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连轻轻咳嗽一声,虚弱道:“你赶紧起来,压着我了。”
“明连!你醒啦!”傅青赶忙起身,他脸上还挂着泪珠,又哭又笑简直就没个正形。他一把拽过赵汐朝,大手在她后背拍了三下,大声道:“谢谢嫂子,谢谢嫂子!你救了明连的命,以后你说一,我绝对不说二。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你让我偷鸡,我绝对不去摸狗!”
赵苑就在边上站着,见状,一脚将傅青踹翻,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拉至背后藏好。厉声呵斥:“傅青!你乱抱什么!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打你!”
傅青趴在地上,往地上揣了两拳头,咆哮道:“你踹我干嘛!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跟我动手?我方才还没说你呢,小时候就数你最不爱跟我玩!你自己不喜欢玩就算了,还天天拉着我背书写字!谁会喜欢跟你这种刻板的小古板在一起玩!”
他偏过脸来,冲着赵汐朝喊:“阿朝!你自己说!你是喜欢我堂兄多些,还是喜欢明连多些!还是……还是……喜欢我更多!”
赵汐朝没想到战火一下子蔓延到自己身上,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聚集过来。她吞了吞口水,为难道:“现在……不是应该关心明连吗?”
傅青:“…………好像也是。”
他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坐在床边上对着明连嘘寒问暖,一时问他胸口疼不疼了,一时又问他肚子饿不饿。见明连没什么反应,索性跑过去,绞了块湿帕子敷在明连的额头上。
明连温声道:“傅青,我这是……又发病了么?”
“是啊,这回都咳血了呢!”傅青心有余悸道:“我晚上自己睡着害怕,就想着跟你挤一挤,我才摸上了床,你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还当你怎么了,提过油灯一看,你满嘴都是血!”
闻言,赵汐朝抿唇道:“明连,你这到底是什么病?若是能彻底根治,还是尽早吧。”
明连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用的,我这毛病是胎带的。我出生时体弱,家里也是找了不少名医医治,可都不大见效。近来几日,咳嗽的严重了些,这才要尽早返京。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住。”
“不麻烦,不麻烦。”赵汐朝赶忙道:“我们只是很担心你的病情,你没事就好了。”
傅青道:“明连,你这回要好好谢谢阿朝,是她寻来莲丹救的你呢!我都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要不然回京后,我爹肯定饶不了我。”
闻言,明连眼睛一亮,抬眼去看赵汐朝,他微笑着,脸色仍然苍白,可却比方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好上太多了。
“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她抿了抿唇,询问道:“那你们说要尽早回京,是多早呢?”
傅青道:“尽早就是尽早,就今天吧!天一亮就赶紧动身,我怕明连这个身子受不住,我得赶紧把他送回国公府去。京城有的是名医,实在不行还有宫里的太医呢!总能把明连治好的!”
他转过脸来,冲着明连笑道:“对不对,明连?”
明连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傅青又把目光投向赵苑,道:“何况我现在找到堂兄了,自然是要赶紧将他带回去。我爹我娘还有祖母和明珞都等着他呢!”
“这样啊。”赵汐朝抿紧唇,强颜欢笑道:“那我让我爹去给你们找艘船来,一定找艘最大最舒服的。”
她低头绞着衣角,复抬起脸来,道:“呐,我先去替你们打点着,带些吃食什么的,走水路也得好几天。明连身体虚弱,不能缺了药材。我再请个大夫一路护送你们回京城吧?”
语罢,她也不待别人回话,一扭头走了出去。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竟然折腾了半夜。
经过这么一闹,赵老爷也顾不得巴结了,恨不得明小侯爷现在就走,这可是块烫手的山芋,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赵家搞不好也得受牵连。
如此,他听赵汐朝说要找艘船,赶忙亲自出府找了,所幸找到了一艘大船。赵老爷是大手一拍,花了大价钱出去,将船买了下来。
赵夫人听说赵苑要走,也没多少吃惊,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帮衬着准备了许多东西,又是吃食,又是药材,还准备了好些咸州的土产。其中加了一株上好的千年人参,傅青打旁边飘过,还感慨了一句:
“哪里来的大白萝卜干啊?”
气得赵老爷险些将人参连盒子摔他脸上。
待众人上了船,赵汐朝站在码头上,冷风吹过面庞,像刀割一般疼。她被风吹得眼眶泛酸,眼泪哗哗的往外头流。
赵苑站在甲板上,嘱托了船夫一些事宜,又吩咐下人将明连好生照顾着。一回头就见赵汐朝站在人群中央,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身形单薄,青丝飞扬。
他攥紧拳头,从甲板上跳了下来,穿越人群径直走到赵汐朝身前站好。垂眸望她,目光温柔,夹杂着一丝不舍。突然,伸出大手附在赵汐朝脑袋上,轻轻道:“哭什么呢?真的……难看死了。”
赵汐朝狠狠一擦眼泪,昂着脸道:“谁哭了?我眼睛进沙子了,疼死了!我才没有哭!”
正巧凤尾赶了过来,怀里抱着貂毛披风,气喘吁吁道:“小……小姐!您怎么连披风都没带,就出门了呀!”
赵苑伸手将披风接了过来,凤尾会意,赶忙退了下去。他伸臂绕过赵汐朝的肩膀,将披风替她披上。十指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穿梭在细带间,绕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
他喘了口气,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支绿宝石步摇,小心翼翼的替赵汐朝插在发间。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道:“好看极了。”
赵汐朝鼻尖一酸,强忍着眼泪,道:“原来你知道我喜欢这个,我还以为……”
赵苑不禁莞尔,伸手亲昵的捏了捏赵汐朝的脸蛋,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汐朝,你年纪还小,大约还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喜欢你,就十分冒昧的亲了你。我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
赵汐朝抬头,睫毛微微颤抖:“所以……你下一句话是……让我忘了你?”
“不。”赵苑满脸认真,一字一顿道:“我会对你负责的。此去京城,关山万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待我回京,将一切打点妥贴,我再回来找你。你莫要吃味儿,我同明珞是父辈订下的亲事。明珞打小就喜欢跟青儿一起玩,我从前听我爹提过,有意把婚事取消,撮合青儿和明珞。朝朝,你……莫要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不会忘记的。”赵汐朝揉了揉眼眶,“我也忘不了啊。你回去祭拜过父母,要记得给我写信。麻团和汤包都在家里,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
赵苑轻轻颌首,按住她的肩膀,凑过身去,轻轻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远处传来傅青的大喊声:
“堂兄!堂兄!船快开了!你快上来呀!别磨磨唧唧了!快上来啊!”
船身激起数丈高的浪花,缓缓的往江心行去。东边日初,升起一轮澄黄色的太阳。早霞的彩色霞光打在赵苑脸上,像是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他穿着月牙白的衣裳,衣袖处的纹路像水一般缓缓流动。码头上,赵汐朝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
这信还是那日从傅青那里交换来的。眼下赵苑已经回京认祖归宗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突然将书信撕了个粉碎,雪白的碎屑随风飘散在江中,似乎要裹携着这份情谊,随风而去。
再见,赵苑。你好,傅言。
☆、60.兄弟们,削他!
转眼过了几日, 天气越发冷了下来, 昨夜一夜西风, 将满院的枫叶吹尽, 徒留着光秃秃的枝桠, 上头还站着几只灰扑扑的大鸟,正用砖红色的鸟喙, 轻轻梳理着羽毛。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一盆冷水泼了出来, 惊得大鸟扑腾扑腾翅膀, 一下子飞远了。小丫鬟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子, 才刚留头,梳着两个抓髻, 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发间还插着一朵嫩黄色的蝴蝶戏牡丹的绒花。
边哼着小曲儿, 边将院门完全打开, 顺手操起门边的大扫帚, 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院门。她扫了一阵, 额头上见了细汗, 刚一抬头就见眼前立着一道儿倩影。穿着浅蓝色的裙子,淡青色的纱衣,最外头还披了一件月牙白的披风。发间插着绿宝石步摇,清晨露重, 墨兰色的绣花鞋上洇了水汽。
小丫鬟连忙将扫帚放下, 曲膝行了一礼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赵汐朝略一颌首, 算是应了。她昨夜睡得不踏实, 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赵苑的脸。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偶尔还要吵吵架。可一旦分开了,心里又跟空了什么似的,没个着落。
她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梅院,眼底渐渐含了丝落寞。偏头询问道:“少爷走了,这梅院平日里伺候的下人们呢?”
小丫鬟道:“回大小姐的话,管事妈妈调到后厨了,山竹跟着大少爷去了京城。几个丫鬟也各自安排了。夫人交代,留奴婢一个人在这守着。”
赵汐朝点头,道:“那你便在这儿守着吧。里头的东西,一样都不许让人碰。你定期进去扫扫灰尘,注意莫翻乱了大少爷的书架。上头的书籍也不要乱碰。知道了么?”
“是,大小姐。奴婢记住了!”
如此,赵汐朝这才抬腿踏进了门槛,原先赵苑在时,梅院就十分清静,他是很喜欢读书的。天气好的时候,招来下人在廊下支张矮桌,铺上蒲团,盘腿坐在上头。月牙白的宽袖轻轻从书页上拂过,十指骨节分明,白皙好看,翻书的动作都是那般温润和煦。
而她,纵是什么书也不想看,也喜欢抱着猫儿凑过去坐着。百无聊赖的找来五颜六色的毛线团,逗弄着猫儿。时不时的偏过头去,冲着赵苑咧嘴就笑。
若实在连猫儿都不想逗了,就两手托腮,眨巴眨巴眼睛,凑过去看赵苑在看什么书。赵苑是个脾气很古怪的小古板,每次都不给她看。故意将书卷往上抬,嘴上说着很烦,唇角却止不住的往上翘起。偶尔,他还会很坏的,捏住她的鼻子,或者是脸蛋,一边轻轻的拧,一边笑话她,连篇文章都写不好。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赵汐朝突然捂住嘴角,近乎有些喘不过气了。她从前总是梦到前世赵苑对她如何如何的凶狠,如何如何的疾言厉色。甚至是刑场上,冷眼旁观的样子,她连任何小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如今回想起来,脑子里却全然都是他的好。也许,今世比前世,早离开一年,是件好事儿。赵苑非但不恨她,反而还很喜欢她。
赵汐朝从屋里转出来时,天色正好,她昂着脸,眯了眯眼睛,大步往回走。正巧在凉亭处,碰到了上房的丫鬟,说是来请她去上房用早膳。
她遂调个头往上房去了。近来几日朝廷派了官员过来治水,临县的难民大部分得到了安置。可仍有一些四处漂泊。赵夫人让人在城东和城南设了粥棚,每日都有一两百个难民过来讨碗粥喝。
自打上回赵苑略施小计,将孙家和赵家的生意搅黄了,赵老爷便经常往其他的州县跑,天南地北的收购棉花,布匹,势必要将孙家比下去。
丫鬟盛了碗银耳莲子羹递了过来,赵汐朝捏着汤匙尝了一口,只觉得少了素日的甜味,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刚要将碗放下。就见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赵老爷满脸红光的打外头进来,一见赵夫人的面,立马道:
“夫人呐,夫人!孙家这回要玩完了!以后咱们家在咸州要一家独大了!”
赵夫人疑惑道:“老爷,一大早的,你抽什么疯呢?孙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赵老爷一拍大腿,满脸激动道:“谁不说呢!该他孙家倒霉!朝廷派大官去隔壁县治水,安置灾民,拿着官银在各地收米!这孙家老板啊,打巧正在米行大肆收购米粮呢!被官差逮个正着!直接关大牢里了!现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看呐,孙家这钱庄也别想要了,回头我找几个掌柜,直接收购过来得了!”
闻言,赵汐朝眉头沉了下来,一时心绪难安。就听赵夫人道:“你得意什么呢?前一阵子,不是你吵着嚷着,要跟孙家一起合伙做生意?现在人家倒台了,你在这落井下石,怎么不想想自己以前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是,是,是。”赵老爷心有余悸道:“看来真是上苍庇佑啊,我那日生意要是真谈成了,今个抓进大牢里吃牢饭的,肯定有我一份啊!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拜拜文昌帝君,咱们赵家的基业,可不能毁我手上了!”
赵汐朝略一思忖,从旁询问道:“爹,你知道朝廷派来的大官,是哪位大官吗?”
赵老爷道:“我打听了,就是那个户部尚书,叫什么赵敬之的!听说最是擅长治水!”
闻言,赵汐朝暗暗思索起来,若说这户部尚书赵敬之,似乎同明国公府来往密切。孙家骤然倒台,虽说是孙家老爷自作自受不假,可若说巧合,这也是真的巧合。
怎么就这么赶巧,一下子就抓到把柄了。这孙家若是倒台了,就怕赵家日后在咸州一家独大,平白招人背地里算计。
如此,赵汐朝道:“爹,既然是上苍庇佑,那咱们家得多做些好事儿,多积福德。”
赵老爷赞同道:“汐朝果然是我赵杀猪的女儿啊。竟然跟我想到了一块儿去!”他冲着赵夫人高声道:“来,夫人!你要设粥棚尽管设。两个太少了多设几个!我已经派人去库里抬米粮了,日后啊,我赵某人要做咸州第一良商。哪里有需要,嘿,我就往哪儿去!”
赵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了一句:“你这别光说不做。以往都答应的好好的,一到用银子的时候你立马又不干了。咱们家是商贾,多做些善事儿,不也能落个好名声嘛!”
赵老爷嘿嘿直笑,左手拽夫人,右手拽女儿,将二人拉出了房门。冲着外头喊:
“来,小三儿,小四儿,把幌子给老爷我拉起来!给夫人,小姐好好看一看!”
“好嘞!”
就见两个小厮一人手里拽了一截大红色的幌子,左右拉开,大约一丈长,上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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