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苑略一思忖, 道:“你现在也不用自己付钱。”
“那到也是。”赵汐朝两手背在身后, 垂着头一路上踢着小石头, 巴巴道:“我只是怕有一天我爹跟你都不在我身边,连个帮我付钱的人都没了。”
赵苑突然驻足,他转身,两手捧着赵汐朝的脸,左看右看,疑惑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饭吃多了,撑着了?”
赵汐朝挣脱开来,没吭声。忽见前头人群拥挤,她心下好奇,寻声走了过去。赵苑亦步亦趋的跟着。
就见前头是一座观音庙,周围聚集的百姓多,将长长一排台阶挤得满满的,赵汐朝一时也挤不过去,还险些被一个妇人撞下了台阶。赵苑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温厚低沉的声音,从背后缓缓传来:“别乱跑了,这里人多。”
赵汐朝抿唇没吭声,人流突然涌动起来,她下意识的往赵苑怀里缩了缩,吐着舌头小声道:“前头好像有什么好玩的,咱们也去看看吧?”
赵苑略一颌首算是应了,下巴刚刚好抵在她的头顶上。
就听旁边的人议论纷纷:
“哎呀,这观音庙最是灵验了,上回我表叔家的小表妹的相公的二姨家的邻居,成亲好几年了,肚子里连颗蛋都没怀。就半年前来这拜了拜,嘿!你猜怎么样了?”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道:“怎么?怀上蛋了?”
“不是!她相公打外头捡回来一个孩子!这一打听啊,才知道是隔壁大户人家走丢的小少爷。小两口赶忙将孩子给人家送回去了。不仅得了一百两赏银,过了不多久,还怀上了!”
“那可真是走了大运了。我这要是也能捡到个富贵少爷,以后一辈子吃穿不愁咯!”
一盆冷水立马泼了过来,“嗨,你就算了吧。哪有这么多的少爷给你捡?少在这做白日梦了!”
“快别吵了,快快,要到咱们了,赶紧拜拜,过了这个村,可别这个店了!”
“…………”
闻言,赵苑神情恍惚,微微蹙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垂眸深思片刻,抬手轻轻捂住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里头有一块刻了字的玉佩。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身世,甚至因为玉佩上的“傅”字联想到了傅青身上。可纵是如此,又能证明什么?他想起来的并不多,若他是傅青丢失的那位堂兄,可又要如何自证?
“哥?”赵汐朝轻轻扯了扯赵苑的衣袖,昂着下巴道:“人都走了,我们赶紧也上去看看吧?”
赵苑回过神来,这才松开一直圈着赵汐朝的手,拉着她的手腕往台阶上走。走了大约十多级,驻足停了下来。
上了青石台阶,就见庙门口有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外头围着一圈栅栏,皆用红色的缎带缠着。离的近了,这才发现这百年古树,虬曲苍劲,树杆上遍满了层层皱纹,竟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赵汐朝抬头仰望,见古树上面挂了许许多多的红菱,飒飒间,微风拂面,这些红菱竟也随同树枝微微摇曳。
只见这古树最粗的枝桠上,挂着一个圆柱形木头罐子,口子只有一枚铜板大小。旁边还站着一个姑娘,双手合十贴在额头上念念有词。她念罢,摊开手心,上头有一枚铜板。
就见这姑娘对准着木头罐子抛了过去,“铛”的一声,砸在了罐壁上。
周围的人大呼可惜,赵汐朝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眼睛越听越亮,赶忙扯着赵苑的衣袖,笑眯眯道:“赵苑,铜板呢,铜板呢,赶紧拿出来!听说只要将铜板抛进这个木头罐子里,就能对着这棵树许愿了!”
赵苑将铜板递了过去,瞥了一眼满脸振奋,低头数钱的某人,淡淡道:“唬人的小把戏,你竟然也信么?”
他这话音刚落,周围的目光瞬间一齐杀了过来。赵汐朝连忙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树可灵验了呢!你不懂不要乱说话!当心触怒了神仙!”
“还是这位公子说的是,这有的人不懂还乱说话!”
“就是就是,也就咱们咸州人善良,要搁在别的地方,早把他打出去了!”
赵汐朝道:“我哥哥是无心的,无心的,我代他向大伙儿赔个不是!”
她见众人的目光渐渐散了,这才踮起脚尖,贴着赵苑的耳朵道:“我这是故意凶你的,你不是咸州人,你不知道。咸州的老百姓啊,最是迷信了。他们信这个,你若是不信就罢了,可别当面说,小心他们过来打你啊!”
赵苑不可置否,忽而又偏转过脸来,认真询问道:“我不是咸州人吗?”
“好像不是……”
“二叔在哪儿撞到我的,你知道吗?”赵苑步步紧逼。
赵汐朝冷汗潸潸,拳头缩在袖口里,攥得紧紧的:“好像知道一点……”
“在哪儿?”
“在……”
赵苑突然将手按在赵汐朝的肩膀上,同她对视:“嗯?说啊,汐朝?”
“我……”她突然哑然,须臾,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古树,巴巴道:“你是想要回家了吗?那你把铜板抛进去,你抛进去了,我就告诉你。”
赵苑敛眸,从赵汐朝的手心里捏了一枚铜板。站在距离古树十多步开外的地方,犹豫不决。
赵汐朝暗暗道:我也抛一个,要是抛中了,我就告诉他实话,要是抛不中……我就……就再留他一年。
她突然闭上眼睛,像仙女散花一样,将手里的几枚铜板一齐抛了出去。发出一阵叮叮当当乱撞的声音。所幸……一个未中。
忽听“咚”的一声响,铜板落进了木头罐子里。汐朝偏过脸去看赵苑,他也正好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就再也错不开了。
“我投进去了。”
“我看见了。”
“你想要我走吗?”
“我……”
话风转得太快,赵汐朝险些将心里的答案吐了出来,她仓皇失措的背过身去,两手揪着衣角踌躇不决。
须臾,赵苑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他像是往常一样,伸出大手轻轻附在赵汐朝头顶。温柔的,一动也不动。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是低沉,赵汐朝率先进了马车,刚一坐好,就见赵苑伸手撩开车帘,同她道:“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车帘又被放了下来,马车里黑漆漆的。黑暗中,赵汐朝双手抱膝,将头脸都埋在了膝头。
赵苑凭着记忆,一路寻了过去。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许多摊子都收了起来。他拐了一个弯,眼睛突然一亮,快步走了上前。
这是个首饰摊子,小摊主摆了一天了,也没什么生意。眼下正要收拾了东西回家。一见赵苑过来,连忙卖力招呼:
“公子买一个吧,小本生意童叟无欺。这玉簪子用得都是上等的暖玉,您看看,这颜色这质地。再看看这步摇,上头镶的可都是上等的宝石!”
赵苑将步摇拿在手里细看,见上头镶的绿宝石成色虽差,可样式到是有新意。难怪她会喜欢。
小摊主生怕赵苑不买,赶紧拿话撺掇道:“公子买一支吧,买回去送给娘子,保管娘子看了喜欢!公子就买一支吧,不贵的,二十两银子就成了!”
赵苑将步摇攥紧了,略一思忖从怀里将那块刻字的玉佩掏了出来。
小摊主为难道:“公子,您看我这是做生意的也不是开当铺的,您这……”
赵苑道:“这玉佩成色极好,少说也得值两百两银子。拿去当铺当了,足够买你十支步摇。”
小摊主就是干这行生意的,自然知道赵苑所说不假。
“公子请拿好嘞,以后常来啊!”
赵苑将步摇小心翼翼的收在宽袖中,想起赵汐朝眉眼弯弯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行人连忙躲避。就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孩站在路中央。两手攥着拳头直抹眼泪。
“快闪开!马发狂了,快闪开!嘘!”
周围的百姓惊得张大嘴巴,就见一位白衣公子猛的抱住孩子,就地一滚。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马车的木架好巧不巧撞了过去。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
“来人啊!快来人啊!公子!”
☆、54.想起来啦~
恍惚间, 只听见有人在嘶吼,入眼遍满血光,刀刃上满是鲜血, 顺着雪亮的锋刃, 滴答滴答。大雨倾盆, 轰隆一声惊雷在耳边乍响,借着光亮,遍地都是尸体。
“傅言!你快逃!傅言!快逃!”
“傅言, 你一定要活下去!”
“傅言!去京城找你叔父!让他替你做主!”
悬崖边上, 一个满身鲜血的男子,趴在陡峭的石壁上,身后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马车轰隆一声巨响, 连车带马一齐冲向了悬崖,撞得粉身碎骨。他吐了大碗的鲜血,发丝凌乱黏在侧脸,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湿透, 可仍不显得狼狈,眉宇间透着几分坚毅和果敢。
“傅言, 我的孩子。”男子艰难万状的唤了一声,原来手里还紧紧拽着一位少年,“你一定要活下去, 去京城找你叔父, 替我还有你娘报仇雪恨!”
少年瘦弱的身子荡在悬崖边上, 俊秀的脸上布满泪水, 他昂着头,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爹。突然,大量的鲜血自上而下,喷了满脸。一直拽着他的手猛的一松,少年的身形如同断了线风筝,渐渐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
“爹!”
暖房里层层帷幔后面,赵苑猛的从梦靥里惊醒,俊秀的脸上布满冷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脖颈上的血管高高鼓起,触目惊心。他额头上裹着很厚的一层白布,隐隐往外透着血迹。
突然,他伸手一掀被子,身形重重的从床上翻了下去。两只手呈勾状,挣扎着拼命往前爬。原本白皙如玉的十指在华贵的地毯上,挠出了血丝。
“爹!娘啊!”
珠帘突然被人从外头撩起,一道倩影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一见赵苑的面,惊得连脸色都白了。
“赵苑,你怎么了?赵苑,你快起来!”赵汐朝赶忙将药碗放下,伸手要去扶赵苑,被赵苑下意识的一推,身子往边上一歪,撞倒了边上的博古架。
架上的花瓶,瓷器一股脑的砸了下来,她两手抱头,失声尖叫:“啊!”
身子突然一重,她蓦然抬眼,就见赵苑挡在她身前,薄唇紧紧抿住,一双眼睛赤红着。因为情绪太过强烈,死死咬着牙关,是一副强忍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跟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博古架上的瓷器砸在后背、肩头。
赵汐朝惊恐的盯着赵苑,失声道:“哥!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我好怕……”
却见赵苑一把将赵汐朝拥在怀里,他抱得那样紧,十指泛白都不肯松,似乎要将怀里的人揉碎在身体里。
赵汐朝脸埋在赵苑的怀里,肩膀处一阵温热。赵苑悄悄的,静默无声的哭了起来。
他恨那些藏在黑暗处的手,将好好一个家撕扯的支离破碎。
他哭自己的无用,连最在意的父母亲人都保不住。
时至今日,满府上下连同他爹娘的尸骨未寒,他却在这里苟且偷生,活得心安理得!山匪,好一个山匪!世间哪有这么多飞来横祸,偏生让傅家长房遇见了?
国土多年太平,盛世昌运,怎会无缘无故冒出来这么多山匪?谋财害命,杀人放火,好一个飞来横祸,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他侥幸挂在树枝上活了下来。下一个被灭门的,可会是傅家二房?
须臾,赵汐朝颤抖着声音,询问道:“哥,你……你是不是记起来了?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赵苑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将赵汐朝扶了起来。他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喉结微微滚动,缓缓吐了口气,道:“我……梦靥了,吓着你了。”
赵汐朝惊魂未定,两腿发软直往地上倒。她方才还以为自己是见到了前世的赵苑,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傅言。温润如玉,也阴冷狠辣,立在高台上,单手背在身后,微微眯着眼睛,目光中透着冷冽的审视,也是赵汐朝前世最怕的。
纵是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身形仍然屹立不倒,目光灼灼,亲眼瞧着她是如何惨死,冷眼旁观,不见丝毫动容。
她是害怕傅言的,时至今日也忘不了刀斧砍向脖子的剧痛。因此,赵苑伸手要扶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地上一倒,直往墙角缩,两手死死的捂住耳朵,胡乱的大声叫道:“不要,不要!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赵苑亦是大吃一惊,大梦初醒一般。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可怕模样吓到了赵汐朝。赶忙走上前去,像是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发,温声哄道:“对不起,汐朝,都是我不好。是我吓着你了,汐朝,汐朝?”
他弯腰,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抱了起来,打横放在了床上。拉过犹有体温的被子给她盖好。伸手附在她额头上,入手冰凉湿润,见她连唇瓣都吓白了,心里蓦然一阵闷痛。
赵汐朝缓了许久,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她抬眼,见赵苑两手举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明明是同一个人,也是同一张脸。赵苑远比傅言要温柔太多。前世那种凄惨下场,她今生今世都不敢再想了。
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药碗,示意他端过来。赵苑会意,将药碗端了过来,捏着小汤匙搅了搅,舀了一勺轻轻吹凉,这才要往赵汐朝唇边送。
“那个……只有我觉得哪里不太自在吗?”
赵苑神色一顿,这才惊觉额头一阵闷疼,像细长的针,刺着太阳穴,由浅入深,疼到钻心刻骨。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那些记忆就像是海浪一般,汹涌澎湃的涌了过来。
而记忆中的故事,陌生又熟悉。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办法将背后的黑手揪出来,甚至是连自身都难保。若要被人知晓他还活着,只怕是更加暗无天日的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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