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家的铺子?”谢筝问道。
陆毓衍颔,道:“是舅母的娘家铺子,不打眼。”
谢筝会意,易仕源一定想不到,他的成衣铺子就在沈氏药铺的眼皮子底下。
“盯着易仕源的,是不是蹲在面摊边吃面条的那个?”谢筝大体形容了一番。
陆毓衍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就又放下了:“看出来了?”
谢筝莞尔:“我们经过的时候,他抬头看你。”
“不够谨慎。”陆毓衍眯着眼道。
毕竟只是府中的一个家仆,又不是衙门里办案子的衙役,术业有专攻,哪儿能周详得天衣无缝?
谢筝是知道有人在盯易仕源,这才能分辨出来,毫不知情之人,大抵是看不穿的。
松烟去问话了,为免招人眼,特特挑了角落,简单问上两句。
待把守在前后门的家仆都问了,松烟不禁犯了难。
他仰头看着药铺二楼,这会儿他是上去还是不上去?
犹豫再三,松烟心一横,硬着头皮上楼敲门。
推门进去,那两人面色如常,瞧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自然,松烟暗暗松了口气,低着头道:“爷,易仕源回了铺子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过,里头到底在捣鼓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指尖轻轻瞧着桌面,陆毓衍问他:“易仕源没动静,他身边其他人呢?”
松烟摸了摸鼻子,道:“那掌柜的小儿子出去了,盯着的人怕前脚跟上去,后脚易仕源出入都没人看着了,就没跟。那小子出去快大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陆毓衍点了点头。
眼下也没旁的办法,只有等着易仕源出手。
陆毓衍取了博古架上的棋盘、棋篓,道:“下会儿棋?”
谢筝的棋艺算不得出众,她虽看过不少棋谱,一一记在心中,但黑白纵横并不单单是前人记下来的那般按部就班,有人锋芒毕露大杀四方,亦有人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真论起棋盘胜负,谢筝并不擅长。
不过就是打时间,下棋倒也不错。
青葱手指夹着棋子,愈显得那指甲圆润小巧,谢筝起初还游刃有余,棋局过半,不知不觉间就艰难起来,坚持了一会儿,还是中盘告负。
胜的人没多少喜色,输的人也没什么恼意,收拾了棋子,又新开了一盘。
淡定得叫一旁不动声色观战的松烟都暗暗诧异。
谢筝连输了三盘,见天色不早了,将棋子都收拢了,放回到博古架上。
松烟心里跟猫抓似的,凑过去压着声儿与陆毓衍道:“爷,哪有一连赢三盘的,你好歹让让姑娘啊。”
哪个姑娘家,肯一直输一直输的?
换个娇气又脸皮薄的,不说悔棋了,只怕已经恼得拿棋子丢他们爷了。
陆毓衍斜斜睨了松烟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谢筝的背影上,哼道:“让什么?”
棋如其人。
纤细、认真,却又不失韧劲,对局势了然于心,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时,会洒脱认输,绝不死撑着。
谢筝棋力差了陆毓衍一截,却胜在思路清晰,陆毓衍若有心相让,定会被一眼看穿。
她的性子,是不喜欢别人故意让着她的。
松烟还想说什么,见谢筝已经收拾好了,便赶紧闭了嘴。
三人下楼,还未走到顺天府,就见一衙役小跑着过来。
“陆公子,”那人行礼,道,“我正要去找你,一刻钟前,有个妇人来衙门里报案,说她男人悬梁了,怕是畏罪自尽。”
谢筝闻言,眉心微微一蹙。
“畏罪?”陆毓衍沉声道。
衙役连连点头:“那个自尽的,正是昨儿个清晨来报案的更夫。”
谢筝愕然,下意识转眸去看陆毓衍,只见他下颚紧绷着,眸子漆黑如墨,浓得仿佛晦日的夜色。
沉默片刻,陆毓衍道:“去看看吧。”
衙役引着他们到了更夫家中。
那条胡同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有胆大的,开着门看热闹,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话。
杨府尹背手站在门边,看着仵作查验。
谢筝迈进去的时候,听见了妇人咽呜哭声。
陆毓衍与杨府尹见礼,杨府尹心事沉沉,叫了古阮过来。
古阮指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妇人,道:“死的更夫叫冯四,那是他媳妇冯王氏,是个走货娘子。”
谢筝顺着古阮手指的方向看去。
冯王氏二十出头,模样清丽,哭得梨花带雨,似乎是因为突然丧夫,匆匆去了头上绢花,没来得及梳头,头有些散乱。
再看躺在地上的冯四,两鬓有些白,看起来快半百年纪了。
饶是做更夫日夜颠倒,也不至于苍老得这般快。
谢筝低声道:“这两夫妻的岁数……”
古阮会意,颔道:“冯四今年四十八了,家里穷没娶到媳妇,攒了二十年的银子,给了冯王氏老爹,把人从山上接进城里。两人差了两轮。”
谢筝不禁深深看着冯王氏。
山里农户拿女儿换银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冯四能讨到年轻二十多岁的冯王氏做媳妇,看来是给了不少聘礼银子的。
“冯王氏下午回来时,冯四就吊死了,桌上摆着把匕,”古阮说着便取了那把匕来,“已经比对过了,应该是杀害段立钧的凶器。”
第七十六章 谎话(悠麻和氏璧+)
捅死段立钧的匕出现在了冯四家里。
谢筝的心沉甸甸的,饶是她和陆毓衍等着易仕源出招自保,甚至也想过自保的其中一种方式是嫁祸旁人,只是他们都没有意料到,易仕源出手如此直接。
“冯王氏怎么说的?”谢筝又问。
古阮叹了一口气,道:“受了刺激,只顾着哭,邻居几个大娘帮着一块问了话,才多少弄明白些事情。”
与夜里打更、白日睡觉的冯四不同,冯王氏是个白天做些小买卖的走货娘子,挑着胭脂绢花拨浪鼓走街串巷,因着她模样俊、嘴巴甜,这两年生意一直不错。
今日冯王氏如平时一样,早上出去卖货,傍晚回来做晚饭,哪知道进到家里一看,冯四吊在屋梁上,早就没气了。
冯王氏吓得大哭,引来了左右邻居。
几个胆儿大的,帮着把冯四放下来,两个大娘陪着冯王氏到衙门里报案,呈上了那把匕。
谢筝上前,在冯王氏跟前蹲下身来,柔声问道:“为何说是畏罪自尽?”
冯王氏的身子僵了僵,泪眼婆娑望着谢筝,哭得久了,她说话一喘一喘的:“昨儿个天亮回来,他就很不对劲。我以为他是碰见死人,惊了魂了,中午特特抓了点安神的汤药回来煮,哪知道进屋里就听见他做梦说胡话,说他杀了人了。”
她说得磕磕绊绊的,整个人蜷缩着,格外可怜。
谢筝并不催促,静静听她往下说,总算弄明白了。
冯四是个贪小便宜的,这把匕是前回从一个醉汉身上摸来的,他看着东西不错,就收在身上,夜里打更也算是个防身的东西。
那夜子时,冯四在青石胡同河边碰见了喝多了走得摇摇晃晃的段立钧,心生歹念想偷个钱袋子。
不曾想,段立钧看起来像是一眨眼就要醉倒趴下的样子,却还有些力气,一把扣住了冯四的手。
冯四吓坏了,脑袋空白,抽出匕就扎了过去。
人死了,冯四没敢再捞钱袋,转身就跑了,连刀鞘丢了都不知道。
大半夜的,又下大雨,压根没人瞧见,冯四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做了凶案,越思忖越怕,想到天亮时别人现了段立钧,衙门里来问他这个更夫时,他愈加说不清,干脆贼喊捉贼,先一步报到了衙门里。
“我劝他投案,他说什么也不肯,昨夜去上工,天亮回来时状况还不错,我就出门去了,哪里想到、哪里想到……”冯王氏掩面痛哭。
谢筝的心直直下坠,冷冰冰的。
冯王氏这一席话,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并无多少问题,若是谢筝和陆毓衍还不知道易仕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怕也会信了冯王氏的说辞。
只是,段立钧的死与冯四完全不相干,冯四何来的胆怯、何来的愧疚,又怎么会畏罪自尽?
冯四当了替死鬼,而冯王氏在睁眼说瞎话。
谢筝嘴上安慰了冯王氏两句,站起身往屋里去。
屋子里很暗,冯四为了白日睡觉,在窗户上挂着厚厚的黑布。
屋梁上还挂着绳子,打的死结,一把椅子翻倒在地上,就像是冯四自尽时自个儿踢翻的一样。
谢筝正比划着高度,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她侧过身去看,是陆毓衍。
“以冯四的身高,将将合适。”谢筝道。
陆毓衍快看了一眼屋里状况,压着声儿与谢筝道:“我看过冯四了,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也不是中毒,他是窒息而死,脖子上的勒痕的确是悬梁的痕迹,但他吊上去的时候,已经死了。”
谢筝捏了捏指尖,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她往里走了两步,望着窗边做床用的木炕。
冯四虽然半百年纪了,又是睡梦中被人偷袭,但毕竟是个男人,冯王氏一人不说能不能闷死冯四,但绝对不可能把冯四吊到屋梁上。
冯王氏有帮手。
谢筝把冯王氏的话告诉了陆毓衍,沉吟道:“易仕源一直在铺子里,看来要查一查到底是谁帮着冯王氏行凶了。”
“这不难猜。”陆毓衍道。
谢筝微怔,复又醒悟了:冯王氏恐怕有一个有情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杨府尹正让人把冯王氏带回去问话,急得那妇人哭喊不止,连呼冤枉。
杨府尹为了段立钧的案子头痛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捉拿真凶,好长舒一口气,偏偏陆毓衍怀疑的易仕源是个监生,又是官家子,他不好贸然抓人,对冯王氏就没那么讲究了,催着衙役赶紧把人押走。
“我没有害他!我没有害他!”冯王氏哭得厉害,“梅婶子帮我说句话吧,下午卖货,我们两个是一道走的。”
梅婶子正是陪冯王氏去报案的妇人,听冯王氏喊她,只好硬着头皮出来,道:“大人,是这么一回事,一整个下午,我都跟她在一块。”
杨府尹耐着性子,道:“冯四不是自尽的,他是死后被人伪装成悬梁的,冯王氏一口咬定冯四是畏罪自尽,满口胡话!”
围过来的百姓不住窃窃私语。
冯王氏喊道:“我夫是被人害死的?谁害了他,谁害了他,我要与他拼命!”
“谁害死的?你心里最最清楚!”杨府尹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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