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大多是抬个姿容品德姣好的宫女收为皇上的义女或是义妹,从而顶着公主的名衔出塞。便是再看重的联姻,最高也不过是亲王庶女,而像这般以嫡公主出嫁,实属是天大的恩典!
当晚,圣旨便拟好宣达至毓秀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朕之嫡幼妹福成公主,姝秀敏辩,度娴礼法,今已至碧玉年华,未有择婿。兹闻那伽国国王萨纳尔王后早薨,后宫主位悬空,为表大齐与那伽世代之情谊,故朕下旨特将福成公主赐予那伽国王萨纳尔为新任王后。
另特赐毓秀宫女官浣纱陪侍出阁,主仆同是,以彰齐人之福。钦此。”
宋吉宣完旨将圣旨合上,却见无人过来接。
福成公主瘫跪于地,如个废人般神色呆滞。而平素里向来机灵的浣纱,此时也冷汗涔涔的伏跪于地,甚至无心去搀扶公主了。
今早被无端释放,她就心中狐疑。锦衣卫来势汹汹,却不审不问关了一晚就将自己给放了?原来已为她安排好更为残酷的去处……
既然无人肯接,宋吉便将圣旨强行塞进福成公主怀里,并诡笑着小声道:“我说福成公主,首辅大人还让杂家给您捎带句话儿~”
福成双手撑着地,徐徐将头抬起,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个让人憎恶的阉人!
宋吉冷哼一声:“既然公主看不上杜晗昱那样儿的,又这么想让未来的儿子称王,大人就特意帮你寻了个好去处。”
说罢,宋吉不理会福成的满眼忿然,奸笑着带一众随从离去。
主仆二人哭了许久后,浣纱才意识到公主跪在地上凉,以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把,便起来扶公主。
福成半瘫不瘫的在她的搀扶下起身,两眼僵直的盯在地板上,只语不言。任由浣纱架着她往玉台之处拖去。
这时突然一阵铃铛声传来,主仆二人回去看殿门,见两个奇异装扮的老妈子带着几个衣着同样怪异的小丫头走来。她们行了大齐的礼仪,但开口说的话福成与浣纱却是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只见那俩老妈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后,略显歉意的冲她再次颔首,既而转头给身后的小丫头使了眼色,那几个小丫头便毫不迟疑的上前架起福成!
小丫头们看似单薄,却因着塞外的苦寒练就出一身的肌腱!四人便轻松将福成顶头架至半空,任一旁的浣纱如何扯拽也撼动不了分毫!
这时又一小丫头呈上来一个朱漆洒金木托,上面盖着层金纱,其中一个老妈子掀开金纱取出里面的东西,福成被她们架着悬在半空看不真切,挣扎中只依稀辨得那东西是个如胡瓜状的闪光器物。
她不知此为何物,却莫名的愈加的惊慌!大声呼喊,可毓秀宫内除了浣纱再无一人。
呈托盘的那丫头任务完了,便过来钳住浣纱的双手,让她再也干扰不得别人。而架着福成的四个丫头也将她放低,一个老妈子过来捂住她的嘴,另一个老妈子则双手恭敬的捧着那个器物,在福成身前拜了拜。
不久,毓秀宫内便传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哀嚎……
***
皇上为福成公主赐婚的消息也传来了苏府。苏妁早就将那日经历告诉了霜梅,眼下听到这个消息两人欣慰至极。
“小姐太好了!福成公主马上就要嫁去那伽国了,咱们再也不用担心她暗地使坏了!”
苏妁却也高兴不起来,虽是远嫁,却是权势更甚,有了那伽国王后的身份后,怕是连她爹这个大齐的从五品官职都不用顾忌了。
悻悻的往床上一坐,“霜梅,她以后可是王后了,想要杀个人就跟碾死一只小蚂蚁般!你说我到底是哪儿开罪了她,她要这么作弄我?”
霜梅嗤笑一声,挑眼看着吓的脸都青了的苏妁:“小姐,您可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您还当那个那伽国是什么好去处了?”
说着,霜梅凑到苏妁耳畔,拿帕子往唇边一挡,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就见苏妁的眼渐渐瞪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第四六章
那伽国乃是神权国, 视女子初夜之血为凶秽,于君王不吉。故而每位纳入后宫的女子, 从妃嫔到王后,均应先净其身, 再行婚仪。
被老妈子们强行‘净身’之后的福成公主, 此时正抽抽搭搭的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架子床顶的承尘, 脸上除了渐干的泪痕, 无半点儿表情。
女官浣纱就趴在她的床下,这会儿主仆四七两人是谁也顾不得谁,皆是一丝两气,苟延残喘。
三日后, 帝后为福成公主与那伽国国王萨纳尔,在紫禁城办了个简单的送嫁仪式, 大婚要等到了那伽国后再办。
送嫁仪式的当晚,福成公主与萨纳尔合了房。这一夜,她见识到了蛮夷铁汉的彪悍, 也头一回后悔了自己的选择。
若是重来一回,她会挂着笑嘕嫁给杜晗昱。可如今, 她只能随他们回那伽国。
谢正卿站在高高的月华楼上,目送着那伽国的车队驶出紫禁城,这才转过身冲着岑彦吩咐道:“准备准备, 今晚动身去潮洲。”
岑彦脸上略微一怔,旋即领悟:“大人,如今赈灾款和专门督办此事的官员皆已至潮洲, 您此时亲赴水患之地,是担忧他们从中贪污?”
谢正卿眺着宫外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次的银两数额巨大,交给谁督办他也不放心。
酉时一至,天边残阳似血。四匹碧葱碧骢驹拉着一辆紫檀马车出了神武门。
岑彦与谢首辅同坐舆厢,车队还有二十余名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此次首辅大人要求出行从简,故而护卫带的不多,却个顶个的皆是顶级高手!
车队行至城南某处时,谢正卿撩开车帘往外看,恰巧是苏府。
“大人,可要吩咐下去稍作停留?”岑彦细心的请示道。
谢正卿却冷瞟他一眼,声音沉沉:“为何?”
岑彦知这是自己妄自揣测引得大人不悦,便赶忙颔首认错:“属下多嘴,以后定当慎言。”
缓缓阖上眼,谢正卿未再说什么。
方才他的确是想要亲自去看一眼那丫头回来病了没,毕竟那药劲儿是否真能凭着一晚的浸浴与几许刺激化解,他也不敢确定。
但是被下属看穿心思,他不喜。
***
得知谢首辅离京后,汪萼便赶紧来了庆怀王府。
“王爷,谢正卿此时出京,下官觉得他是冲着赈灾款去的。”汪萼眉头紧促,一脸愁相。
王爷却怡然自得的斜在红木雕福禄如意的坐榻上,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时轻时重的碰撞出些声音,扰得人思绪难安。
“哼,就算是那也活该!本王早就派人知会过潮洲知府张玉安了,告诫他这次悠着点儿。结果没几日他派人给本王送来了两箱金子!”
“哎——”汪萼叹了声。如今跟着王爷的人本就不多了,还尽是些没脑子的。
“王爷的好心提点,竟被张玉安想成了是要分一杯羹。蠢顿至此,此人留着也无甚大用了。”
王爷手里的盘核声稍顿:“如今便是想拉他一把也迟了。谢正卿未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出京,此去必是沿途不歇,怕是八百里加急也来不及让他抹干净嘴了。罢了。”
那盘核声又起。
既然此事已无力回天,汪萼便想起苏明堂来,将这些日子追查书下落之事一一道来。
王爷面色无波的听着,不管他说到那些波折时表现的多么遗憾,王爷脸上皆是一片安然。
末了,汪萼总结道:“是下官办事不利,若早些看出端倪,便不会让苏明堂逃过此劫了。下官笃信那书中定有见不得光之处!”
见他忿忿的说完了,王爷才笑道:“听说苏明堂家的那个小丫头,不是个好惹的?”
汪萼脸上顿露窘态,上回千秋宴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传至王爷耳中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如今提起仍觉羞愤难平!
“王爷,那丫头的确是鬼灵精怪的,若不是她,那些书也不至于这么快的就全数收缴回苏府。”
王爷将手中一对儿核桃放至案上的锦盒中,身子正了正,端坐于榻,宽慰道:“一个丫头再鬼精又能有多大能耐?说起来她那日不过就是借着抱谢正卿的大腿,给你找难堪罢了。满朝文武,这种狗仗人势的玩意儿见得还少吗?”
汪萼也连连点头附和,他自然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是在首辅身上。只是首辅他眼下动不了,这些狗腿子倒是可以算算账。
“王爷,下官定会再想法子继续收集苏明堂的罪状!这个棋子是不能为王爷所用了,那便不能留着他了。”
庆怀王伸手安抚了两下,随后转身去到架几案前,取出一册书,翻至某页,递到跟过来的汪萼手中。
汪萼接过那书捧在手心一看,那双老眼立时重拾色彩,闪显精光!
“马首为瞻号为令,入辅诸军百战兵。闻窃天台无一物,报国裹尸叹戊京。”他颤颤巍巍的将这首诗念了出来,念完将书一合看了眼书封。
“果真是苏明堂的《鹊华辞》!原来他拼命要毁掉的便是这首诗……”难怪,若是这诗流传出去,怕是他一个人的脑袋根本不够砍。
“可是王爷,这本书不是一共只印了十册?您这儿怎么会有?”
庆怀王往窗前挪了几步,看着外面的霞光万道,心情大好的笑了笑:“你真以为就凭苏明堂的胆子,敢写这种不要命的诗?”
这话让汪萼明白了些什么,只是想到苏明堂绯,鸢印此书时还是杨靖被斩前,那时他一未升官儿,二未提与杜家联姻之事,难道王爷那时便决定牺牲他了?
见汪萼心有戚戚,庆怀王便又言道:“你也不想想,自从苏明堂认了你这个恩师后,真心诚意的为本王办过几件事?表面上他看不惯首辅挟天子夺皇权,可真让他去做点儿什么,哪次不是推三阻四?这样的人,除了拿他们死来换个民愤外,无更大用处。”
这倒是,汪萼明白苏明堂是真不耻首辅的行为,但在大义前又一心顾及妻儿安危,以至于王爷交待的事多半都办不好糊弄着交差。王爷最痛恨左右逢源之人,当初舍得下杨靖那枚棋子,也是看他初心已有动摇。
“那王爷的意思是让他做民间的第二个青天大老爷?既而再让他死在谢正卿的手上?”
庆怀王眼眺着远方,笑颜默认。
“那咱们接下来……”汪萼如宝贝似的抱着那册书。既然那首诗乃是王爷‘栽赃’,手里握着个先行本倒也没什么难的,眼下有了这本书,可就好作文章了。
庆怀王转过身对上汪萼,目光阴鸷:“接下来,苏家人应该换个新地方住住了。”
***
金秋八月,秋闱眼看就要到了,苏妁的大哥苏博清已来了苏府两日。
这日晌午,大伯一家三口与苏妁一家正围坐于大堂用午飧。突然就闻得大门处传来一阵踹门声,不待下人去探明情况,那门就被人破了!
进来的是二十多名衙役,看那衣装苏明堂便认出他们是通政司的人。
“你们可知此为何地!”苏明堂毕竟是通政司的从五品参议,如今被自己的下属闯了家门,颇有几分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意思。
奈何他这套官威无人吃,那些衙役能来此自然也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有个小头头打扮的衙役将手里握着的文书展开,拿在苏明堂眼前让他看。
一看到‘诋毁当朝首辅’几个字,苏明堂就怔住了!他随即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了,《鹊华辞》之事终是没能瞒住!可他想不通,明明十册皆已被女儿寻回,为何还是会东窗事发。
见他心虚不再抵抗,那个小头头便喝令道:“全都带走!仔细搜,一个人都不许落!”
下人们和苏明山一家自是不知原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押走了。而苏妁与桐氏虽未看到那衙役头头手里的文书,却也隐隐猜到了些,自知反抗无用,但顺从的被押走。
苏妁一路除了关注爹娘及大伯一家的情况外,就是在想这事儿是怎么暴漏的。按说证据皆已被她毁了,就算是有人此前看过那首诗,如今也是空口指认,而这种无凭无据的指认,不至兴师动众的去府上拿人。
难道是她漏算了什么?
想了一路也未想明白,两大家子人就这么云里雾里的被送进了通政司的大牢。
十几人分为两间牢房,男一间,女一间,中间仅以铁棂相隔,能看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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