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汐朝心里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抬眼去望傅言。他也刚好垂眸望她,目光相接,再也错不开了。她唇微微蠕动,无声道:“为什么呢?”
傅言轻轻一笑,温声道:“因为汐朝年纪还小,我再等着她长大。”
语罢,他冲着明连略一颌首,这才挑眉望向傅青,“青儿,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同我一起走?”
傅青挠了挠头,笑呵呵道:“我还是留下来吧,回头得找太医给明连好好瞧瞧,我怕再出现什么差池……”
他对着赵汐朝鞠了一躬,满脸认真道:“谢谢你,大嫂。谢谢你救了明连。我跟明连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把他当成亲哥哥看待,打小就是穿一条襦裤过来的。要是没有你,别说是明珞了,我都受不了。”
闻言,明珞对天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别乱说!国公府没有这么穷!没人跟你穿一条襦裤长大!”
如此,傅言拉着赵汐朝的手先行离开了。踏出门槛时,见外头围着一圈太医,遂招了招手让人进去。
那太医不明所以,缩着脑袋走了进去。不出片刻,屋内传来一声惊叹:“大罗神仙下凡啊!这……这……这小侯爷的脉象平缓有力。这……这是好了啊!”
外头候着的太医们闻声,纷纷进去探脉,各个面露惊色,大为感叹。无论如何,明小侯爷的命是救回来了。
赵汐朝抬眼望了望天,见东边霞光万道,红云连绵。两大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鼻子一酸,簌簌落下泪来,喃喃自语道:“执名没有了,执名死了。我救回了明连,可却失去了执名……他也是我的继兄啊!”
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抱着傅言的腿放声大哭:“傅言,我简直太坏了!其实执名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我还一直让你帮我赶他走。他其实很可怜,跟我提起过几次自己的身世,可是每一次,我都不认真听他说。我同情世间上所有的可怜人,可我却从来没怜悯过他!我……我就是怕他,心里厌恶他,防备着他,怕他害了我全家,害了你。可是到了最后……是我害得他粉身碎骨了……”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傅言弯腰,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打横抱了起来,温声细语道:“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执名的命背在我身上,有什么罪孽,让我去偿还。汐朝,我们回家吧!”
☆、76.有的人啊,她眼盲!
傅言抱着赵汐朝一路出了国公府, 这才上了傅家的马车往回行驶。一夜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任谁也不能很快接受。大理寺少卿将蕙娘打入了大理寺死牢, 连夜便进宫面圣。
北地叛乱, 南岭王罪不容诛,其家眷也逐一被带回京斩首示众。当今圣上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身为一位帝王, 权利滔天。自然是能怎么株连,就怎么株连。势必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非但如此,还派了将领前去镇守北地。一时间北地百姓叫苦不迭。
现如今连南岭王膝下最后一位儿子,也已身亡,再加上斩杀的数千叛军, 足够平息了帝王的怒火。其后,大理寺少卿顾及赵家同傅家以及国公府交好,自然是说尽了好话, 尽量替赵家开脱,用以巴结两家。
马车一路缓缓行至赵府, 傅言垂眸, 见赵汐朝已经熟睡, 遂没忍心将她叫醒。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赵府的管家出来迎接, 一见傅言的面, 立马一躬到底, 刚要开口问声好。就见傅言眉头一皱,不悦的横过去一眼。
这管家在赵府伺候了许多年,早就混成人精了。见状,赶忙退至一旁,压低声音小声道:“傅公子好,夫人等了大小姐一个晚上了,多谢傅公子将咱们大小姐送回来。”
傅言略一颌首算是应了,踏过门槛大步朝里面走。他来过赵府好几次,自然是轻车熟路,径直往赵汐朝的院子里去。
管家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如此,傅言便低声道:“你们家大小姐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罢。你且先去夫人那里回禀,这里一切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担心。”
语罢,大步朝前走,迎面走来几个扛着书柜的下人,各个包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抡着斧头。
管家从旁解释道:“老爷吩咐了,将执名……不,就是那个逆犯的院子拆了,里面的东西一样都不准留。这些书柜都是要拿到后院去烧。”
傅言点头,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他垂眸深深地凝了怀中人一眼,见她脸色苍白,浓密乌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脸上也是布满了泪痕。
将人抱得更紧了,微不可寻的叹了口气,傅言换了条路,尽量避开执名住过的院子。
执名是逆臣之子,已经盖棺定论。纵是侥幸不死,日后也必得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况且,这人武功诡异,手段残忍,留着他到底也是个祸害。所幸现在并未牵连到赵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待赵汐朝能早日想明白,莫再为了执名伤心欲绝。
傅言将赵汐朝安置好后,便又匆匆的赶至大理寺一趟。抓到逆党事关重大。圣上那里也须得交代清楚。赵老爷一早就被大理寺的衙役叫去问话,眼下还须得将人接出来了。
至大理寺后,恰巧顾大人也在。顾大人跟傅言同朝为官,虽不在一处衙门,可到底是有两分私交。遂也没费多大精力,顾大人就大手一挥,让衙役将赵老爷放出来。
赵老爷缩着膀子,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他一个平头老百姓,从未来过大理寺这种地方,何况又是被带来问话。问完之后还要签字画押。再看看满地牢的刑具,没吓得当场尿裤子,已经算是好的了。
此时一见到傅言的面,登时容光焕发,宛如重生。一个箭步走了过去,攥着他的手眼泪汪汪道:“傅言啊,你可算过来救爹了!这……这……这大理寺也太吓人了!汐朝呢?汐朝现在在哪儿?她没什么事吧?”
“她没事,我已经将她送回赵府了。”傅言瞥了赵老爷一眼,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温和道:“您放心吧,这里有我跟顾大人在,不必担心。我先派人送您回去罢。”
“好好好,有你在,我什么都放心!”赵老爷搓了搓手,巴巴笑道:“哎呀,还是有个儿子好啊!有个儿子好啊!爹以前真没白疼你。傅言啊,有空多往家里跑跑,我同你娘年纪也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你可要常回来啊!”
傅言一一应是,这才亲自将赵老爷送上了马车。顾大人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忽而笑道:“傅大人倒是个痴情的,原先你同安平县主退亲,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朝中都在传你薄情寡义。哪知你竟是有了心上人了!那位赵家小姐身份虽低,可却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倒是比寻常姑娘多了几分胆色。只不过……”
“嗯?”
顾大人拍了拍傅言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面露惋惜道:“只不过赵弈这声‘儿子’喊得太早了。你年纪尚小,怕是还不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虽说老国公战死沙场了,可功勋和爵位依在,圣上又体恤小侯爷和县主。听说还要将九公主下嫁给小侯爷,以后恩宠自然是断不了了。傅家同国公府交情甚笃,你若是同安平县主成婚,日后就是九公主的妹婿。也算同皇室沾亲带故了。日后还愁没有出头之日?”
闻言,傅言一甩衣袖,右手负在身后,正色道:“大丈夫立于世,一要顶天立地,二要问心无愧。怎能靠裙带关系走捷径?再者,下官同谁解婚,同谁定亲,是下官的私事,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若是无事。下官便先行一步,叔父派人招我前去问话。”
“哎,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听劝呢!”顾大人微微恼怒,又是惋惜,又是痛心道:“本官倒是不信邪了,一个商贾之女怎能同安平县主相提并论?本官倒是不信了,中书令大人是你的长辈,怎会任由你如此糊涂!”
“下官若是行事糊涂,叔父自然不会纵着我。”傅言拱了拱手,淡淡道:“可在下官心里,是安平县主不能同赵家小姐相提并论。顾大人,告辞!”
语罢,他也不待顾大人回话,抬腿大步朝前走去。顾大人惊得目瞪口呆,也算是有好多年不曾见过这种“胆大妄为”的后生了。他背着手在牢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直叹气道:“可惜,可惜。我还想将自个儿的女儿许配给傅言呢!谁知他竟然是个死心眼儿的!得嘞,满身酸腐气儿,活该一辈子当个六品翰林院侍读!”
赵府。
入眼处是水粉色的牡丹花帐子顶,两排碧绿色的攒珠穗子,再往边上是紫檀木的雕花床架。赵汐朝缓缓的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眶,略有些茫然。
凤尾拎着麻团的后颈皮从外头进来,一见赵汐朝醒了,立马走上前来,温声细语道:“小姐,你总算是醒了。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现在可否要人传膳?小姐?”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的话,已经辰时了。小姐,您睡了整整一天,夫人派人来了几趟,回头小姐要不要去上房一趟?”
“不了吧。”赵汐朝摇了摇头,心底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喘不上气来。余光瞥见麻团四爪乱刨,头就更疼了。
“凤尾,将麻团放下罢。它要是再同汤包打架,晚上就不给它饭吃。它要是想不开,要当野猫,也由着它。回头把窝捯饬出来,日后就是汤包自个儿的了。”
闻言,凤尾应了一声,这才将麻团放了下来。起身将赵汐朝扶下了床。又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这才小声询问道:“小姐?现在要用晚膳吗?”
“不用。”赵汐朝轻轻道:“我想自己出去走一走,你不要跟着我。”
“……小姐。”
凤尾抿唇,略有些为难的拽紧衣袖。可到底是不敢阻拦。只好退了下去。
夜静极了,时维初夏,清风徐来,满院子的荷香。青石小黛两边,设了几处长灯,隐在草丛后面,闪着淡蓝色的萤光。她伸手轻轻将额间的碎发拢在耳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执名的院子门口。
院子里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未点。远远看去,寂静的如同一座孤坟。庑廊里原本挂着的红色幌子不翼而飞,就连院子里种植的各色诡异花卉也被人连根拔起。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光秃秃的床,连半点人住过的生气都没有。
赵汐朝心下疑惑,招人一问才知是她爹吩咐下人做的。大抵是要消除执名在赵家待过的一切痕迹。说来也十分可笑,到了最后,她还是不知执名到底想要做什么。
也许明明之中自有注定,执名命该如此,怨不得人。可她还是郁郁难平,总觉得执名不该是这个下场。最起码不能死得比前世早,也不能……死得比前世惨。
她擦了擦眼眶,将眼泪逼了回去。此时此刻也不知是心疼,埋怨,悔恨,还是怜悯,总是想再看一看执名的脸,再听一听他笑嘻嘻的唤她“汐朝妹妹”。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晚了。连替执名收敛尸首都做不到。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怕失去这个,怕失去那个,总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一个也不想放弃。可却独独把执名放弃了。
赵汐朝抬眼望了望天,默默的离开了执名的院子。临走前吩咐下人落了锁,日后再也不许旁人进去打扰了。
转眼过了几日,赵家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赵老爷原先正苦恼自家女儿不肯同自己说话。眼下一见这阵仗,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战战兢兢的跑到院子里,就见一行官差大步行来,为首的一人穿着深色的宫廷服装,头上戴着一顶红缨帽子,踩着玄色长靴。一进门便朗声道:
“传皇上圣谕,赵家满门跪下接旨!”
赵老爷浑身一个激灵,赶忙让下人将夫人和小姐请过来。这才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传圣上口谕,商贾赵弈擒拿朝廷逆党有功,特封正五品员外郎一职。钦此——”
“谢圣上隆恩!”
“恭喜赵老爷了,下官还须回宫复命,这便先行告辞。”
赵老爷惊喜万分,搓着手赶忙让下人送上一盘金锭子。笑容满面道:“多谢,多谢。大人辛苦了。小小敬意,还请笑纳。”
如此,一行人这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赵汐朝脸色极其难看,思及执名,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敢情赵老爷哪里是胆小怕事,就是想踩着执名,好成了他的仕途美梦!这分明就是踩着执名的尸骨上去的,执名尸骨未寒,赵老爷已然喜获官职。日后光耀门楣,扬眉吐气也未可知。
只是却不该使用这种下作手段,生生逼死了执名!
赵汐朝眼眶熬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冷瞪着赵老爷,一言不发。
赵老爷搓了搓手,为难道:“女儿啊,爹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混个一官半职。咱们家祖上是贫苦老百姓,靠杀猪发家。传到我这儿就成了豪商巨贾,比种田的下等人身份还要低贱!”
话到此处,赵老爷伸袖子擦了擦眼泪,感慨道:“爹没什么大愿望,就想替你寻个好人家。可就咱们家这家世,京城名门望族的公子,莫说是嫡出,就是庶出也不见得会娶你啊!汐朝,你都不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传的。都说是咱们赵家……都说是你倒贴着傅家大少爷。还说你日后就是给人家当填房,还要平白将万贯家财送人!”
“爹!外面的人向来爱无中生有,他们的闲言碎语,你也听?”赵汐朝冷声道:“你可知执名早在多年前就被赶出王府了。北地叛乱又不是执名的错,他除了那层血缘关系,有哪里做错了?您为什么要算计他!”
赵老爷争辩道:“女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执名对爹是怎么下狠手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跟他娘来我们家,本身就是不安好心!纵是我不揭发他,也会有别人揭发他,到时候他自己死就算了,还要牵连整个赵家啊!是整个赵家,你二叔家也跑不掉!要不是我那日偷听到了,现在执名就逃回江北城了,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当官。汐朝啊,你醒醒,执名是什么人,也值得你为他来顶撞自己的亲爹?”
“爹!这世间有几个人知道执名的身份?你若是不提,他早就跟他娘一起走了!他原来已经打算放手了,您为什么一定要他死?官职官职,你这一辈子就迷在这上面了!你都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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