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妁儿都给我说了。”苏博清突然道。
汪语蝶明白,他说的定是自己仍痴心于他,并有意再拾旧好之事。如今她虽厌恶苏妁,但想到她竟也办了件好事儿,不由得暗暗感激。
但她还是惭仄的垂下了头,语气极尽卑微:“清哥哥,语蝶如今已似残花败柳,不该再有痴想……”
但很快便有一只温柔的手勾上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脸仰起,那男人的声音缱绻且撩人心怀:“你若是残花,便如雨过海棠,落满地嫣红。你若是败柳,便似日耀金枝,生一池灿艳。”
不知为何,汪语蝶只觉得那下巴被他勾着,反倒抽搐的愈加厉害。
她悔恨!为何明明最好的,却始终得不到。但她又庆幸。那个短命鬼死的倒是时候,让她没在遗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
牢房中,已知晓苏妁所用计策的苏明山轻叹了声。一方面觉得这计策不君子,一方面也觉得对不住儿媳。
苏妁明白大伯心思,主动解释道:“不管磊不磊落,任何时候保命才是最为重要的。”
杨氏倒是支持,眉眼也为之舒阔了些:“妁儿说的对。人呐,命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咱们本就是被冤下狱,用点儿歪门左道换个讨公道的机会又有何不对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儿的秋闱又有望了。
苏明堂与桐氏不想指责女儿。她歪路数多,可若不是这些歪路数,怕是苏家如今已罪证遍地,想洗都洗不清了。至少如今那些书毁了,不管这次是为何被抓,总归还有转圜的机会。
不久后苏博清回来了。看着他一身的伤,苏妁与一家人同样意外。
她知道自打苏汪两家千秋节反目后,汪语蝶对她哥的心思便再一次动摇。特别是苏家前脚刚一下狱,大哥就着人送去玉佩求救,这太过现实。
故而她才在那玉佩上抹了两滴血。让她心疼也好,寻求怜悯也罢,总之能将大哥救出去,苏家就还有望。
只是这套计策中并没有让苏博清刻意讨打,那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
苏明山疼在心里,嘴上却不说什么。杨氏就顾不得这些了,儿子还没关进来时她就已扑到铁棂子上椎心饮泣了。
“博清,我的儿……”
“娘,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一两天就好了。”苏博清咧嘴笑笑,劝慰道。
狱卒将门打开,又将苏博清推了进去,苏家人立马一一上前嘘寒问暖。苏博清只几句搪塞过去,见那狱卒走远了,便赶忙说起正事来。
“妁儿,她离开时说要去求汪萼将我救出。”
苏妁点点头,伸手扶着苏博清先坐下。以汪语蝶对大哥的心思,做出此决定倒是在她预料之中。
“不过大哥,汪语蝶就算是真心诚意的去求她爹,也未必一定能将你救出,咱们还是得想些退路……”
“妁儿,你放心好了。”苏博清打断道:“她去求,就一定求得来。”
方才汪语蝶痛彻心扉的模样只有他看在眼里了,他毫不怀疑汪语蝶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便是汪萼再精明,必也敌不过女儿的以死相挟。
“那好。”听大哥这样说,苏妁悬着的一颗心也踏实了下来。
如今他们只需在此等待。
苏明堂毕竟是通政司的人,而且尚未定罪,故而饭食上谁也不敢苛责,一日三餐如时送来,虽无大鱼大肉,却也不会给那些个馊的臭的。
苏家人在苏妁与苏博清的打气下,倒也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特别是苏妁,两日下来非但未有清减,反倒因着走动少了,看上去小脸儿竟还圆润了两分。
这会儿狱卒刚刚收走了碗筷,桐氏看着依旧空荡寂静的牢房,不由的叹了声:“哎,两日了,明日便是秋闱。”
闻言苏妁也面色僵了下,这两日她其实比谁都慌,但顾及着要给一家人希冀,才强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是啊,明日一早便是秋闱了,今晚若是再无动静,大哥的前途便要误上三年。她侧头瞥一眼苏博清,见他嘴上淡笑着似是并不担心,眼中却蒙着层迷茫。
他不怀疑汪语蝶的真情,但他怕这次又如三年前,她被她爹关在房里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又一阵钥匙叮当的声响由远及近,苏家人个个脸上露出期待,果然那狱卒来到了他们眼前。
“苏博清,这案子没你什么事儿了,去按个手印儿就可以走了。”那狱卒言语上也客气了几许。
苏博清脸上现出喜出望外至极的怪笑,激动之余,自己都有些拿捏不住尺度。
苏妁立马跟着站起,手伸过铁棂子握住苏博清的胳膊,眼中流露着殷殷的嘱托:“大哥,别忘了。”
苏博清将手叠在她的手上轻拍了两下,眸色笃定:“妁儿放心。”
一家人目送着苏博清出了牢房,看他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在一片黑影里,这才一个个坐了回去。
苏妁转头时,见大娘脸颊上已挂满了泪珠,刚想说点儿什么宽慰,却见杨氏正回头看向自己。
破涕为笑的凄声道:“妁儿,大娘谢谢你,你这回真的救了博清。”
“大娘……”苏妁凝眉望着大娘,只觉眼眶一酸,不由得也滑下了两行清泪。
她欣慰的是这一世,她终于感受到了除爹娘以外的亲情。
若是上辈子,同样的事情发生,大娘必是无休无止的埋怨被拖累。而这一世,大娘竟懂得了感恩。
可见亲威间的摩擦,有时并非是因着人性善恶,而只是用错了相处方式。
苏妁笑着拿袖子给杨氏擦擦泪,之后也擦擦自己的。
第四九章
夜幕已渐渐笼过日沉后的天空, 苏博清自通政司的大牢被放出,走了后门出了通政司。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已等候多时, 守在车外的婢女见苏博清出来,立即回头往舆厢内小声禀报。
俄尔, 便见汪语蝶撩开帘子细步蹒跚的下了车。她面色苍白, 嘴唇无半点儿血色, 好似大病初愈。苏博清立在原地未动。
“清哥哥, ”她用尽气力唤了一声,并挣开丫鬟的搀扶想要再上前迎几步。
丫鬟立马慌了,一边扶住险些跌倒的小姐,一边转头对着苏博清埋怨道:“苏公子!我们小姐为了救您不只与老爷反目, 还服了毒以死相逼!这会儿才刚服下解药身子正弱,您怎么忍心看她着急?”
见那丫鬟扶的吃力, 苏博清上前几步接过汪语蝶,稍一用力架着她回到了舆厢内。
“语蝶,你……”这是何苦。
可话至嘴边儿他又咽下了。她不顾一切去救他, 不正是他所求的么。
汪语蝶见他眉间笼着阴云,便伸手拽他一同坐下, 反过来宽慰道:“清哥哥,我身子已无碍了。你放心,语蝶是想要与你长相厮守, 而不是飞蛾扑火,服的毒我心中自有数,断不会当真送了命去。”
见她一字一顿虚弱的说着, 苏博清心中备受煎熬!这女人也是他曾爱过的,可如今却不得不对着她虚与委蛇,诳骗利用。
“语蝶,我还是不放心你的身子,眼下既然我已出来了,你就快些回学士府好生养着。”
“回学士府?”汪语蝶讪笑,既而是一阵面色难堪:“清哥哥,从语蝶以死相逼的那刻起,爹就不认我了……”
见苏博清怔住,她又忙道:“不过清哥哥别担忧,爹也不过是一时气极,待过几日气稍消些,你写好休书,与我一同回去见爹。”
汪语蝶带着企盼的眼神凝着苏博清,苏博清却眼神闪烁,一时不知如何接她这话。她的意思是眼下不再回汪府,而要与他同居?
“语蝶,苏府眼下已然被封,我实在也无处安置于你,不如你还是先……”
“别担心清哥哥,语蝶已命人买了处小宅园供你我暂时落脚。”汪语蝶脸上蓦然现了丝娇羞。
苏博清两眼一阖,暗恨这下怕是要被绊住脚了,那妁儿交待的那些事……
他猛的睁眼,含情凝睇:“语蝶,我不放心你的身子,纵是不能回汪府,我也得先去请个大夫来为你调理些时日。”
见苏博清如此关切自己,汪语蝶娇笑着往他肩膀上靠了靠,“爹虽生我气,却也挂念着我的身子,故而已令府医随行。”
苏博清嘴上说好,心中却是担忧。既然大夫是汪家的,他想要旁的药也不能直接开口了。
马车辘辘行至某条长街的一处幽静府院前停下,丫鬟撩开帘子,恭敬禀道:“小姐,到了。”
接着便与苏博清一并搀扶着汪语蝶下了车。
院子不大,只两进,但就这几个人也足够安顿的了。里院儿自然是汪语蝶与苏博清住,外院儿的四间便分给马夫,大夫,丫鬟,再加一个做饭的婆子。
时辰已是不早,原本想着好好睡一觉,待明日秋闱过后再去办苏妁托付的几件事。可路上苏博清探了汪语蝶几句,得知苏家的案子明日将审。为免夜长梦多,他只得今晚将东西准备好,明日再择机送去牢房。
简单用了一些吃食后,苏博清送汪语蝶回了房。明明之前还见她的身子倦怠不已,一关房门她却用力扑进了他的怀里。
“清哥哥……”她梨花带雨的娇唤一声,让人又爱又怜。
“语蝶,你……你这是做什么?”当意识到汪语蝶的手伸进他的袍子里,只隔一件中衣细细抚扪各处时,苏博清不由得全身一僵。
可那双小手仍没有任何节制的四下里点火,任他心中情谊已逝,却也有些经不起怀中女人的这般撩拨。
他猛的一下将她推开!这个推开是本能,可他却不能出言伤了她,只得换副爱之深责之切的态度:“语蝶,你疯了!你现在大病初愈,怎能做这些!”
汪语蝶脸上浮着惭仄之色,倚在墙上垂着头无颜抬起。
他又怎会懂她的感受?自出了那桩丑事后,她每日沐浴几回却仍觉身子肮脏!她洗得干净外面,却洗不净里面,她随时都觉身体里残留着那些不堪的污秽……
她需要他,需要他的怜爱为她净化,为她冲刷。
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理由她说不出口,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朦朦的望着他,近乎祈求:“清哥哥,语蝶身子当真无碍。”
“那也不行!”苏博清负手转身背对着。家人身陷囹圄,家中还有爱妻,他怎能在此红烛暖帐度春宵。
意识到先前的话略显无情,他闭眼悲道:“语蝶,如今爹娘尚受牢狱之苦,明日一早还有乡试要考,我实在无心那些风月之事。”
见苏博清只字未提家中之妻,汪语蝶突然好受了些,原来他不是因着愧疚而拒绝自己。便擦了擦腮边的泪,上前拽着他的后襟:“清哥哥,你放心,只要苏明堂的罪定完了,你写好休书我们一起去求爹。那时都是一家人了,爹必不会袖手旁观。”
苏博清转回身,神色已然平静了下来,声音清越,意调温柔:“语蝶,若是过了乡试,我便能以孝廉公之身份风光迎你过门。故而今夜你先睡,我要再去读会儿书。”
说罢,人便闪出了屋子。
汪语蝶紧抿着双唇,虽一时得不到,却也心中甜如蜜。只是他不睡,她也不想睡,他秉烛夜读,她便在房里等着他。
里院儿同外院儿一样,也是有着四间屋子。除了卧房、膳堂等,还有一间小的作书房之用。苏博清在书房里躲了半个时辰,直到见卧房的蜡烛熄了,才蹑手蹑脚的开门。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厨房,举只一只小蜡烛在瓶瓶罐罐间找寻。找寻许久后他终是两眼放光,如获至宝的拿起一纸包东西闻了闻,仔细收好放在袖袋里。
今日晚饭时他特意让婆子做了肉糜胡椒羹,为的便是遣她去买回这胡椒。胡椒珍贵,若非大户人家待客之用,实难备存。
找好第一样东西后,苏博清又摸到前院儿大夫的那间屋子前,拿出一把提前备好的小刀插进门缝里,刀锋卡在那门闩上一点点的往外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闩彻底拨开了,他才将小刀收起,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
三更时分,人睡得最熟。苏博清躬着身子潜进屋内,只听到那大夫的打呼声如闷雷贯耳。他点起那只小蜡烛,用手遮着光,以防映到床上照醒大夫。继而打开药箱又是一通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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