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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有雨——明开夜合

时间:2018-12-01 10:26:24  作者:明开夜合
  宋菀却毫无所觉,她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栋楼,“……我以前住那儿。”那是上回她指过的三层小楼。
  叶嘉树愣了一下。
  宋菀冲他伸出手,他顿了几秒,意识到她是问他要烟。他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她抽出一支低头点燃,夹着烟的那只手,白皙而脆弱。
  “……也就几年的光景,清水街变化真大。那时候夏天清晨,常能听见卖花声,一篮子的栀子花,装在垫蓝花布的小篮子里。卖花的婆婆,跟我都熟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语气平淡,恍若只在分享一段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往事。
  叶嘉树不发一言,眼角余光向着宋菀看去。
  所有感慨,在她脸上杂糅成为自暴自弃的嘲弄。仿佛她觉得自己不配在此缅怀那个年少的自己。她沉沉吐出一口,把还剩了大半截的烟撅断,“帮我去芙蓉路拿几套衣服,我在你这儿住一阵。”
  叶嘉树站立不动,“宋小姐,我送你回去。”
  宋菀斜眼看他,“不能住?我给你钱。”
  与明哲保身无关,叶嘉树只是觉得不妥。犹豫的时候,宋菀又开口了,“你这人,不懂适时地捞一些好处。”
  叶嘉树蓦地抬头,“我不会从你身上捞任何好处。”
  四目相对,一瞬间,宋菀像是被他的赤诚给烫着一般,率先调转了视线。
  这话,总显得过于殷勤,过于急切,虽然叶嘉树本意并非如此。
  他垂下眼,解释:“我只是个司机,只想做好分内的事。”
  宋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最终,叶嘉树回了芙蓉路的宅子,让保姆给宋菀收拾几套衣服。
  谁知保姆使唤不动,拿着鸡毛掸子,拂着那些名贵的家具和花瓶,似乎没听见叶嘉树说话。
  叶嘉树蹙了蹙眉,又嘱咐一次。保姆手里动作不停,斜了眼来看叶嘉树,“唐先生刚打电话来叮嘱过了,这宅子里的东西,哪怕空气都不能让任何人带出去。”
  “宋小姐要她自己的衣服。”
  保姆哼了一声,派头倒显得比主子还大,“她自己的衣服,可不还是唐先生买的?”
  叶嘉树无话可说了。
  正打算走,保姆却将手一伸,“车钥匙。唐先生说了,这车宋小姐暂时用不着了。”
  两小时后,宋菀才等到叶嘉树回来。他出了一身的汗,把几只纸袋递给了宋菀,自己先往洗手间去冲了个凉。
  出来以后,他跟宋菀解释情况。
  宋菀却一点没放心上,饶有兴味地把他带回来的那些印着优衣库logo的纸袋一一拆开,笑问:“你买的?”
  叶嘉树看着她,“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清宫剧看过没?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不就我这待遇么。”宋菀自嘲一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信用卡停了,房子不让住了,车子不让开了。”
  “……你自己攒钱了吗?”
  宋菀把叶嘉树买来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攒钱的人,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你看我像是吗?”
  叶嘉树一时间找不出该说的话。
  宋菀笑说:“不至于山穷水尽,我有地方住,不会赖着你的,放心。”
  叶嘉树看着被自己的运动服衬托得瘦骨伶仃的宋菀,话像是排着队自己挨个地往外冒:“住着吧……”他转过身去,把一串话落在身后,“……清水街上还有人卖花,你明天早点醒,能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和晋江已经解约,今后所有的长篇小说都将直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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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改】
 
  宋菀没吃中饭,一觉睡到近傍晚的时候。太阳西斜,对面玻璃窗子映着大片红光,她坐起身来恍神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在何处。
  屋子里晃一圈,没瞧见人,宋菀摸出手机给叶嘉树打电话。
  电话里叶嘉树只说:“下来吃饭。”
  整一条清水街,宋菀很熟,然则来往的人是陌生的,那一种久别暌违的沧桑也是陌生的。
  她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拖拖踏踏地走过锈迹斑驳的门楣,脚下青砖已让车轮碾得破损。这自然不是不再是记忆中的清水街。
  叶嘉树等在一个卖饮料雪糕的摊前,长手长脚地坐在马扎上,整个显得局促,但不知道与摆摊的大娘聊些什么,神采飞扬,眼里是宋菀此前从未见过的笑意。
  宋菀觉得有趣,隔着一段距离瞧了他许久,方施施然走过去。
  叶嘉树抬起眼看她,笑容还挂在脸上。他拍一拍手,从马扎上站起身,“饿了吗?去吃饭?”
  邻近摊子的一家餐馆里,叶嘉树点了菜,又点了支烟,背过身去看贴在墙上的老板娘女儿的奖状。他显然是常客,老板娘对她挺殷勤,上茶的时候还寒暄了几句。老板娘对宋菀充满好奇,瞅了几眼,丢给叶嘉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宋菀托着腮打量叶嘉树。他脸长得年轻,气质却沧桑,两者矛盾又和谐,当看着他的眼睛时,会觉得他这人有故事。
  宋菀说:“可惜我现在没这个职权了,不然签了你,两部戏,只要两部戏,保管你会红。”
  “不如帮我出唱片。”
  “那也不能给你出,现在什么年头了,谁出谁赔——而且你还是玩摇滚的,赔得底掉。”
  叶嘉树笑了。
  宋菀瞅着叶嘉树,无法想象这人玩摇滚的模样,“……现在呢,怎么不玩了?”
  “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个赔钱货,玩不起了。”叶嘉树移开目光。满满一面墙的奖章,“三好学生”、“校园歌唱比赛”……一张挨一张,最早的已经纸张泛黄。
  余光里斜过来一只手,叶嘉树低下目光,看见宋菀白皙的手指,“怎么?”
  “给我支烟。”
  叶嘉树晃了晃自己的烟盒,晃出一支递给宋菀,“……这烟不好,怕你抽不惯。”
  宋菀笑了笑,“我现在吃你的穿你的,还有资格挑剔烟好不好?”
  宋菀笑意坦荡,叶嘉树往她脸上瞅一眼,眯了眯眼,又把目光调转回去。他莫名不习惯她素颜的脸,过于干净过于无辜,很难让人生出戒心。
  四道菜,烟笋炒腊肉、地衣炒鸡蛋、蚝油生菜加一碗白菜豆腐汤。
  叶嘉树怕宋菀吃不惯,想打声招呼,宋菀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她没吃中饭,饿得太狠了,这几道菜滋味地道,像小时候外婆还在时帮她烧的那些,吃着吃着便觉得鼻头发酸。八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不觉得疼,亦不会觉得委屈。
  叶嘉树起初不觉有异,直到发觉宋菀头埋下去久久没抬起来。
  他看了宋菀一眼,停了筷子,忽地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吃。”
  离开桌子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卫生纸推到了宋菀手边。
  叶嘉树出去抽了支烟,估摸着差不多了,方回到桌边。
  宋菀在喝豆腐汤,神情一切正常,她抬眼看了看叶嘉树,“……你是不是以为我哭了?”
  叶嘉树含混地“嗯”一声。
  宋菀笑了笑,似乎不带什么意味,“哪至于。”
  叶嘉树不知道如何应回答,拿起筷子埋头扒饭,转移话题,“吃完要去逛逛吗?”
  “逛什么?”
  “夜市?”
  宋菀笑说:“我身上没钱。”
  “夜市而已,东西不贵。”
  宋菀斜眼去看他,“怎么,真打算包吃包住?”
  叶嘉树不说话,拿了勺子去添饭。
  两人到底没去夜市,叶嘉树只陪着宋菀在清水街附近逛了逛。他开的那辆车被唐蹇谦收回去了,没了车,也去不了其他地方。
  叶嘉树知道自己现在收留宋菀十分不妥,他与唐蹇谦虽接触不多,但很清楚,能白手起坐到那样高位的人,必然有几分手腕。但现在宋菀如此处境,他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晃荡一圈,又回到楼下。
  宋菀拉开一楼铁门,听见身后脚步声停了。她回过神去,看见叶嘉树立在阴影里。
  “怎么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叶嘉树朝她伸出手,递过钥匙。
  宋菀往他手里看了看,“什么意思?”
  “宋小姐,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点事没办,今晚上不回家了。”
  宋菀立在原处,静了半晌,“嗤”地冷笑出声,“怕跟我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坏了你的名声?”
  “我是怕坏了宋小姐的名声。”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名声。”
  叶嘉树上前一步,把钥匙塞进宋菀手里,只说:“你先上去吧,楼梯窄,注意安全。”
  他转身便走了。
  宋菀捏着钥匙,一时间竟无所适从。那高大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清水街狭窄的巷道里,身后却亮起了灯,是有人下楼。
  宋菀回身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拿着钥匙回到了叶嘉树的住处。
  宋菀洗了澡,没吹头发,倚靠着窗台吹风,心里什么也没有想。
  这些年的生活让她养成了从不去思考明天的习惯——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有什么明天可言,无非看主人高兴,赏一顿米一顿水。
  这一次,她彻底惹恼了唐蹇谦,断了米断了水,到底还没剪去她的翅膀——可谁知道是不是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是学舌鹦鹉,说不出漂亮话,唐蹇谦调/教了八年,怕是终于失去了耐心。
  她不能在这里久住,她自己无所谓,可不能连累无辜,叶嘉树已经帮了他许多,不能再将他也牵扯进来。
  宋菀思索片刻,给傅小莹打了个电话。开口求人她是第一次,好在傅小莹爽朗,说会给她找个住处,再借她一辆车。
  之后,宋菀又给宋芥打去电话,宋芥那边倒是一切正常,看来唐蹇谦并不打算斩草除根——这态度摆明了,他在等她服软,去求他,只要求他,他就会开恩。
  这晚宋菀睡得十分安稳,她认床严重,但这次一躺在床上很快便入睡,大约因为屋子有一股很淡的霉味。南城多雨,气候潮湿,小时候家里过了季的衣服挂在衣柜里,拿出来时便常有这样的气味。
  那气味包裹着她,在梦里她见到了久违的父亲,她还是十六岁的模样,捧着奖杯,扬着下巴等父亲一句夸奖。
  醒来天还没亮,宋菀起床,走到窗前,隔着将明未明的天色去找记忆中的那栋房子。离她如此之近,可再也回不去了。
  天一分一分亮,薄雾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迈的音色,拖长了音调,似是吆喝,宋菀顿时一怔——是卖花声!
  宋菀来不及换鞋,抓上钥匙就往下跑。
  青石板上沾着露水,她发足狂奔,像要回溯时间,执着地去抓住一些什么。
  离那声音越来越近,她停下脚步,看见前方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菀脚步踌躇,“……叶嘉树?”
  叶嘉树穿着白天那件白色衬衫,晨风鼓起了半挽的衣袖,他转过身来,眉目间笼着晨雾,朦胧亦显得深邃。怀里抱着花,是新绽的栀子。
  “起来了?”叶嘉树将花递给她。
  宋菀没去接,“你……”
  叶嘉树发上沾着雾气,衬衫也似被湿气洇过一样,那样柔软。
  宋菀突然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恸攫住,眼里叶嘉树朦胧的身影渐渐与记忆中多年前的一个白衣的少年重叠,那时那人也是这样,递过来一捧栀子花,不敢看她,只是转过头去腼腆地笑。
  买花的老妪递过来零钱,抬眼看见宋菀,“哎呀”一声,“姑娘,你怎么了这是……”
  宋菀慌忙抬衣袖擦了擦眼睛,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只是比八年前更显得苍老。
  “婆婆……您还记得我吗?”
  老妪眯了眼睛去看,片刻急忙伸手去捉宋菀的手,“小菀,是小菀啊?”
  “哎哟,我真是没想到……”老妪唏嘘不已,“这都多少年了……你是搬家啦?搬去哪儿了?你爸妈还好吧?跟小许呢?你俩还在一起?”
  一迭声的追问,情绪濒临崩溃的宋菀顷刻清醒。
  她很淡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抱了抱老妪佝偻的身躯,轻声说:“婆婆,我还好,我们都挺好的。”
  和老妪寒暄两句,宋菀嘱咐她多注意身体,而后便起身告辞。
  叶嘉树跟在她身后,把买来的花递给她。
  宋菀仍是不接,低下头去,那花大朵大朵的,洁白饱满。
  “……扔了吧。”
  叶嘉树不解。
  “我没跟你说过吗?”宋菀脸上浮起笑,是叶嘉树第一次在芙蓉路的大宅子里见到的那种,“……我挺讨厌栀子花的,看婆婆可怜,所以才照顾她的生意。”
  宋菀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飞快往前走。
  “宋菀。”
  宋菀脚步一顿。那声音自隔了一阵距离的地方传来,叶嘉树并没有跟上来。
  “骗自己没意思。”
  宋菀站立片刻,也没回头,冷笑一声,再次迈开脚步。
  身后那脚步比她走得更快,几步便赶到了她身旁,二话不说,抓过她的手,把拿棉绳捆作一束的栀子花强行塞进她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9月17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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