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深吸一口气,暗自思索起来。赵汐朝来京城时日不长,又不是个喜欢惹事儿的主。除却同安平县主起了些龃龉外,再没旁的树敌了。至于赵老爷,才刚刚胜任员外郎,说话做事也极其小心,在朝中暂且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如此,可疑的便是送她回府的琅沅了。按理说,若真有歹人强行掳人,以琅沅的官家小姐的身份,和清秀的姿色,也应该一同被掳走才是。哪里还能自己跑回来通风报信。
若是为了钱财,这个时辰也该是递消息出来索要银子了。若是为了美色,那更加不会放任琅沅回来通风报信。京城向来是权贵风云之地,青天白日掳走官家小姐不是小事。不出半日必会走漏风声,世间怎会有人自寻死路。
傅言眉头紧锁,低声问道:“这事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知道?”
“我……”傅青缩着膀子没敢吭声,如此傅言便懂了,他眸色泠然,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傅青,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须臾,他抬腿大步流星的往府里走。傅青见状,赶紧扶着膝盖,踉踉跄跄的追了过去。
“堂兄,堂兄,你等等我,咱们先去找人要紧……”傅青话音未落,就见前面傅言突然驻足,他收步不及,险些一头撞了过去。
抬眼就见一行人站在前面,琅沅捏着手帕哭哭啼啼的,见到傅言回来了,赶忙躲到了李氏和卫氏的身后。
“琅沅表妹,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你。”
李氏看了傅青一眼,见他鼻青脸肿的,暗生不悦,又把目光转向傅言,只道:“傅言,这事儿不能全怪青儿和琅沅。青天白日的,街上这么多的行人,那几个乞丐谁都不掳,偏生要掳赵员外的女儿。若不是她招蜂引蝶,定是飞来横祸,让她给摊上了,怨不得旁人。你叔父已经派人通知了赵员外,想来满京城都在找赵姑娘。你且再带些人出去寻一寻罢,人活着就好,旁的暂且不提。”
傅言置若罔闻,目光灼灼的盯着琅沅,沉声道:“琅沅,你怕什么?我不过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你,你躲什么的?”
“我……我没有怕。”琅沅脸色苍白,目光一直躲闪,拽着卫氏的衣袖,带着哭音道:“娘,傅言表哥好吓人!我好害怕!真的不关我的事,是赵姑娘自己运气不好,被几个乞丐给瞧上了。我……我……”
卫氏道:“没事,没事,娘在这里,琅沅别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别人都没事儿,怎么单单要掳她。指不定是平日里作风不好,品性不端,这才被人盯上了罢!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将人找到。这要是传扬出去,哪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啊!”
她说的轻飘飘的,语气轻蔑,带了七分奚落,三分嘲讽。仿佛赵汐朝真的丢了名节一样。
傅青一听,一拍大腿,咆哮道:“舅母!你说什么呢?阿朝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什么名节不名节的,阿朝干净的就像是清水一样,你不能说这种话污蔑她!”
“青儿,你现如今都敢这么跟舅母说话了?谁教你的规矩?我不过实话实说,女子的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这都被乞丐掳走这么长时间了,哪里还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傅青一听,气得牙根痒痒,使劲跺了跺脚。蹭蹭几步走了过去,拽着琅沅的胳膊往外一扯,不顾卫氏的阻拦,硬是将人拖了出来。冲着傅言大声道:“堂兄,你要问什么,赶紧问!问完了,我们一起出去找人!这京城就这么大,我就不信能将一个大活人凭空变没了!”
傅言没理他,垂眸目光灼灼的盯着琅沅,沉声道:“琅沅,我问你。你跟赵汐朝是在哪里遇见乞丐的?”
琅沅战战兢兢的,目光连连躲闪,结结巴巴道:“长……长安街……”
“哦?据我所知,长安街素来热闹,你们是白日里在路上走着,就没遇见旁的行人?”
“我……我记错了,是在……在一条深巷子里。”琅沅开始低声啜泣,捏着帕子不住的擦眼泪。
傅言冷笑道:“记错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也会记错?”
“我……我太害怕了,所以才记错了。”
“好,那我再问你。既然你当时也在场,为何他们只掳赵汐朝,为何不掳你呢?你一个柔弱女子,怎能在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眼皮子底下逃跑?”傅言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琅沅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就是看赵姑娘生得貌美。大概是起了非分之想,也许……也许是想要谋财害命……我也不知道啊……”
“好。按你说的,若是见色起意,你生得也不差,怎会轻易放过你?再者,若是谋财害命,想要让你通风报信,定然会告诉你,他们所图何物。结果你回到府后,却只字不提。”傅言沉声道,抬腿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冷冷道:“最后,据我所知。从长安街回赵府,根本不用穿过深巷,你又为何一定要将赵汐朝往巷子里带?你素来胆小,怎会不走人多的大路,偏生往小巷子里钻?”
琅沅脸色一白,两腿直打哆嗦,往后退了一步,一连声的喊娘。傅青推了她一把,怒道:“喊什么娘!前言不搭后语的!你还不赶紧说!”
“我……我来京城不久,我不认得路啊!”
此话一出,傅青怒气冲冲道:“你不认得路,你怎么知道长安街?”
琅沅哭道:“今日我们去的不就是长安街吗?”
“是罗市街!谁跟你说是长安街了?”傅青大声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惊叫道:“好,我知道了。长安街同罗市街隔着深巷,你连个路都不问,径直将阿朝带去巷子里。回头走错了路,跑到了长安街!是不是这样?你说!”
琅沅哭哭啼啼的说不出话来,拼命的摇头,再问她话,她就抿紧唇,连声说自己不知道。
如此,在场的众人哪里还不明白,赵汐朝如今眼睛失明,琅沅定是故意将她往深巷里带。回头怕被人撞见,胡乱在巷子里跑,结果就跑错了街道。连今日到底逛的是哪条街都分不清楚了。
卫氏生怕旁人为难琅沅,赶忙护住琅沅,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琅沅胆子小,她是吓坏了,什么都记不得了,这才口不择言起来!琅沅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你们不要冤枉人!”
“舅母,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阿朝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琅沅赔命!”傅青伸手拽着琅沅的胳膊往外头拖,一边拖一边大声道:“走!到底是哪条巷子,你倒是给我带路!”
他话音才落,心里突然一个咯噔。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脸色瞬间白了下来,颤声道:“巷子……乞丐?今日大理寺查命案,查的不就是这个……”
琅沅胳膊被攥得生疼,使尽全力也挣脱不开。摇了摇头,哭道:“表哥,你快松开我,你弄疼我了,表哥!”
“你闭嘴!”傅青一耳光抽了过去,直接将琅沅打趴在地上,他手指着她的脸,咬牙切齿道:“恶毒!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的表妹!你从前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卫氏赶忙将琅沅扶了起来,捶胸痛哭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琅沅不会说谎的!你可是她表哥啊,竟然也不相信她……”
傅言脑子嗡嗡作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立在原地,充耳不闻眼前的闹剧。深巷、乞丐、惨案、大理寺,这些词在脑中飞速的转着。像是一道密集的大网,将人整个困在里面。
而脑中逐渐清晰的,便是赵汐朝笑靥如花的脸。
恍惚间,他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鬼使神差。想起离宫之前,大理寺少卿顾大人同他说的那几句话。
“青儿!大理寺那边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杀人犯的脸,有谁看见了吗?”
傅青一听,立马道:“有,歹徒杀人之前,在酒楼里跟人打架,打死了一个说书先生。后来官差赶来,他从二楼翻了下来,就躲到了深巷里!是个很俊的少年,穿着淡紫色的衣裳!”
闻言,傅言脑中似乎想通了什么,若是七王爷当真是执名,那深巷里的惨案,还有赵汐朝的凭空消失,也许都能解释的通了。执名落下悬崖未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七王爷。今日正巧撞见了赵汐朝遇见危险,以执名素来的作风,定然是下了狠手。
至于为何要将赵汐朝掳走,目的暂且不明。可决计不会是干什么好事。怕是要亲自报仇。
京城就这么大,七王爷的府邸尚未建成,若说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府邸,怕是只有郊外虎丘的一处行宫了。
想通这些,傅言招了十几个家丁,抬腿大步朝外面走。琅沅见状,一下子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傅言表哥,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是无辜的!”
“暂且没空处置你,等我先将汐朝寻回来,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你!”傅言冷冷道,一把将琅沅震开,这才大步流星的往府门口走。
“堂兄!”傅青亦步亦趋的跟上,气喘吁吁道:“我能帮什么忙?我愿意戴罪立功!”
傅言脚下不停,闻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办事不力,同样跑不掉!”
顿了顿,他侧过身子,对着傅青耳语几句。
傅青大力的点了点头,再抬眼时已经走到了府门口。他环顾一周,见家丁手上都举着火把,其中还混了几名官差,遂大声道:“来人!快!备马!去大理寺!”
他又转过头来,对着傅言道:“堂兄,你等一下,我让你给你备马。你骑马去比较快!”
“等不及了。”傅言话音未落,随手从旁边的官差腰间抽出长剑,一剑挥下,将马车的绳索齐齐斩断。利索的翻身上马,向着城门口疾驰而去。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跟上!”傅青连踢带踹,催促着。正巧下人将马牵来了,赶忙上了马,往大理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京城郊区虎丘。
这处行宫傍山而建,有一大部分楼阁都隐在山里,占地面积极大,卷翘的屋檐像老鹰一般气势如虹,直冲天际。因着虎丘周围有几处天然的温泉,一年四季流水淙淙,暖泉旁边温暖如春,遍地兰草。
曾经就有位王爷喜好泡温泉,遂依着地形,傍山建了一处行宫,费时多年,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后来,王爷驾鹤西去,此处行宫便少有人来。若非皇室中人,不得随意踏入。
入眼可见鳞次栉比的楼阁庙宇,纵横交错的庑廊幽静深长,直通山中。两边还悬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上头倒映着烛光。
冷风一吹,赵汐朝浑身一个激灵,额间的碎发同墨蓝色的发带齐齐飞扬,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咬紧了下唇。
“冷么?”执名的声音在耳朵响起,略低沉还带着几分轻挑,话一出口,又低笑了一声,“哦,我忘了,点了你的哑穴。啧啧,又瞎又哑,真可怜啊!”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将赵汐朝抱紧了,身形极快,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二人立在了一处宫室门口,外面朱红色的大门,金黄色的门环因着时间长了,微微有些发黑。执名抬腿一脚将门踹开。大步朝里面走去。
他将人安置在榻上,这才伸手点开她的哑穴,在她耳边笑嘻嘻道:“我带你回家啦!你看,这是我的新家,我落下悬崖之后,一直住在这里。”
赵汐朝缓了口气,闷闷道:“你让我怎么看?我又看不见。”
“哦,你提醒我了。”执名也上了榻,盘腿坐在赵汐朝的身前,嘲笑道:“你怎么瞎的?哭瞎的么?我死了之后,你就哭瞎了?”
他说着,伸手一把将发带扯了下来,十分嫌弃的丢开,“丑死了!”
赵汐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眼的鲜红,像是蒙着很厚的一层血雾。她茫然的望了一圈,根本看不见执名的脸,只淡淡道:“怎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死了,你没哭?”执名狐疑道:“一滴眼泪都没流过吗?”
“没有,一滴都没有。”
执名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他两手捧着赵汐朝的脸,左右扭了扭,恶声恶气道:“没哭就没哭吧,本来就丑,哭起来就更丑了。”
顿了顿,他自言自语道:“差点忘记了,那天我的血滴你眼睛里了,怪不得……可恶,没来得及替你擦干净!”
赵汐朝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背后就抵在了床杆上,战战兢兢道:“执名,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真的没有算计过你,你放过我吧,我很想回家。”
“你猜你肯定要说,是你爹算计的我,跟你没有关系,对不对?”执名笑得邪气十足,上半身倾了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你爹做的,跟你做的,有区别么?你是他女儿,父债子偿,不是天经地义么?还是说,你想让我找你爹报仇,嗯?”
赵汐朝脸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当场打了一个耳光。其实,执名说的不错。不管是她做的,还是她爹做的,其实本质上没什么差别。
以执名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定是要加倍讨回来的。
她无言以对,好像在执名这里,从来也讨不到便宜。也不想徒劳的解释什么。若是信她,自然会信。若是不信,终究是不信的。
“怎么,你还委屈了?赵汐朝,你知道你得到的是谁的爱吗?我对你这么好,为了你甘愿放弃一切,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执名冷笑,单手捏着赵汐朝的下巴,“算了,别的我都不想跟你计较了。你告诉我,珠子呢?”
赵汐朝垂眸,摇了摇头。
执名嗤的笑了一声,语气嘲弄道:“我就知道,明明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突然就好了起来。”
顿了顿,他眼底渗着恨意,攥着她的胳膊,大力摇晃着,咆哮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拿我送你的东西,去救另外一个男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公平,你对我不公平!凭什么对别人都这么好,就独独厌恶我一个!你说啊,你有理由你倒是说啊!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厌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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