多谢李叔。”夏浅汐接了茶,凑在唇边呷了一口,神思顿时清明许多,“这些我已核算完毕,烦请李叔帮我看看有无错漏之处。”
“大小姐有事直接吩咐便是。”李西玉伸长胳膊把账薄揽过来,依次认真翻阅起来,边看边赞赏道,“大小姐天资聪颖,一学就会,亦能举一反三。这账册上核算的各项进益支出,事无巨细,皆井井有条,准确无误。我看不日之后,大小姐定将成为生意上的一把好手。”
“谢李叔夸奖,我还有许多不足。”夏浅汐低头羞涩一笑,心里面甜滋滋的。
李西玉是个和蔼又健谈的人,这几日与夏浅汐相处下来,被她的谦虚态度打动,说话时便没有之前那样拘谨了。他拢了拢袖子靠在柜台上,歪着头与她闲话起家常来,“其实老太爷过世之后,夏家原先的大部分家产和旺铺都被大老爷霸占了去,分到东家手里只剩下两间不赚钱的粮油铺子。东家心善,没有计较,与夫人昼夜操劳,勤勤恳恳,硬是把夏家商号给撑了起来。如今你看看,东家在京城各大商行的地位,无人敢与之比肩,而大老爷要靠东家给的这份差事才能维持些体面。所以说这人啊,要想走得长远,光有运气和手段还不够,德行才是立身之本。”
这一席话让夏浅汐颇为感慨,没想到爹娘以前还曾遇过那样的处境,大伯父有今日下场,是他活该。
她微微一笑,“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夏家商号能走到今天,离不开李叔这样的能者倾力帮扶。”
李西玉被她的话逗乐了,他转脸打量她两眼,越来越觉得这女娃挺有大人的样子,“东家为人大方,给的报酬丰厚,老朽也是冲着银子来的。”
谈话间,李西玉瞥见大堂中一个拎着食盒往外走的伙计,张口叫住了他,向她拱手道:“大小姐,老朽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浅汐微一愣,笑了起来,“李叔是夏家商号的老人儿了,有话不妨直说。”
“大老爷自从接管账房,每日中午都要咱们酒楼给他送些海参鲍鱼,鱼翅山珍过去,此事若是报与老爷,怕是无果,还请大小姐拿个主意。”
“竟有此事。”夏浅汐脑子一转,吩咐送膳食的伙计,“你一个时辰后再过去,就说厨房事忙给耽搁了。大伯父到时肯定少不了一顿痛骂,你就卖个耳朵听着,回头让李叔给你一两银子作为补偿。”
伙计一听有赏钱,连忙哈腰,喜滋滋道:“多谢大小姐,多谢李掌柜。”
“大小姐莫非有主意了?”李西玉笑着道。
“主意谈不上,只不过有件东西要取回来。”夏浅汐辞别李西玉,接过子栗递过来的披风,迈出酒楼。
夏府别院前厅,夏立仁正梗着脖子朝外张望,里头坐着的几人早就饿得前襟贴后背,长子夏毓武瘫坐在椅子上,不时拍着扶手哀嚎着:“爹,你不是说今日有炙鹿肉送来吗,怎么到现在都不见影儿?”
夏立仁也是焦心,在门口踱着步,他一早吩咐了酒楼,这会子早该送来,莫不是忘了。突然一道人影从外面闪进来,夏立仁小跑着迎到外头,揭开盖子看了一眼,一把夺过食盒,将那伙计骂咧几句,打发出去,大步返回屋内。
“好香啊!”食盒刚被打开,一股浓香窜入鼻间,勾人食欲。夏毓武等不及取来筷子,下手捏了块肥嫩的鹿肉塞进嘴里,喷香浓郁的肉汁缠绕在唇齿间,好吃得让他差点咬掉舌头。
“瞧你这点出息。”夏立仁的原配夫人方氏用筷子敲开他又伸过来的爪子,取过青花瓷碗去盛鹿肉。
“大伯父和堂姐在家吗?”夏浅汐在门外轻叩门环。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夏毓武啃肉的动作停住,还是方氏反应快,立刻收起碗筷,把鹿肉连食盒一起找地方藏起来,又吩咐夏青青打开轩窗散气。
“门未上锁,定是有人在家,我这就进来喽。”说着脚步声渐近,很快到了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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