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当初不过幼儿时便被太史令断言说是于国于家的祸害,若不是他的母亲以命力保,说不定当初在宫中,尚不足五岁的他便已然被皇后下令前去拿人的大太监抓去以血肉之躯祭祀神灵了。
那时的田淑妃形同疯妇般以阖宫的力量保护着他,几乎要与整座皇宫为敌,无论如何都不肯将他交出去,更是不顾所有臣民皆等在宫外的神台前,神官更是在为天地祝祷,正只缺了他这个祭祀品了。
皇帝那时已然无能为力,饶是他天上地下最为尊贵又如何,如若有心之心苦心孤诣的煽动了所有臣民,以举国之力来与帝王相抗,那么即便是再如何不情愿,终究也还是要情愿的。
为人君者的无奈之处,从那时母亲披头散发嘶声力竭的绝望之中,便已然深深的映入了他尚且懵懂无知的双眸之中。
后来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僵持不下,就在皇后下令让御林军强攻入宫门之时,终于有了一个尚还算是万全之策的提议。
那便是让七皇子殿下以体内一半的血液祭祀神灵以安臣民之心,接下来,便要看老天会不会眷顾于他,让他留下这条性命了。
最后的结果只能证明一点,早在十几年前,那毒医沈灼华的医术就已然举世无双了。
田淑妃的性情当真是女中豪杰,为了保住李锦见的性命她可以倾全部的力量去拼命去反抗,但就在李锦见这条小命确定保住了之后,为了让他能够安全无虞的长大成人,她身为一介柔弱女子,竟也能当机立断,立马便同意了将孩子交给沈灼华带出宫去,以此了却这些想要了他的命的人的心思。
她会如此的信任沈灼华,想来曾经也是有过一段渊源的缘故。
毕竟他们都同为南昭国人,只是在未央国偶然相遇了而已。这便是沈灼华对年幼时的他无数次追问的说辞,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自那时起,本来圣眷优渥的田淑妃也彻底的失了宠,也不知是她的疯狂举止让皇帝寒了心,还是皇帝那冷酷无情的态度让舐犊情深的她寒了心。
不过失宠了也好,后宫之中素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转眼又起了南风,一个深得帝心的田淑妃倒下了,自然会有无数的各路美人蜂拥而起,再次热热闹闹的搭起了戏台子。
这样一来,便没有人会将双眼放在已然筋疲力尽的淑妃身上了,自然也就保全了她的性命荣辱,不至于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再被人陷害了去。
而宫外的小皇子也没落下什么好的,因着周身骤然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虽勉强保住了这条小命,但于身体之上的损伤却几乎又是致命的。
那沈灼华本就是天纵奇才,他为了能让李锦见不会在四处流亡的路上便因气血不足而丧失了性命,便一直都在喂他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或有毒或无毒,或腐草或活虫,全都给他塞入口中,即便是再如何抗拒都得好好的吃下去。
这倒也成了李锦见安于一生的机遇,至少现在没有人能用毒来害他,他因着打小便被沈灼华各种折腾的缘故,早在少年时期便已然对这世间各种各样的毒全都毫不在意,也对他的身体不能造成任何一丁点儿的伤害。
也正是因着那次祭祀,沈灼华在接下来的数年间,几乎给他的全身都换过了血,他早已不是寻常人的体质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难以言喻
何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便是了。
他小小年纪便遭遇那样关乎生死的大难,如今劫后余生得已全副武装的还朝,如若说他对皇帝没有半分的怨气,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且曾经处心积虑用尽手段谋害他们母子的那些人,这心中定然存了十二分的戒心,要不然也不会那样未雨绸缪,在李锦见还远在天阴城时便暗中派遣了死士,不惜以屠尽全村也绝不放过的代价来除掉他。
当然,那是前世的惨案,今生因着齐念刻意的提醒,李锦见与沈灼华早早的便撤离了那座小山村,与之划清界限之后,自然就不会牵扯到村中那些淳朴无辜的村民了。
也正是因着这种种难以言喻的原因,此时李锦见在长乐城中,倒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
因着皇帝这些年对田淑妃始终都是淡淡的,虽也不见得就亏待了她,但再也不见当初那几年那样的专房之宠了。
是而那些有心人便暗中猜测着,皇帝之所以还稍稍眷顾了她,定然是因着她的身份乃是南昭国公主的缘故,如今未央国与相邻各国皆交好无战事已然数十年,自然不会为了惩处田淑妃的不敬神灵而将其治罪,与南昭国交恶,从而兴兵征战了。
皇帝连淑妃都丝毫不放在心上了,就更别提那个没多少父子亲情可能还是个冤家的七皇子了。
只是如今,就在储位争夺战愈演愈烈之时,皇帝竟忽得想起了那个流落在外十五年,从来都不曾想起的七皇子,且不顾皇后的反对,独断专行的便将那孩子给接回了宫中。
原以为这天向是要大变了,可皇帝却又一如对待田淑妃一般,对七皇子亦是淡淡的,说不上有多宠幸,却也没有亏待了他。
这便让人完全不能理解了,都说这圣心难测,果然不假。
但这其中的关窍,不过就是在这盘错综复杂的大势棋盘之上,人人皆是棋子,多了一个七皇子,也只是多了一枚棋子罢了。
只是这枚棋子究竟执掌在谁的手中,要为谁出力帮忙,那暂且可就是个谜了。
而齐念最不愿意看见的便是让李锦见成为旁人手中的刀子,利用他铺平自己上位的道路,然后随手便可丢弃。
那可是她最在乎的人,怎能轻易让别人算计了去,就算那人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可以。
这夜李锦见在华府并没有停留多久,不过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便瞧着齐念那颇为疲倦的模样,只笑道:“现下已然夜深,咱们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说,我便先回去了,也好让你早些歇息。”
齐念自是十分配合的掩口打了个哈欠,当然她眼下的乌青倒不似作假,只戏谑的道:“你早该说这话了,我只瞧你一直都兴致勃勃的,好像不会觉得疲累似的。若不是如今看你这身份太过尊贵了,横竖我是招惹不起的,不然早就叫阿瑶来将你轰出去,让你搅扰得到现在都不能睡觉,还以为是从前在行山村里那些日子啊。”
听她这话外之意是没将阿瑶的异常放在心上,他这本十分小心翼翼的心思便也就安然的放下了,只弯眼一笑道:“还说我呢,你还不是摇身一变,便成了国相府的千金小姐?咱们从前是农家女和无赖小子,如今又是世家小姐与皇子殿下,谁也不曾逊色于谁,你又何必来开我的玩笑。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倒是没有忘记从前说过的话……”
——秦姑秦姑,待我长大之后念儿也已然成为大姑娘了,我能否来亲自下聘,将念儿娶回去为我的妻?
——这个、自然也无不可,只要念儿她愿意,你又肯真心的待她好,即便是没有聘礼,我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女子的终生幸与不幸皆系在丈夫的身上,你如今想娶她为妻,若是以后觉得她不好了,又不肯待她好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我乃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念儿,你可信我?
——唔,这个么,待我老到快死了之时,我自然便知道了,此时信不信你便也就没什么打紧的了。
曾经的戏言,尚且历历在目,岂能忘怀。
“好了七皇子殿下,既然咱们现下都是有身份的人,那你可否先讲讲规矩,自我这闺房之中退出去?”齐念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面色,只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勉强笑道:“我这是真的深感疲倦,困得几乎要睁不开双眼了。”
她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做出一副要送客的模样,将李锦见半请半赶的往门外送去。
李锦见自是知道她在逃避着什么,心中虽然瞬间便冷了下来,但面上却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只颇为无奈的顺从着被她赶出屋外,眼睁睁的瞧着她反身便关上了门。
齐念将他推出门外之后,立马便将房门关紧,背靠着门只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翻涌腾起的心情。
片刻后她才掩饰似的开口道:“你快些回去吧,千万莫要被人瞧见了,否则明早天不亮这长乐城中就可以传遍了。”
想了想她又补上了一句,“淑妃娘娘的事情你且先不要着急,等我想个办法,自然会入宫去的,你别让娘娘亲自召我入宫,那样未免也太招摇了。”
许久都不曾听见外边的回应声,原以为他是不是生了闷气径自走了,就在齐念忍不住想要开条门缝往外瞧一眼的时候,却只听他颇为沉闷的回道:“好,我知道了。我这便走了,待有空了再来看你。”
这声音听上去远不如平日里欢快开怀,想来定是有些生气了。
齐念只将身子紧紧的靠在门上,虽有点儿担心,但她始终都没有再将门打开,只静静的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这夜摸约没人会睡的安稳踏实,那些有心人自然想着如何抓住华府的把柄趁机造势,要在皇帝面前将此事闹大了才最好,而有的人却是在掂量着,是否要借机将华章给笼络住牢牢的绑缚在自己的船上,还是隔岸观火,先瞧瞧事情是如何发展的才好。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夜无眠
华章听了齐念那一番话,自然不会执迷不悟的想着在暗地里动手脚为自己开脱,而四姨娘则是要在一夜之间,自云端直跌落地,她那充满了狭隘的报复心思的一砸,已然将华玹的前程给砸了个粉碎。
且如若不是华玹有武功在身的话,恐怕他这条性命也该被他那糊涂的母亲给要回去了。
妙嘉公主自然心如刀绞暂且顾不上其他,而皇帝的大发雷霆天家之怒,也已然在路上,离此时也不远了。
由此可见,妙嘉公主的生辰宴会只是餐前小菜而已,明日清早即将会发生的事情,才是酝酿多时即将开场的一幕大戏。
齐念因着李锦见夜间来访,就着这晦暗不明昏黄微晃的烛光望着他那举世无双的俊脸,这颗沉寂已久的心竟忽得悸动了起来,何谓心猿意马难以把持,瞧瞧这样世间绝无仅有的美色便知道了。
是而她就算在阿瑶的服侍下很快便上床就寝了,但还是左翻腾又翻腾的几乎翻腾了一夜都没怎么合眼,这情绪倒是愈加难以控制了。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之中无数次的重叠连接,不仅让她心烦气躁,且这神志竟愈加的清醒,之前的困意荡然无存。
而与她只一墙之隔的华玉菁自然也是整夜都不曾安眠,她们姐妹俩的心思倒是一路的,都是因为一个男子。
她这心中所想的,自然便是日间在公主府中所遇见的大皇子李锦晟了。
本来她是十分羞涩且自卑的,毕竟那人是千尊万贵的皇子殿下,既是皇帝的长子又颇受宠爱与器重,将来这江山大业,不是三皇子李锦晟便是他了。
而她呢,原不过只是国相府中不受父亲重视的庶女,又曾嫁过人,是死了夫婿方才得已回府将养着,且晋国公府又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在这长乐城中几乎便将她的名声全都给坏透了。
这若是晋国夫人为了解气而故意为之,那么她的目的便已然达到了。
就她这样身份尴尬如今守寡的女子,又怎能高攀得起皇帝所器重的长子,那样尊贵且又十足优秀的男人。
日间齐念与她说的那些话她虽没有轻易的便深信不疑,但若是说丝毫都不曾动心,那便也是骗人的。
毕竟她也不过是芳华正茂的年纪,少女怀春爱慕良人,这便是谁也不能避免的。
且不说心思单纯天真的华玉菁了,即便是重活一世的齐念,也是没能逃过去。
这样心怀各异的夜晚,终究还是静悄悄的过去了。
齐念被阿瑶唤醒时,已然日上三竿,临近晌午了。
她迷迷瞪瞪的被姣梨与胭脂服侍着穿衣起床,又简单的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才彻底的醒过神来,眼下乌青不由更甚了。
姣梨颇为疑惑的问道:“小姐,你昨夜是没睡好么?怎地瞧着比昨日更显了几分憔悴,当真是叫人看着心疼的紧。”
齐念无精打采的敷衍着道:“昨晚许是多饮了两杯茶,上床便睡不着觉……我也委实无奈的很。”
胭脂温声道:“小姐许是昨日受了惊吓,心中这惊惧未消,自然就无法安寝了。姣梨,将这玉簪花粉给小姐多抹些,也好将眼下乌青盖一盖。”
她素来便十分的心宽,就算是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都照样能吃能睡,从来都不曾亏待了自己,是而这面色与肌肤也十分的光洁细腻,根本就用不上粉饰。
是而每每府中管事送来小姐份例里的胭脂水粉,便都被她赏给了丫头们分了去,自己却是从来都不用。
只是那些寻常的东西可以随意赏给下人,但在份例之外华章特意遣人送来的好东西,便不好随意给人了。
就譬如这宫中赏下来的东西,即便是七小姐平日里不肯沾染,丫头们也丝毫都不敢僭越的。
今日可算是叫她们逮着了时机帮齐念涂脂抹粉的,自然就不肯放过她,将这细腻雪白的玉簪花粉给十分细致的抹了一遍,再补些胭脂点缀肤色,顿时倒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只觉平日里神情淡漠的七小姐更添了几分娇艳丽色,较之往日颇为不同。
齐念见了这铜镜中人倒是不禁怔了怔,只觉颇有些眼熟的很。
仔细想了想她才心中顿悟,原来是她前世在青楼为卖笑卖身的花魁女的那几年,日日便都是这样艳丽的妆扮,眼角眉梢自有一段风情,这才将路过初入的李锦玉勾去了魂魄,沉迷不已。
曾经是那样熟悉的自己,如今却是这般的陌生。
那样似真似假的万种风情她已然无法卖弄,镜中这个妆容娇艳眉目如画的女子,如今只余一副淡漠如霜的清冷神色,赫然便与这副妆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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